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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蓉的电话打来时我还在梦游周公,却在她慌张的声音从扩音器里炸开时,瞬间清醒,仓皇失措。

“茶南路新开一个蜡像馆,里面居然有肖盟的蜡像,雕的栩栩如生跟真的似的,店主叫宗渭,你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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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在山里失踪,10年后我走进家店铺,在蜡像里发现他踪迹。

肖盟,这两个字让我过往十年沉陷在水深火热的沼泽中痛不欲生。

他是我的挚爱,十年前一场探险旅行让他和四名队友消失在屋瓦山的茫茫迷雾之中,救援队多次上山找寻施救,可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后来所有人都渐渐绝望,甚至编出一段迷幻的说辞,说他们穿越了时空,或者坠入了黑洞。

十年了,肖盟这个名字渐渐从我的生活中淡掉,身边的人刻意不去提及,刻意回避关于他的一切。

纵使这样仍阻止不了他在我的心里肆意生长,连同我们曾在一起的每一帧画面,每一声欢笑,都烙印般刻在我心里最深的地方,无法磨灭。

我很好奇,谁会和我一样?仍然纪念着他,还能雕出他的模样。

2

沉香木的牌匾上三个砂金色的楷字,“沙利叶”,赫然醒目,大门依然是纯黑色的。

上半截是中式花格镂空的窗,特立独行的风格和车水马龙的街头略显格格不入,门上了锁,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我一连去了五天都扑了空,直到第六天,那扇门终于打开了。

回过头,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着亚麻的白衣,有些长的头发凌乱地扎在后脑勺,散碎的刘海下,是一双忧郁又深邃的眼睛,鼻梁很挺,星星点点的黑色胡渣布满了下颚,标志性的艺术家模样。

“哦您好,我叫洛千,是慕名而来的,您这是,蜡像馆?”我环顾四周,方正的房子,一览无余,角落里杵着两尊蜡像,一个是草帽路飞,一个是魁梧绿巨人,不知肖蓉是从哪看到她哥的蜡像的。

“想给您自己雕塑还是?”他走近,宽厚的肩膀,挡住了我窥探的视线。

“不不,太麻烦了......您这儿有雕好的吗?我选选。”

“噗~”他忽然大笑起来,“您当是挑萝卜白菜?雕塑一件蜡像价格不菲,为何要选别人的?还是,您想选个再世潘安带回家,聊解寂寞?”

顿时对他起初的好感荡然无存,压着飙起的火想赶快离开,却被他拦住了去路。

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却在跟他对视的时候,他又噗地一声笑出来。

“我是要给我自己雕一尊!”

想钓大鱼,长线还是要放的,男人背后不远处挂着一个落地的画框,从一进门我就被它吸引了,那是一副贾科梅蒂风格的画,灰暗的色调草草的勾勒出一个男人的身影,孤瘦且单薄、颤抖且扭动。

不知道是不是那副压抑又乖张的画,总勾着人不自主地想探视,我总觉得那副画的后面不简单,说不定就藏着某个机关,打开之后,就能看到肖盟的蜡像。

他和肖盟到底是什么关系?宗渭,我甚至都没听过这个名字。

3

“你确定你看到你哥的蜡像了?”出了门我就给肖蓉打了电话,刚刚刷卡机上蹦出的五位数,疼得我心慌。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肖盟的样子化成灰我都记得。”对面是噼啦啪啦嚼着薯片的囫囵声。

“我那天也是恰巧路过,被那黑底金光的牌匾吸引了去,沙利叶,你知道沙利叶是什么意思吗?在启示文里,沙利叶是堕天使之一,拥有光和暗的双重身份,邪恶又崇高。

什么店会取这么矫情的名字?我就凑进去想看看到底是卖什么的,谁知刚进门就看到了肖盟的蜡像,直立立地矗在那,逼真程度可以以假乱真,我当时鼻子一酸,差点一拳头砸他胸口上。

缓过神来时,我发现这家店是新开的,还正在整理,很多蜡像随意摆着,满屋狼籍。宗渭走过来告诉我这几天打扫战场,不营业,给了我一张名片就打发我走了。

我想去问个究竟,可是旁边都是搬家的工人十分嘈杂,不得已我只能先打道回府。”

我是懂肖蓉的,表面上我们都用穿越消失来安慰自己,实则都明白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我们害怕去接受九死一生的结果,所以当死胡同里突然出现一点惊喜,谁都不敢打扫惊蛇,只能慢慢抽丝剥茧。

