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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律师,梅若雪是被杜春风害死的,你一定要为她讨回公道。”

王雪芬拭着眼泪,悲痛不已。

梅若雪是沪上名伶,近日因病不治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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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若雪和王雪芬,是越剧界有名的“双旦花”,两人情同姐妹,梅若雪暴毙,她伤心不已,前来找律师咨询。

“顾律师,若雪死的前一天我俩还见过面,说好要去义演。转眼之间,一个好端端的人就没了。”

顾宪神情和缓,说道:“如果真如你所言,这就是一起刑事案件,只能由检察处提起公诉。”

王雪芬激动起来,“我们报告到警察署,人家说这是杜家家事,不予立案。”

“杜春风是戏班班主,梅若雪是戏班的名角,两人之间并无亲属关系,她的死怎么会成为杜家家事?”

王雪芬从包里拿出一张报纸,铺开在顾宪面前。

“杜春风公开声明,梅若雪是他的妾室。”

“妾为亲属,夫为家长”,这是民间律法,梅若雪一死,一切后事都由杜春风说了算。

顾宪看了一下讣闻。

上面说,梅若雪是急病而死,已经入殓,送回故土嘉兴安葬,家人遵照她的遗言,不开追悼会,一切就简。

“既然这是杜家家事,而且警察局不予立案,你也只是外人,与梅若雪没有直接利害关系,我无能为力。”

王雪芬想说什么,但终究无话可说。

徐允蘅把王雪芬送到律所门前。

王雪芬拉着她的手,两眼垂泪,问道:“徐律师,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徐允蘅着实不忍心,问道:“杜春风今天才声明,梅若雪是他的妾室,你以前就不知道吗?”

“若雪是杜春风带到上海并一手捧红的,她被杜春风霸占的事情,我略有耳闻,但是,没想到,她已经被收为妾室。”

“如果按法律来讲,杜春风手里必定得有凭证才行。”

王雪芬不解,不过,她看徐允蘅的表情,似乎有了眉目。

徐允蘅又问道:“杜春风有多大年纪?”

“四十多岁。”

“那他一定有家室了。”

“在乡下有原配夫人。”

“我听说,凡是来上海演出的艺人,都要拜‘过房娘’(干娘)的。梅若雪是名角,她的过房娘肯定厉害。”

“是拜过黄九夫人的。”

黄九夫人是上海滩老大的第九位姨太太,以贪财出名。

徐允蘅思忖道:“纳妾这件事情,一定要知会过房娘,按照黄九夫人的脾性,一定会大铺排场,收受不菲的礼金。你可听说过这件事情?”

王雪芬此时方恍然,“杜春风为人吝啬,为了省这笔钱,也不会这么做的。”

“如果杜春风只是口头上纳梅若雪为妾,就不会留有物证。他没有知会黄九夫人,就是没有人证。那么,他自称自己是梅若雪的家长,在法庭上,就站不住脚。”

徐允蘅生怕王雪芬不了解她的含义,顿了顿,方又说道:“如此一来,梅若雪之死就不是他家私事。”

王雪芬若有所思。

徐允蘅送走王雪芬之后,回到办公室。

顾宪靠坐在她的办公桌上,双臂抱胸,问道:“你跟她说了什么?”

她装傻,“没说什么。”

“我都听见了。”

她马上拍马屁,摆着笑脸,“顾律师真是耳聪目明。”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不过,单凭王雪芬的一面之词,你怎么敢肯定,梅若雪之死另有蹊跷的?”

“第一,梅若雪的尸体被匆匆运回嘉兴下葬,要完成这一件事,至少得花两天时间。杜春风今天才发讣文,想来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第二,依照王雪芬的说法,杜春风为人吝啬,吝啬者,必贪财。梅若雪是名角,戏迷众多,如果她是正常死亡,杜春风必定会借机大肆敛财。”

顾宪点头。

徐允蘅故意问道:“顾律师,你为什么不接这个案子?”

