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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的夏天非常的炎热，我们来到了华南第一监狱，这是一个非常现代化的监狱，管理得非常好，尤其是人性化管理走在了前列，这里的服刑人员有很多，我们要会谈的对象是一位曾经的银行行长。
犯人们正在服刑
当一位身材高大、长相英俊的中年人被带到我们面前时，喊报告的声音非常宏亮，可以看得出他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如果不是那一身囚服，给人的感觉是在训练场上。
我们的会谈是在车间外面的一间会议室进行，车间里机器有点节奏的轰鸣声以及嘈杂声不时传进会议室，那时会议室还没有空调，只有电风扇在不停地转动，发出轰轰的声音，为了使我们的谈话更加清楚，我们让他坐得近一点。
我们这无意的举动，令他的脸上露出一种感激的表情，我们到过很多监狱，很快明白这看似无意的举动，体现的是一种信任与尊重，对于一个犯人来说，这是他们最为在意的事情。
在交谈前，我们已经看过他的相关材料。
这个中年犯人名字叫黄豫安，于1953年出生于河南南阳的农村，高中毕业，1973年参军入伍。
那时参军的人有文化的不多，高中毕业的黄豫安很快就在部队里脱颖而出，他不仅文化功底好，而且写得一手好字，入伍第一年就当了文书，然后提干成为了一名干部，主要负责财务工作。
1983年，已是正连级干部的黄豫安，响应大力发展经济建设的号召，转业进了深圳当了一名银行职员。黄豫安工作非常认真，又有文化，工作出色，被提升为某银行支行行长，
当时深圳的经济建设一日千里，城市建设发展很快。银行的业务非常繁忙，一个重要的业务就是贷款，手握重权的黄豫安利用手中权力接受贿赂。
黄豫安从1993年开始收受贿赂，至1996年东窗事发，总共接受贿赂200万元，1998年被判处死缓，被关押在华南第一监狱。
黄豫安刚开始转业进银行工作时，工作非常认真，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用他自己的话说：“开始对自己要求比较严，从部队上下来，还想干点事。”
黄豫安将部队雷厉风行的作风带到了银行，很快就干出了成绩，而且他乐于助人，和同事的关系也非常好，随着他能力的提升，他的职务也在不断变化，转业仅仅6年，就干上了银行支行行长的位置。
后来支行升格，他又改任副行长，主持该行的全面工作，不久之后又升任行长。
犯人们正在劳动
当时的深圳，各行各业都汇集了高端人才，尤其是像银行这种好单位，黄豫安能够在人才聚集的银行里一步步走上领导岗位，这说明他的能力，说明他的实干精神。
40多岁就当上了银行行长，应该说是非常有作为了，有非常好的未来，但是他是怎么走上犯罪道路的呢？
黄豫发告诉我们，走上领导岗位后，参加的活动多了起来，老乡会、战友会、同学会什么的，都叫自己去，而且都坐在上席，这些人中好多是老板，人家给点好烟好酒之类的，刚一开始拿这些东西感觉非常不舒服，他认为这不是自己的东西，属于不劳而获。
然而时间长了，他慢慢就习惯了，后来别人不给烟酒时他反而不习惯。
1993年的时候，他的工资一个月有四千元，其实这个工资水平在当时算非常高的了，就是在深圳也算中上等，刚开始他还是心安理得的。
但是他发现，他帮助过的一些人，论智商，论能力，论长相都非常一般，也没受过高等教育，给他们一笔贷款，他们很快就发起来了。
当时深圳正在飞速发展中，房地产非常热，回报率特别高，比如贷款500万，地基刚一打桩，就开始卖楼花，很快就把楼花卖出去了，一幢楼能赚几百万，好的楼盘甚至几千万。本来贷款一年，他不用半年就还了。这样的发财速度，不能不让人眼红。
黄豫安在部队是大专学历，转业后又读了本科和硕士研究生，每天和金钱打交道，每天有几百万、几千万，甚至上亿的贷款从手上过，一年之内不知扶持了多少百万富翁、千万富翁和亿万富翁，而他一年的工资收入才五万元不到。
和这些富翁们接触时间一长，他的心理就开始不平衡起来，但是他还是小心翼翼，只是拿拿烟酒，根本不敢拿钱，然而他最终收受了第一笔贿赂。