4

宗渭的电话是在第三天的下午六点多打来的,他说有一些细节数据需要再核对一下,希望我能过去。

我爽快地答应了,出了公司的门,一道闪电气势汹汹地劈开深蓝色的天幕,耀眼的白光利刃一般挥舞而下,晃的人睁不开眼。天空瞬间黑了下来,眼见就要下暴雨了。

前脚刚进宗渭的店门,后脚大雨磅礴而至,雷洪轰隆隆,震耳欲聋。

宗渭捋着皮尺,在我身侧仔细量着,鹅黄的灯光下,我再次审视这件屋子,本该是复古的格调,却处处透着现代气息,像幽柔的古典和超现实的碰撞,火花四溅。

这时,他的手机响起。

“喂,什么!?别急,我马上过去!”挂了电话他急匆匆地要往门外的倾盆大雨里冲,想来是遇到什么急事了。

根据他的导航,我们先去了一个郊区的别墅接人,车上他一直在打电话,我大概听明白了,像是他的亲友重病需要治疗,而我们现在去接的,是私人医生。

这么折腾,为什么不直接送医院呢?我挺好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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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二十分钟后,私人医生上了车,后视镜里,是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穿着白衬衫条纹棕色西服的男人,约摸50多岁,拎着银色的箱子。

一上车他就询问病情,“怎么回事?又复发了吗?”很熟稔的样子。

“对,可能最近转凉受了风寒,他就像个脆弱的小树苗,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要了他的命,唉。”

驾车一路上了高速,开了大概半个小时,下高速转小道,路越来越泥泞,周边越来越荒芜,像是进了乡间,终于在雨停之际,我们到了。

5

那是栋新起的两层小楼,红瓦灰墙,端正地坐落在一片田地旁,离这不远的几栋平房,墙身已经掉的看不出颜色,满是被岁月腐朽的痕迹,这么一对比,新旧分明,十分扎眼。

宗渭急匆匆地走在前面,这时从卧室走出来一位头发花白,满脸皱褶的阿姨,虽然身穿精致的真丝套装,却掩不住吃过苦的农妇模样。

“小宗啊,你们终于来了,快来看看小满!”说着阿姨拉扯着医生进了卧室。

我也跟着凑过去,下一幕惊呆了我,只见房间摆着各种医疗器械,滴滴作响的生命检测仪,一柜子各色液体的瓶子,甚至角落里还摆放着一台心脏起搏器。这简直就是个小型ICU!

洁白的床上躺着一个男人,看样子有三十几岁,浮肿且煞白的脸像一块发了面的馒头,把右眉骨处一颗豌豆大小的红痣,映得分外血红。

他的鼻息处插着吸氧管,管子另一端连着咕咕冒泡的罐子,针孔疤痕新旧重叠的手臂上埋着软管,连着白色的吊瓶,液体一滴一滴注入他的身体。

“都怪我,前两天气温降低,他不愿意穿外套,都怪我,我不应该由着他的,一晚上连着犯了三次了,抽得晕过去了。”阿姨说着掩面落泪。

宗渭轻拍她的肩膀安慰,医生忙活了半天,眼见床上男孩的脸色从刚开始的苍白到慢慢恢复稍稍血色,大家才松了口气。

宗渭跟着医生去了客厅。卧室很宽大,我却觉得很局促,不知道能帮得上什么忙,看着阿姨小心翼翼给男孩掉嘴角的污渍,小心翼翼地检查男孩身上的各个管线。

“阿姨,我在报社工作,之前采访过一些医术界的知名学者,不知道这位先生他得的是什么病?也许我可以帮忙引荐,现在的科技那么发达,不应该这样在家拖着。”

阿姨回头看了我一眼,很感激地微笑一下,然后深深叹了口气,“国内能瞧的大夫都瞧过了,小时候他从楼梯摔下来,伤了脑袋,影响了智力,还落下了癫痫的毛病。

每次一激动或者感冒发烧就会发病,每次发病都是口吐白沫,抽到晕厥,我可怜的孩子遭了多少罪啊!”

“他是我的小儿子,叫龙小满,六岁那年在学校从楼梯上摔下来得了这个病,智力永远定格了在六岁。

继发性脑损伤又导致了生活无法自理,清醒的时候会开心的喊我妈妈,会自己用画笔画出五颜六色的彩虹,可更多的时候,就是这样躺着。

我慢慢变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他好起来的那天,我真怕有一天我不在了,他该怎么办。”

龙小满,这个名字怎么那么熟悉?好像在哪听过。

宗渭进来时,阿姨正把她的身份证信息拿给我拍照,我告诉她可以帮她在圈子里推广,靠着人脉关系,找到更权威的医疗机构。

啪!宗渭一把抢了过去,满眼的提防,“你干什么!”