“你已经替我解决了。”

这天下午,王雪芬再次登门,她带来了曲艺协会的会长,梅若雪是协会理事。

会长聘请顾宪为协会法律顾问,处理一切事宜,首当其冲,就是希望顾宪为梅若雪沉冤昭雪。

顾宪冷静地分析道:“梅若雪已经下葬,关于她的死因,一切皆是猜测。警察局也没有立案,如果贸然行动,还会落了诽谤的罪名。”

“那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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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若雪在戏迷眼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若雪最擅长《牡丹亭》的杜丽娘,扮相端雅,嗓音清丽,达到了戏人不分的境界。戏迷们都认为她就是杜丽娘的化身。”

顾宪瞥了一眼报纸上杜春风的相片,此人颇具老态,身量矮小,长相猥琐,与梅若雪的风姿着实不配。

“戏迷一定无法接受,他们心目中的杜丽娘,竟然被杜春风这样的人收为妾室。”

会长和王雪芬对视一眼,说道:“顾律师的意思是,从为若雪正名入手?”

顾宪点头。

“需要我们怎么做?”

顾宪的眼睛落在报纸上。

2

翌日,沪上各大戏院罢演三日,哀悼梅若雪,由此引发新闻界的关注。

一经各大报纸渲染,尤其是梅若雪的戏迷,堵在戏院门口,向杜春风讨要说法。

适时,曲艺协会召开新闻招待会,由顾宪出面,对外发表声明:质疑杜春风的家长身份,希望杜春风出具证明,并为梅若雪召开追悼会。

杜春风无奈,也聘请了律师,与顾宪谈判。

双方约在茶楼的包间。

杜方律师叫作洪章程,与顾宪年纪不相上下,来头不小。

他不断强调:“梅若雪与杜春风是同居关系,身份已然是妾室,所以,杜春风所做一切,都合情合理。”

“怎么证明他们是同居关系?”

“民法典第1123条规定,虽非亲属而以永久共同生活为目的的同居者,视为家属。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三年时间,可以视为家属。”

“证据呢?”

洪章程拿出一份声明,“这是民国7年,杜春风与梅若雪同居之时,写下的契约。上面有两人的签名。”

顾宪看了一遍,看到落款后,扔到洪章程面前。

“民国8年,梅若雪还叫筱丹月,是原先的老班主给取的艺名。‘梅若雪’是杜春风给取的艺名,她本名叫王桂兰。”

洪章程愣了一下,上面的落款是“筱丹月”。

“立同居契约,哪有用艺名的道理?你的当事人造假,也事先不和你商量一下。”

一旁的杜春风面露难堪,他一时心急,没想到却露出了马脚。

顾宪冷笑一声,更加笃定,杜春风拿不出凭证。

“即使这份契约不能证明,但是,杜春风与梅若雪同居,已是不争的事实。”

顾宪冷冷地说道:“你在报纸上发讣闻,称呼梅若雪为‘杜梅若雪’,一定是入了你家的户籍,你才敢这么说。”

杜春风的脸“唰”一下白了。

“我们这次来,就是想和顾律师商量,如何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解决此事?”

顾宪笑道:“那就是说,杜老板根本拿不出证据来证明梅若雪为妾室。”

杜春风一言不发。

顾宪站起身来,“那就请洪律师替你的当事人,拟好声明,为梅若雪正名。要不然,我们法庭上见。”

顾宪走出包间,徐允蘅一直在外等着,迎上来。

两人边急匆匆地走,边谈。

3

顾宪和徐允蘅上了开往嘉兴的火车。

嘉兴是梅若雪和杜春风的老家,也是杜春风发迹的地方。

忽然有人说起梅若雪之死。

梅若雪在嘉兴时,也小有名气,车厢里当地人居多,所以,人们七嘴八舌地聊起来——

“梅若雪死了。前天下葬的,听说她在上海赚了很多钱,但却只是一口薄棺材,葬在乱坟岗子。”

