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网文《奶奶，终于老了》，作者：邵悦婷，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图片源自网络侵删】
1
国庆，公司放七天假，我正好有时间回一趟家。
虽然老家离深圳不远，可遇到假期，严重塞车，耗上一整天的时间，才终于回到。
妈妈看到我，显得非常开心，毕竟我大半年没回去了。
桌上摆好了我爱吃的饭菜，海鲜是少不了的。
“知道你回来，中午特意出海里买的，最近多旅游客，想买点鱼都不容易。”
“我们这海景好，海鲜也便宜，现在城里的人都喜欢自驾游，两天一夜，来我们这里玩最合适了。”
我和妈妈两人边吃边聊，难得享受这温馨的时光。
吃完饭，妈妈就说：“你回来了，就拿点水果去看看你奶奶，她最近身体不好。”
“她有什么好看的，最多见到面打声招呼。”我脸上的笑容直接褪去，提到奶奶，心里就异常的抵触。
“你这孩子，要是不去，又该说你没礼貌，说我教坏你们咯。她毕竟是长辈，又老了，过去的事不必再计较了。”
妈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就希望我能做个孝顺懂事的晚辈，不要执著过往。
“妈，我对她可没啥感情。坦白说，我对路上见到的陌生老人家，还会多几分同情之心。对她，我恨不得她快快老，快快死。”
妈妈瞟了我一眼，轻叹了一口气，“唉，她再错，也是家人，现在老了，再也凶不起了。”
“妈，你就是太心善，被她欺负了几十年，还为她说话。”
我性子执拗，妈妈也奈何不了，只能自己拎着一些水果零食去给奶奶。
奶奶，这个让很多人会感到温暖幸福的词语，对于我来说，却代表冷淡厌恶。
不知道是我冷血还是她当初做事狠心，总之，我们之间除了名义上关系，没有一点点温情。
2
如果有读者朋友看过我之前写的关于我爸还有我妈的文章，就会知道我因从小的经历，而变得异常早熟。
关于奶奶的记忆不多，仅有的那些都与嫌弃责骂交织在一起。
奶奶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泼辣凶悍，做事锱铢必较，不会让旁人占去一分的便宜。
而且她还严重的偏心眼和重男轻女。
从小到大，奶奶都没给过我一颗糖一块饼，见到我时也不会笑着唤一声我的名字，更不曾给过我好脸色。
所以，在少年时期，我是非常惧怕见到她，能躲则躲，能闪则闪。
9岁那年，因为家贫，爸爸在外地工作，妈妈想带着弟弟去县里的亲戚家打工，留下我和妹妹两个人在家读书。
妈妈和奶奶商量，每个月给她伙食费，让她做饭的时候多做点，顺便照看一下我俩。
可她不愿意，说要照顾我小叔的小孩，哪顾得上我俩。
无奈之下，妈妈教会了我做简单的饭菜，然后和弟弟离开了家。
我做的第一个菜就是炒豆芽，盐放多了，非常的咸，可当时太饿，还是狼吞虎咽的吃光了。
我和我妹两个人，早上在外面吃早餐，然后去上学，中午回家煲粥或煲点面条，晚上放学了，才买菜做饭。
奶奶就住我家隔壁，不到十米的距离，可她从不曾关心过我们吃饭没有，做的饭菜熟不熟，有没有遇到什么不懂的……
记得有一天晚上，应该十点了吧。
我原本早早地就和妹妹睡了，却头痛醒了，感觉浑身发烫，头快爆炸了。
因为谨记我妈说过有什么不舒服或者是有事要告诉奶奶，找她帮忙。
于是就忍着难受跑过去，奶奶正坐在门口乘凉，听到我说的情况后，她不冷不热地反应道：缸里没水吗？喝两碗就好了。
我也傻，真的是按她说的，跑回厨房用碗舀了三碗还是四碗的凉水，咕噜咕噜的喝了下去。
那天晚上，还发生了什么事，我又是怎样睡着的，通通都忘了。
只记得两个月后，我妈回来，听我说起这事，她抱着我哭了，自责的说她没本事，对不起我俩，还说要是我烧坏脑子怎么办……
因为放心不下我和妹妹，妈妈带着弟弟回家，再也没有外出工作过。
3
妈妈在村里弄了个小摊，卖些鸡鸭肉丸之类的。
小姑当时也在村里卖菜，可奶奶从来只会帮小姑，忙前忙后。
我妈这边，连瞧也不多瞧一眼。
我妈也不计较，认为很正常，当妈的都是先关心自己的女儿。有些时候斩些鸡呀鸭呀给奶奶，她不要，说自己有钱，想吃会买，用不着我妈假好心。
是的，不管我妈对她多好多上心，她都认为我妈假惺惺，装模作样。
她很勤快，田地里种满了稻谷、番薯、花生、芋头……
大姑小姑伯母小婶都没去理会，只有我妈，不忍心见她那么辛苦，无数次，主动去帮忙，可她也不觉得我妈好。
有事没事就指着我妈骂，她嗓门大，骂得又难听，多毒多狠的话都骂得出来。
我妈不理她，悄悄躲远了，又或者是偷偷抹眼泪。