“小宗,人家姑娘是想帮我找医学专家的,你别吓着人家。”阿姨忙过来解围。

“我是想......”他的眼神很凶,像匹暴躁的狼,让人望而生畏,生生逼退了我嘴边的话。

“不用劳烦!之前不是没有人想趟这趟浑水,嘴上说着真善美,实则是想分一杯羹,阿姨,你都忘了吗?那些人空口白牙许给你的善款你见着了几分?最后还被泼得一身污水。”

我不知道之前他们看病之路到底遭受了怎样的坎坷和磨难,让他们如此忌惮和敏感,想来那时应该过得很艰难吧,可是看这富丽堂皇的屋子,应该是不差钱的主儿,还要筹善款吗?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琢磨,龙小满这个名字像是长在我的记忆深处里,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到底在哪见到过?

把医生送回了家,车上只剩下我和宗渭,气氛一度尴尬到了极点。我不想搭理他,明明是火热着一颗心要帮忙的,却被倒打一耙,找谁说理去?

他似是看出了我的郁郁寡欢,絮絮叨叨起来,“龙小满是我从上大学起资助的贫困家庭,我是孤儿,阿姨把我当亲人,给了我太多我可望而不可即的亲情,你说人生在世图什么?

不就是这点温暖吗,所以我把这些年赚的钱,都用在了他们身上。”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疲惫,双目空洞地看着前方,混沌的黑暗被远光灯刺开两束光路,局限的光明外又是无尽的黑暗,看不穿,越不过。

真的会有人那么无私地把所有身价赌在一个智力低下的癫痫患者身上?他图什么?图知冷知热的嘘寒问暖?图圆了缺憾的那个儿时梦?

人就是这样吧,童年时缺席的东西,长大后便会疯狂弥补,无所谓值不值得,那些殇是扎进心底的刺,动辄要命,痛入骨髓。

6

“什么!龙小满?!”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电话那头的肖蓉打断了,能听得出来她十分的震惊,以及错愕。

“你,认识他?”我试探地问。

“不,不认识。”对面犹豫着否认,沉默了几秒钟后,又耐不住问我,“他,怎么样了?还活着吗?还......好吗?”

这叫不认识的样子吗?明明很关心。

脑子灵光一现,我突然想起来了,十年前在学校给肖盟收拾遗物的时候,曾在一个陈旧的盒子里看到过一沓打款收据,收款人姓名一栏,写的就是龙小满!

后来肖蓉怕我触景伤情,趁我不在的功夫把那箱东西带回了家,说她这个当妹妹的来保管更好。

这么说,肖盟,和宗渭,都一直在默默资助着龙小满?肖蓉说他哥中了蛊一样,每月辛苦打工赚钱贴补龙小满。

这中间,是有什么联系吗?我想过直接去问个究竟,可事到如今,真是不敢轻举妄动,当年警方都毫无头绪的悬案,蛰伏十年终于有了一点蛛丝马迹,切不可莽撞,断了这丝缕的苗头。

7

几天后,我实在按耐不住,再次前往龙小满的家,我想搞清楚他和肖盟联系的纽带在哪。

这次到来,真是老天助我,如晴天霹雳一般,竟让我看到了肖盟的蜡像!

就那样笔直地矗立在我的不远处,那块绒绒的青草坪上,真的如肖蓉所说,和真人相差无几,连毛孔都清晰可见!

风一吹,他额前的碎发随风飘起,似乎碎发下的那双眼睛,也活了过来,如此生动,生动到让我忘了呼吸。

若不是拼命克制,一下秒我就扑进了他的怀里,我太想他了,想到发狂。

“姑娘,你来了啊!快请进来。”身后传来阿姨热情的招呼,我生生把夺眶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回过头,努力地扬起嘴角。

“阿姨,我上次说帮您联系医学专家,有些眉目了,特地过来跟您说说。”

“哦,是吗,真是麻烦你了姑娘,你有心了!”

“姐......姐……”稚嫩的声音打断了我们,我看到阿姨身后的大门边,露出一张男人的脸,右眉骨处的痣,宛若黏上的一颗红豆。

正是那晚躺在病床上的那个男人,今天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还能自己下床走路了,只不过,走得颤颤巍巍,摇摇晃晃。

可能是常年服用激素药物的原因,他看起来很是虚胖,脸上有色素沉着的斑斑点点,肚子上的游泳圈一层压着一层。

外表看起来像个中年油腻大叔,可是举止却活泼雀跃的像只刚学会飞的小麻雀,特别是看到家里来了个陌生人,他又是害羞,又是兴奋。

“姐姐。”连着喊了好几声。

我笑着答应他,“龙小满同学,你好啊,我叫洛千,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我伸出右手,他连忙跌跌撞撞地急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好啊,我想和姐姐做朋友。”

阿姨去洗水果的时候,我去帮忙,不经意地问,“阿姨,院子里那具蜡像,是谁啊?还挺帅的呢。”

阿姨愣了一下,说,“哦,那是小宗雕塑的,前两天下雨,仓库漏了水,这具蜡像潮了,拿出来晒晒。

小宗这孩子不容易,从小无父无母,痴迷于塑造蜡像,能靠自己的梦想赚钱,是最幸福的事了。市里的门面多贵啊,我就把地下室腾出来,给他做了仓库。”

“阿姨,我能不能去仓库看看,瞻仰一下宗渭大师的手笔?”