“我听说,是杜家大太太不让入祖坟。没名没分的,又是一个戏子。”

“她要是能为杜家生个一男半女,也不至于这么凄凉。”

徐允蘅有话要问,却看着顾宪食指放唇边,让她噤声。

他终于知道,坐三等车厢的好处。民间的流言,往往隐藏着可怕的真相。

“杜家也只有一个儿子,才二十出头,就跟着杜春风在上海戏院当经理。也算是有出息了。”

“你说也奇了,杜春风赚了那么多钱,在上海还有两房姨太太,都再没有生过孩子。”

有人神秘地说道:“大太太有一道秘方,喝了之后都不能生育。她总得为自己的孩子打算不是?”

徐允蘅总觉得有些信息很有用,但又茫然无头绪。

到站之后,两人先去拜访了梅若雪原先的老班主。

老班主现在经营着一家小戏院,门口挂着梅若雪的招牌,还没来得及摘下。

徐允蘅留意到,门口不远处,有一个算命先生的摊位,那人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昆曲协会中有与老班主相熟之人,顾宪前来拜访的相关事宜,已经提前写信告知了老班主,所以,他出门迎接。

算命先生见到老班主,颇为敬重地欠了一下身子,老班主也客气地点头回应。

老班主将他们接至会客室,看茶之后,问道:“不知顾律师此行,是为了什么事情?”

顾宪想起火车上的传闻,说道:“梅若雪被运回嘉兴安葬,我们想拜祭一下。”

老班主长叹一声,泫然欲泣。

“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没想到竟这么早就……”

老班主拿袖口拭了拭泪,平复了一下心情。

“杜春风是从我这里出去的,若雪是我的干女儿。他把若雪的遗体运回来之后,按理应该知会我一声。但是,当日就找人匆匆下葬。”

“墓地是在……”

老班主摇头,“艺人能出头的有几个?就算出了头,得善终的又有几个呢?很多年前,嘉兴的几个班子出资,购买了一块地,专门收殓那些落魄潦倒而死的艺人。杜春风就把梅若雪葬在那里。”

顾宪思量着火车上的传闻,竟有几分可信度。

徐允蘅在一旁说道:“梅若雪在上海的身价,有两条黄金之巨。把她下葬在乱坟岗子,杜春风太过分了。”

顾宪问道:“梅家人就没有说法?”

“梅家就一个瞎眼的老爹,一个不成事的弟弟。听说,收了好处,也就没有追究。乡下人见识短浅,女儿又是戏子,并不是好名声。”

顾宪问道:“您刚才提到,是梅若雪的干爹?”

“这是我们戏班的规矩,她是经过过继仪式的,签了契约的,他爹也画了押的。”

“如果您要给梅若雪迁坟,旁人恐怕没有异议吧?”

老班主不明所以。

顾宪拿出一封信,“这里是梅若雪生前好友的集资,想委托老班主为她重新入殓。”

顾宪次行的目的,是想查明梅若雪的死因,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才不会落人口实。

老班主掩面,说道:“我也有此意,可惜能力有限。”

顾宪把信封放在老班主手中,郑重说道:“这件事情不可大张旗鼓,希望老班主能尽快安排。”

老班主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什么。

老班主年事已高,已准备了自己的棺材本,此事紧急,他当即决定,把自己上好的棺木拿出来,给梅若雪入殓之用。

第二天,老班主带了人,顾宪跟随,去了乱坟岗子,选中了吉时,重新起坟。

棺木打开时,老班主骇了一惊。

4

戏院一旁,是一个算命的摊子。

那人留着发白的胡子,穿一身道袍,上有补丁若干,身后立着一幡,书有“乐知天命”四字,还挂着几副药包。

徐允蘅注意到,卦摊桌子的四脚下的青砖,已经有凹陷的痕迹。

看来,他待在这里很长时间。

徐允蘅走了过去,算命先生问道:“小姐,测字还是算命?”