有一次，小叔小婶吵架，然后都外出，连家也不回。
刚好那天，家里煮了糖水，我妈就端了一碗给她。
她扬手就把碗给摔烂了，骂我妈心毒，在里面放药害她，还骂我妈见到小叔小婶吵架，心里偷着乐，不是好人。
我妈解释了两句，她就骂得更厉害了。
我忍不住就冲到她面前，把她做得不对的事和心里对她的怨恨，都大声说了出来。
这可像捅了马蜂窝一般，她越发凶恶起来，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
那一刻，我真的恨死她了，要不是我妈拦着，都扑过去和她打起来了。
我想不明白，这个世界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我不是她的孙女吗？不是她的家人吗？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奶奶是这个样子，比童话故事里的巫婆还恶毒。
我妈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人好心善，有些孤寡老人来买肉，我妈都是少收钱或者是多送点肉给他们。
大家都说奶奶有我妈这个儿媳妇是大福气，可她就是不待见我妈，没有缘由。
要非说原因的话，可能就是我爸不是她疼爱的儿子；我妈脾气太好，好欺负；我家太穷吧。
4
很多次，我都因为奶奶而和我妈起冲突，我不准她理会奶奶，不准她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第一时间送过去给奶奶。
妈妈信佛，她说：这世界注定有一部分的儿女是向父母讨债，一部分是来还债的。
孝顺父母是儿女该做的事，不能因为她们的态度而有所改变。
我真的理解不了我妈的想法，我只认为人善只会被人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才是基本准则。
我改变不了我妈，我妈也改变不了我，就各行的，反正我对那老太婆，没什么好在意。
在心底里，我叫了她很多年的老太婆，一直盼望她快点死，免得压榨欺负我妈。
可她的身体一直非常的硬朗，七十多岁的人，能担能挑，除了头发白了点，不见别的毛病，就连感冒也很少发生。
我读高中的时候，小姑没在村里卖菜了，小叔小婶去了外省做传销，别的儿子媳妇也都在外地打工，只有我爸妈在身边。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她能依靠的只有我爸妈，态度应该有所改善才对。
可她只是表面上对我妈有了好脸色，实地里的心还是偏小叔小婶。
我妈给她的鱼干菜干，甚至是半边鸡或一碟扣肉，她都不舍得吃，放在冰箱里面，冰上十天半个月。
等小叔小婶回来，加上包的粽子，买的芋头番薯，全给他们带走。
她养了十几只母鸡，下的蛋也都是留给他们，从不舍得分给我家一个。
倒不是眼馋她那一个鸡蛋，而是她偏心偏得太过了，我都怀疑我爸是不是她亲生的，才会有如此巨大的区别待遇。
小叔小婶做了几年生意，骗了亲戚朋友不少的钱，可她却认为大家欺负她儿子，对着上门讨债的人往死里骂。
大家面对她这个老人家，除了应几句嘴，也无可奈何。
她还因为那些人跟我爸妈说话打招呼，就骂我爸妈站在外人那边，加害小叔小婶。
真的是人至贱则无敌啊！
5
我妹读大学后，觉得奶奶老了，又是自己的长辈。所以每次回家，都会用自己兼职赚的钱买些水果药材衣服送给奶奶。
她也表现得非常的感动，一口一句我的乖孙女，要好好读书，成才后回报父母。
大二的寒假，我妹回家过年，因为身体比较弱，需要要每天煮鸡蛋炖阿胶补气血。
家里的土鸡蛋煮完后，由于觉得外面买的鸡蛋营养价值不高，我妹就去问奶奶有没鸡蛋。
她犹豫了一下，才说还有三四个，然后都拿给我妹，我妹开心得连声感谢。
过了几天，小叔已出嫁的女儿来探亲，奶奶从房间里搬出一筐的鸡蛋，大概有七八十个吧，让堂妹带回家。
刚好我妹妹经过院子，无意中看到这一幕，心里堵得慌。
从那之后，再也没给她买过东西。
弟弟考上本科后，爸妈心里很高兴，加上几个舅舅建议这是喜事，该庆贺一下。
爸妈就叫上亲朋好友，张罗着吃了四桌的酒席。
奶奶就阴阳怪气地跟我妈说：你就爽咯，儿大女大，又有出息。是不是天天在心里偷笑？不过做人不用太嚣张，老天爷看着呢。
晚辈有出息，作为长辈的不该开心欢喜的吗？
呵，敢情我弟我妹不是她的孙子孙女。