我们问他，收受第一次贿赂时是什么感觉，他说心里非常紧张，他对第一次的情景记忆犹新。
他说，第一次收受贿赂是深圳一家公司的老板送给他的一个5万元人民币的存折。那个老板非常有魄力，他申请贷款主要是为研究开发电话交换机。
犯人正在集体看电视
这个项目很快就有了成效，公司老板为了表示感谢，就送给黄豫安一个5万元的存折，黄豫安坚决不要，他知道5万元对于公司来说是九牛一毛，但是对于他来说，却相当于他一年的工资，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黄豫安虽然推脱了几次，但是最终还是收下了，他说当时的心情很复杂，有恐惧、有兴奋，也有疑惑，他心想在深圳为什么这么好赚钱。
1993年6月，深圳一家房地产老板高某，送给黄豫安100万元港币。因为高某是搞房地产的，但他要从国外进口通讯设备，从黄豫安那里贷款的数额比较大，先后贷款三个多亿。
因为贷款数额大，所以对黄豫安的回报就特别大，他一次就送给黄豫安100万港币，用一个纸袋子装着，这个数额太大了，他根本不敢要，高某连续送了3次，都被黄豫安给拒绝了，高某说黄豫安不给他面子，但是黄豫安仍然不要。
1993年7月，黄豫安出差回来，高某打来电话说来办公室找他有事，高某来到办公室后，再次拿出那个装有100万元港币的纸袋子对他说：
“这是从我香港公司拿的，公司是我自己的，我愿给谁就给谁。就我们两个人知道，你怕什么？你对我的支持很大，公司效益也不错，有钱大家挣嘛！”
尽管如此，黄豫安还是坚持不要，让他带回去，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科长敲门进来说汇报工作，高某趁机就把纸袋子往黄豫安的写字台下面一塞就走了。
黄豫安收下这笔钱后，心里非常恐惧，他知道这是在犯罪，他自己形容像是手里捧了一个刺猬，这个钱他不敢存银行，也不敢花，也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妻子，他就把这一袋钱锁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一直到1996年案发。
我们问他收钱什么感觉，他说：“没有钱的时候，觉得应该有钱。真拿到手了，还是忐忑不安。”
虽然他心里很紧张，有时听到敲门声就害怕，不过一段时间过去了，一切平安无事，他觉得也就那么回事，之后他又继续收受了其他公司的贿赂款数十万元。
1996年春节前夕，高某又找到黄豫安，送给他10万元人民币，说是给银行的员工发福利，黄豫安这次没有推脱就收下了。
犯人们会见亲人
检察机关找到了黄豫安来问情况，让他说说与高某之间的事情，黄豫安就把给职工福利的那10万元如实说了，黄豫安说的都是实情，检察院的人说：
“你这么做算集体受贿，你个人没有呀！”
黄豫安松了一口气，检察院的人又说：“还有没有其他的事，如果有的话现在说算坦白从宽，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就走了。”
黄豫安一惊，他想到了那100万元就在自己的办公室呢，为这个100万他没少担惊受怕过，当下就把那100万港币，以及别的受贿的情况都一一交代了。
1996年9月，黄豫安被免职、监视居住，10月7日被正式拘捕，最后认定黄豫安收受贿赂的数额是200万元，因为归案后能坦白交代，并退回了赃款，其中包括办公室里原封不动的100万港币。
也因认定他有认罪悔改表现，依法从轻处理，于1998年被判处死缓，收押于华南第一监狱。
在会议室里，我们问他，你有没有后悔主动交代那100万的事，如果不交代那100万的事，说不定你还没事呢？你交代是不是因为那边已经被抓了，所以心理压力大。”
黄豫安回答道：“我有时特别后悔为什么说了，不过现在我认为我是做了正确的选择，那边出事了，早晚会说出来的，如果我当时不说，以后再说性质就不一样了。”
黄豫安说得很真诚，我们问道：“你接受那100万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要杀头的。”