“测字。”

算命先生备了纸笔。

徐允蘅想了想,在纸上写了一个“菱”字。

“小姐想问什么?”

“寻人。”

算命先生捋着胡子,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菱,身在泥沼,根在池中,小姐所寻之人,虽有出淤泥的品行,但恐怕命运坎坷。”

徐允蘅暗自思量,与梅若雪的身世,倒也符合。

“此时正是吃菱角的季节,叶落结果,果实弃壳,小姐所寻之人,只怕遭遇了不测。”

徐允蘅有些惊奇,正要掏钱,却被走来的顾宪制止。

“先生在这里摆摊,也很多年了吧。”

“承蒙街坊邻居照顾,有一十二年了。”

顾宪掏出几个银元,放在算命先生面前,说道:“先生除了算命,可断阴阳?”

算命先生的手合在银元之上,银元瞬间隐了去。

“略懂一二。”

“如果死者的口内,衔了用黄符包的朱砂,还有烛蜡,最后用红绳包扎。这件事情怎么解?”

“那是因为死者受了冤屈,活人怕遭报复。”

徐允蘅看着顾宪,自从昨天从墓地回来,他就心事重重,只是告诉她,确定梅若雪死于非命,却对入殓的事情绝口不提,想来顾虑到她是个女孩子,怕她心生恐惧。

此时听到他这么说,徐允蘅有些发毛。

“先生可做过这样的法事?”

“此法最损阴德,即使出价高,贫道也万不会做这种事情。不过,我倒是听说,同行内有人接了一宗这样的买卖,也就近十天内的事情。”

“可否说来听听?”

算命先生微微一笑,默而不语。

顾宪知道犯了行业忌讳,不再问了,按照十日之内的说法,正好与梅若雪之死相合。

顾宪拿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的东西,放在算命先生面前,红布包裹掉了一角,露出里面的东西。

算命先生看了一眼,脸色微微一变,忙把红布打开,是一个空心铜身人偶,周身浸泡过鸡血,里面塞满了糯米黑豆。

他抬头,“这是……”

“棺材里还有一样这个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死者怀有身孕,但是,时日不长,超不过两月。这时候的胎儿还未成形,却又有了人气,最容易凝结怨气,对生者后代不利。所以,做这样的法事,把婴魂压住。”

徐允蘅吃了一惊,张大嘴巴看着顾宪,问道:“难道……”

顾宪看着她,只见她的眼睛已经红了,他有些不忍,只微微点了一下头。

徐允蘅转过身去,悄悄抹了眼泪。

顾宪看到幡上挂着药包,又看了看一旁戏院的招牌,问道:“我听说戏院有秘方,能绝人生育一说,不知道这个传闻,是真是假?”

“世上没有断子绝孙的药,只有断子绝孙的命。就像贫道在戏院的一个故人,命里缺子,就算三妻四妾,也没有此等福禄。”

顾宪心念一动,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杜”字,说道:“先生可帮我一测?”

“先生要问什么?”

“追凶。”

“杜字,左木右土,木克土,土克水,水生木,此字为大凶,正合先生追凶事也。”

两人对视着,都参透了对方的心事,不约而同点头一笑。

离开算命先生之后,徐允蘅感叹道:“这个算命先生真准。”

“算命先生行走江湖,靠的就是察言观色,巧舌如簧。他不是算得准,而是知道得多。他在这里摆摊十二年,一定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能立得住脚。走,我们带着这人偶去捉凶”

女子去世后被发现怀孕,我带着棺材里的一人偶去捉凶。

顾宪回过头去,而算命先生正好也望着他们离去,微一颔首。

“他心里有是非定断,所以才会对我说那么多。”

不日,两人回到上海。

5

徐允蘅到了办公室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报纸,头版头条:梅若雪自杀,杜春风关押。

她吃了一惊,详细看了报道。

原来,杜春风迫于舆论的压力,交出户籍册,梅若雪确实入了他家户籍,但是,与户主的关系是“表叔侄”。

舆论要求开棺验尸,但是,杜春风忽然放出消息,梅若雪是自杀身亡。

警察局已经立案调查,将杜春风暂时关押。

徐允蘅拿了报纸去见顾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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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老班主重新入殓的事情,杜春风已经得知了消息。”

“警察局肯定会开棺验尸的,到时候,他所做的事情,不是都败露了吗?”