幸亏当时我没在场，不然我直接指着她的鼻子问她做的那些龌龊事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对于奶奶做过的恶心事，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反正我是坚决远离她，有多远离多远。
每次听到同学朋友谈论她们的奶奶有多慈祥多和蔼可亲，我都沉默着，不参与话题。
我一点也不想提起她，也不想让大家知道我有一个那样的奶奶。
6
第二天早上，我从楼上下来，看到奶奶坐在客厅看电视。
她真的老了，头发全白了，人也消瘦，皮肤和树皮一样干裂黑黄，身上透露出的死亡气息，旁边还放着一副拐杖。
不知道是她突然变老了，还是我太久不曾留意过她的存在，这一刻，我是真的发现她老了。
再也不是我记忆里那个不可一世，阴冷，毒舌的她，而变成了普通的老奶奶。
可能她太瘦了，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并不显得慈眉善目，也没让我心酸感动。
疏远了太多年的人，根本无法一下子亲近起来。
或者是人之将死，或者是她幡然悔悟，总之，她见到我很高兴，不停地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哪里工作，辛不辛苦……
她耳朵很聋，我很大声地回答问题，她也听不清。
她的思维也有些混乱，絮絮叨叨的，同一句话反复说来说去。
妈妈端了一锅瘦肉粥出来，“娘，吃粥不？”
“不……”她的手摆了摆，“你们吃……你们吃，我喝什么粥，现在啥也吃不了……”
妈妈还是给她盛了一碗，端到她的手上，“煮了很多，你再吃点吧。”
“好……好，吃，吃粥好啊。”
在一起吃粥的时候，她又说起很多事，也不需要我们的回应，就是自说自话。
她的手握着勺子都有点巍巍颤颤的，吃得也慢，还时不时地对我笑一下。
妈妈感叹着说：“你奶奶今年摔了两次，爬都爬不起来。要不是我刚好看到，都不知道还要趴在地上多久。”
“她终于老了，以前真的想不到她也会有这么一天。”
现在她老了，风烛残年。
看到她这模样，我恨不起来，也爱不得。除了叫一声奶奶，我和她无话可说，也生不出别的情绪。
若是以前，她能待我的家人好一点，公平一点，和善一点，是否我现在会多心疼关心她一点？
可惜，时光无法倒流，伤痕无法消弥，一切已成事实。
7
过完国庆，我又要踏上异乡的旅程。
离家的时候，奶奶靠在门外，看着我，双目浑浊。
她对我摆摆手，嘴角念叨着一些平安健康的祝福。
我和妈妈走到拐角处，回头一看，她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就像同学朋友口中，她们亲爱的奶奶曾为她们做过的事一样，成为她们记忆里非常美好温馨的画面。
我心里还是没有什么波动，以前我渴望她的关心认可，想被她温柔的摸一摸脑袋，笑着跟我说要听话，健康成长……
现在我已经完全不在意她了，再得到这些，心里泛不起波浪。
早几天，妈妈打电话给我说，奶奶又摔了一跤，送到医院治疗。
她已经偏瘫了，失去行动能力，需要人护理照顾，喂饭洗澡。
按理应该一个媳妇轮流照顾一个月，而小婶不肯服侍她，几个伯母，也不愿靠近。
大家互相推卸责任。
最后，提出让我妈照顾，她们一人一个月给几百块。
我直接说不同意。
凭什么，她又不是只有我妈一个媳妇，以前不曾善待我妈一天，现在老了病了，就要我妈服侍，想得到美。
我妈却说她和我爸都同意了，不为什么，就是不忍心看着她瘫在床上，没有儿女亲人关心问候。就算请外人照顾，肯定也不用心。
我怪我妈太心善太笨，净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我问她不恨奶奶吗？
她说恨不恨又如何，老天爷看着呢，善恶到头终有报，我宁愿可点累点，当为你们行善积德。
我妈就是这样的人，一辈子都是这么傻，不怨天不怨地，默默的付出，默默的承受。
我劝服不了她，只能嘱咐她，不能再挨奶奶的骂。
妈妈说她老了，骂不出来了，话都说不清楚。你有空的话，再回来看一眼，她可能时日不多了。
我以工作忙为理由，拒绝了。
偶尔，在路上看到一些老奶奶，我会想到奶奶，她的脸在脑海里闪过。
对她，爱不起，也恨不了。
时光真的是有巨大的魔力，让人慢慢地成长，也会让人慢慢的衰老，还会让一些东西消失得无影无踪。
曾经，我跟自己说，等奶奶走的时候，我不会回家守孝，也不会落一滴泪。
现在，我不知道。
或许要等到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才会知道自己有什么反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