黄豫安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当时在那个位置，想的是贷款数额这么大，如果收不回来，出其他问题，到时候不好交代。万一他出了什么问题，拿这个要挟我，到那时候可以退给他。钱放那，日子不好过。现在看来还是我太傻了。”
我们看得出，黄豫安说的是真心话，也是真心悔过的，也因如此，他的罪名比较简单，只有受贿罪，没有贪污罪，也没有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罪，所有的不义之财他都交代得清清楚楚，所以没有判处死刑，而是死缓。
犯人们正在看电视
我们问道：“你如果不坦白会杀头吗？”
黄豫安说道：“如果被查出来，这个数字可以杀头的。”
这虽然是一句简单的回答，但是看得出，他是非常懂法的。我们又问道：“对于现在这种量刑，你有思想准备吗？”
黄豫安略有无奈地说道：“我都主动坦白了，赃款退还了，我当时想应该判无期吧。虽然最后判了死缓，但我也认了，谁叫我犯了错误呢！”
我们又问道：“你到这里来后习惯吗？是不是心里的落差非常大？”
黄豫安的眼睛有点湿润了，但还是忍住了，他说：“没进来过的人，不知失去自由的痛苦。我认为人生失去自由是最大的痛苦。我记得在外面的时候，胃炎犯了，住院时在病床上躺着，就想，人如果有个好身体，没有病，比什么都好，别的东西无所谓了。到了这里，想的是自由。人在不同的情况下有不同的渴望。”
我们没有打断他的话，黄豫安继续说道：“我来这里两个多月了，主要是学习《监狱法》和《罪犯行为规范》。入监队要求比较严，谈话要蹲着，罪犯行为规范这样要求的，当时思想转不过弯来，逐步在调整，想到达尔文的一句话，适者生存嘛，现在习惯了。开句玩笑，我觉得跟动物差不多——做人的尊严都没了，更不要说当行长时的风光了。过去别人请我吃饭，排队要排一个星期，进出全是好车。”
我们又问道：“你知道自己被判死缓后是什么感觉？”
犯人们正在车间接受改造
最后笔者想说的是，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努力做一个好人，同时要做一个不犯法的普通人，千万不能既是一个好人，但又是一个犯人，这是将是自己和家庭的悲剧。
黄豫安虽然说得坦然，但是我们可以看到他眼里闪烁的泪光。我们问他还要坐十几年的牢，他有信心吗？
他说现在监狱的改造条件在逐步改善，加上亲人的支持，有信心。现在最大的精神支柱是亲情。父母都在河南农村，年纪大了，又晕车，没让他们来。妻子和孩子来看过他。他说，和孩子见面，真是“百感交集”。
我们问他现在如果满足他一个愿望，他的愿望会是什么？黄豫安犹豫了片刻对我们说：现在最大的愿望是恢复自由回到河南种地。
看到我们有点吃惊的表情，他说：“如果我没有权力，也就不会有诱惑，如果我只是一个农民，虽然没什么钱，但我想我会很快乐的。”
最后，黄豫安向我们提出一个问题：“我孩子正在读高中，希望你写的时候不要写我的真名。”
对于这个要求，我们当即答应了，我们问他有没有想好什么名字，他说他家是河南的，如果一辈子呆在农村，安心务农，也是不错的选择，就叫黄豫安吧。于是我们就用黄豫安作为他的化名。
笔者曾经走访很多看守所和监狱，有一回一个民警问我怎么看待犯人，我说：犯人不等于坏人，坏人也不等于犯人。
所谓犯人是因为犯了法，而有的人虽然坏但没有犯法，所以不会成犯人，而有的好人则因为不懂法，或者在自己的思维里出不来而犯法变成犯人，他们如果不犯法就是一个普通人，黄豫安就是典型。
最后笔者想说的是，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努力做一个好人，同时要做一个不犯法的普通人，千万不能既是一个好人，但又是一个犯人，这是将是自己和家庭的悲剧。
犯人们正在进行娱乐活动
黄豫安后来减刑出狱了，笔者祝愿他出狱后重新开始，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天择是作者的笔名，对历史和哲学颇有研究，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