“这一定是洪章程的策略,想必杜春风上下已经打点好了。”

“如果梅若雪真的被定为自杀,那该怎么办?”

顾宪风轻云淡,接了一个电话。

徐允蘅在一旁听着,好像是有人约他一起去赛马场。

“顾律师,你现在还有心情去赛马?”

“几个银行家朋友相约,不好推辞。”

她有些生气,“杜春风就要脱罪了。”

“如何脱罪?”

“如果梅若雪定性为自杀,那么杜春风极容易按‘教唆自杀罪’论处,这是一个非常容易脱罪的罪名。”

她看过洪章程办的案子,想起一则案例,急忙说道:“他不会是想利用‘一事不二判’原则吧?”

“既然你都能想到,那么洪章程的智商堪忧啊,那我就放心了。”

徐允蘅气呼呼地离开了办公室。

事务长正架着眼镜看报纸,看着徐允蘅离开,又把视线对准了顾宪,从半开的门可以看到,他一手扶额,双目紧闭,似乎遇到了难题。

徐允蘅坐了黄包车,路过梅雪戏院。

戏院关停了数天,门可罗雀。前段时间戏迷闹事,扔了很多垃圾。现在,有两个人正在打扫。

洪章程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从戏院出来,打扫的人忙招呼:“少班主。”

少班主杜麟神色傲慢,并没有正眼瞧他们。

徐允蘅下了黄包车,洪章程看到她,一脸笑意,“原来是徐律师,听说你们去了趟嘉兴,我也想吃嘉兴的菱角。”

杜麟有些傻气,在一旁说道:“我今天叫人给洪律师送去。”

徐允蘅看了杜麟一眼,一点都没有父亲被抓的失意模样。

“洪律师好手段,竟然钻法律空子,想用一事不两判原则,来替杜春风脱罪。”

如果杜春风以“教唆自杀罪”被公诉,他脱罪之后,依据“一事不两判”原则,梅若雪之死一案,再不能对他提起任何诉讼。

洪章程笑了,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态度。

“徐律师真是聪慧,不如投在我律所名下,如何?”

“我一定会想办法阻止你的。我不相信,上海滩就没有公道可言。”

徐允蘅愤然离去。

这几天,她一直奔波在地检处和警察署,可是,因为她关切的是梅若雪的案子,都给了她闭门羹。

一周之后。

果然,杜春风以“教唆自杀罪”被提起公诉,经过两次庭审,法院以证据不足为由,杜春风无罪释放。

一切已成定局。

徐允蘅失落地走进律所。

事务长念叨:“这几天,你们两个人都不在律所,就我一个光杆司令。”

徐允蘅眼睛落在事务长的办公桌上,上面有一张法院的传票,上面有“梅若雪”三个字。

她忙拿起来,快速浏览一遍。

梅氏父子以“侵占遗产”罪,将杜麟告上了法庭,代理律师为顾宪。

事务长解释道:“梅若雪死后留了一笔钱,顾律师从银行家朋友那里打听到,是被杜麟领走的。为避开一事不两判原则,顾律师选择向杜麟下手。”

6

梅氏父子由老班主陪同,到了上海,顾宪安排他们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

他深知,梅父没有主见,而梅弟见钱眼开,生怕被杜春风收买。

杜春风和梅若雪并非亲属关系,那么,梅若雪死后的遗产,理应由梅氏父子继承。

这个官司,顾宪必赢无疑。

开庭的前一天夜里,顾宪被电话铃吵醒。

老班主焦急地向他报告:“梅氏父子不见了。吃过晚饭后,他们说想去外面走走,我也没在意,可是一直没回来。”

顾宪也慌了,来回踱步,问道:“这两天,你有没有见过可疑的人?”

“没有。”

“他们有没有不寻常的举动?”

“没有。他们什么东西都没拿走,连她弟弟的烟都在。”

顾宪手扶着墙,一筹莫展。

忽然眼前一亮:烟。

他们住处附近有两家高级烟馆,梅弟一定是偷溜去那里了。

顾宪看了看时间,说道:“我们分头去找,他们不会走太远。”

奔波了一夜。

天亮之时,顾宪终于在一家烟馆门口,找到了梅父。

顾宪累了,坐在梅父一旁。

梅父警觉地问道:“谁?”

“是我,顾律师。”

梅父一双手哆哆嗦嗦,不安地摸索着竹竿,过了好久,才说道:“他也是没办法,杜春风给了他很多好处。顾律师,你不要怪我的儿。”

顾宪偏过头去,看到初升的太阳,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你不想为你女儿讨回公道吗?”

梅父瞪着白眼珠子,两行浊泪流下来,却说道:“公道值多少钱?”

“你的女儿的公道值很多钱,比你们得到的,还要多很多。”

梅父抿着嘴巴,好久才开始喘气,发出类似抽泣的声音。

“她说她不想死,我梦到她了。”他拿竹竿敲着地面,“昨晚也一样,她站在这里,给我唱了一段戏,唱得真好听。”

梅父的声音变得空空茫茫,“但凡能活着,谁愿意求死呢?”

7

庭审如期开始。

杜麟站在被告席上,接受顾宪的质询。

“11月5号下午,就是梅若雪死后三日,你去美丰银行取走了梅若雪的存款,一共三万元。是吗?”

“是。”

“你是拿印章取的钱?”

“是。”

顾宪交给法官一叠材料。

“这是上次庭审杜春风时的记录。当时检方以‘教唆自杀’罪起诉杜春风,辩方的观点是,梅若雪是猝然间受到某种刺激而自杀的。最后,法院认可了辩方的观点,杜春风无罪释放。”

徐允蘅嘴角浮起一丝笑容,顾宪的伏笔,原来埋在这里。

洪章程站起来,“反对,原告律师所提交的材料,与此案无关。”

“当然有关系。梅若雪是猝然间自杀,就不会留下遗嘱。如果留下遗嘱,就必不是猝然间自杀。而遗嘱的存无,对本案非常重要。”

法官说道:“反对无效。”

顾宪再一次问杜麟道:“梅若雪有没有留下遗嘱,如何处置她的财产?”

杜麟脸色苍白,求救似的看着旁听席上的杜春风。

杜春风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洪章程。洪章程万万想不到,顾宪放长线钓大鱼,在这里等着他翻船。

“没……没有……”

“既然没有留下遗嘱,那就是你私自拿了她的印章,取走了她的钱?”

“她是我们家的人,所以钱也是我们家的。”

顾宪面向法官,“法官大人,我有必要再次拿出杜春风的庭审记录。”

“准许。”

顾宪拿出记录,交给法官,“这上面记录了,辩方律师洪章程问杜春风,与梅若雪是什么关系,杜春风明确回答是表叔侄关系。”

顾宪看向杜麟,“所以,她不是你家的人,她的钱也不是你家的钱。是谁把印章交给你的?”

“我……我自己拿的。”

“你在哪里拿的?”

“梅若雪的房间。”

“什么时间?”

“……晚上。”

“11月2号晚上?”

“我记不清了。”

顾宪举起一份契约,“我帮你回忆一下,这是一份还款契约,上面提到还款日期是11月3日。”

杜麟额头冒汗,抽出手绢,想要擦汗,却因为手抖,而掉到了地上。

顾宪帮忙捡起来,递到他面前,他伸手要拿,顾宪突然问道:“梅若雪死的那天晚上,你去她的房间偷的印章?”

“是。”

杜麟拿了手绢,正欲擦汗,忽然醒悟过来,忙否认道:“不,不是……”

可是,一切为时已晚。

杜春风欲哭无泪。

“你偷梅若雪的印章,被她发现了,是吗?”

“没有……不是……”

“你的父亲杜春风在法庭上曾交代,11月2号晚上,梅若雪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出来。既然她一直待在房间里,你去她的房间偷东西,竟然没有发现你。”

顾宪凌厉的双眼扫过杜春风,他一脸绝望。

“难道是杜春风撒谎?”

洪章程站起来,“反对。”

“反对有效。根据一案不两判原则,辩方律师即使有证据,也无法驳回杜春风庭审结论。”

顾宪改了问法,“那就是你在撒谎?”

洪章程双眼冒火,顾宪太狡猾,他故意反驳杜春风案,就是为了逼杜麟承认撒谎。

“是……”

“她发现你偷她的印章?”

“是。”

“她与你发生了争执?”

“是。”

杜麟在顾宪的逼问下,开始自暴自弃。

“你们发生了争执?”

“对。”

“她怀了身孕,流产而死。”

杜麟惊异地看着顾宪,半天说不出话来。

洪章程还在垂死挣扎,“反对,此案是审判‘侵占遗产’,辩方律师所言与本案无关。”

“反对无效,辩方律师可有证据?”

顾宪提交了一份报告。

这是他从算命先生处得知了消息之后,又找了学医的朋友,为梅若雪进行尸检,得出的结论。

“梅若雪的姐妹筹集资金,为她迁坟。重新入殓时发现,她是小产,失血过多致死的。”

“你和梅若雪一直有夫妻之实,对不对?”

杜麟哆哆嗦嗦,知道顾宪手里有证据,只能回答:“是。”

顾宪突然提高了声音,直指杜麟,怒目而视,“是你让她怀孕,最后又杀害了她。”

顾宪只是想诈他一下,没想到,杜麟崩溃,哭道:“我只是一时失手,真的不想杀她……我也不知道她怀孕了……”

杜春风跌坐在地上,捶胸顿足。

当初,他就是为了包庇儿子,所以对外宣称,梅若雪急病而死,并匆匆运回老家下葬。

后来,洪章程出谋划策,他公开户籍,谎称梅若雪自杀,也是想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保全儿子。

他以为,这件事情就翻篇了。

没想到,他在法庭上所说的话,都成为顾宪手中的呈堂证供,把自己的儿子逼上了死路。

“法官大人,一罪不两判原则,只适用于杜春风。所以,我请求法庭以‘谋杀罪’对杜麟提起公诉。”

法官落槌,“准许!”

8

庭审结束,杜麟被羁押,杜春风被人架着回去。梅氏父子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心满意足地走了。

顾宪有些落寞地坐在那里。

“顾律师,原来你的目标是杜麟,我还一直为杜春风一案奔走。”

“也多亏了你奔走,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你怎么知道与他脱不了干系?”

“从一开始,我的目标就不是杜春风,梅若雪是昆曲名角,培养她耗时耗力,而且是杜春风的摇钱树。如果她死于非命,杜春风动机不足。

“算命先生暗示我,杜春风生育方面可能有问题,所以,从嘉兴回来之后,我重点调查了杜麟和梅若雪的关系,发现两人的关系非同寻常。”

原来,他一直有所作为,只是她错怪了他。

她低了头,因为惭愧,脸颊处有一抹绯红色。

他伸出手来,本想摸摸她的头,却临时改变了主意,“啪”一声打在她的额头上。

徐允蘅惨叫一声,抚着额头,又急又气,却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