“这个嘛。”她面露难色,“宗渭把仓库锁上了,特意交待除了他,不准外人进,他的性格你是知道的,说一不二,阿姨我也没办法。”

8

吃饭的时候,三人落座,阿姨耐心地喂小满饭,一口米一口菜,喝口汤擦擦嘴,这几十年小满就是这样被她一勺一勺喂大的,这种耐力和决心,也只有亲生母亲能做到了。

我还是不死心,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宗渭告诉我,找他雕塑的很多都是深陷爱情里的痴男怨女,现实中得不到,便雕一个假的放身边,你说,这院子里的俏男儿,是谁的心上人呢?

为什么不带回家,放在这里日晒雨淋的?”

“姐姐,那是哥哥照着照片雕的。”

“别乱说话!食不言寝不语!你哥哥教你的你忘了?”阿姨不悦地打断了小满的话,“我不认识他,可能是宗渭照着画儿上雕的吧。”

她去厨房趁饭的空,小满悄悄从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让我大惊失色!

照片上的,正是肖盟!那张照片是登山前,他和队友们在山下合照的,还上传了朋友圈,也是那张照片,成为了警方断案最后的线索,这张照片当时被广而公开,所以小满有这种照片不算稀奇。

可是事情错落在一起,似乎又变得凌乱了。肖盟资助过小满,宗渭也资助过小满,宗渭雕塑了肖盟,牵连的纽带只能是小满这个点了。

如果说龙阿姨是为了纪念肖盟曾经资助过自己,请宗渭雕了像,摆在家里供奉,这也说得过去,可她矢口否认认识肖盟,这就奇怪了,对于资助了自己的恩人,为什么是这种态度?

啪啦!突然的一个响声从内厅传出来,我连忙起身去看,循着声,走进一间微暗的房间,房间应该是阿姨的卧室,床头柜上摆着她年轻时的照片,而床另一边的桌上,竟然摆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前面供着一尊香炉,香烟袅袅,香炉旁放着几个小碟子,盛满了瓜果梨桃,和各种小菜。

阿姨蹲在地上收拾碎了一地的瓷碗,见我进来,她有些慌乱,以最快的速度捡了碎渣,拥着我出了门。

我还没问她便开口说,“那是我大儿子,今天十五,给他摆点好吃的。”

她的大儿子?!那个人,居然是她的大儿子?!我分外震惊,因为那张黑白照片上的人,赫然就是当年和肖盟一起失踪的队友之一!

我记得他,他叫龙木,我记得当年出事后,所有失联者的家人都到了现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除了龙木,警方一直联系不上他的家人。

我还记得,好像当年的那场探险旅行,就是龙木带领的。他们在游戏里相识,肖盟对他十分敬畏,因为龙木在百慕大三角领域的研究,像打开了肖盟的另一个世界,万花筒一般吸引着他。

对我无话不谈的肖盟,谈及龙木总是刻意回避,那时我不知道他们在预谋着什么,只当是年轻人爱玩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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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他们之间的牵连又多了一层。那么龙阿姨装作不认识肖盟,这其中肯定有鬼!

离开前,我流连在肖盟蜡像前半晌,我身高到他的胸口,记得以前他总爱把礼物举的高高让我跳脚去够,而此刻,我站在他的身前,抬眼就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颌,这是多少次魂牵梦绕的场景。

宗渭曾说过,制作蜡像的过程中至少要测量三次,才能雕塑出和原型一比一的高仿版人像,单凭一张照片,就算他是鬼斧神工的能工巧匠,也不能将一个陌生人的尺寸,估算的如此精确!

宗渭,他一定是认识,并且熟识肖盟的!

回家的路上越想越不对劲,我折回头去了肖家。

9

“是千千来了啊。”肖妈妈见到我特别亲切,想当年,要不是那场祸事,我们也许早就成婆媳了。

进了门,肖妈妈给我拿了双专属我的拖鞋,就扎进厨房,用竹篮拾掇了一堆好吃的,说这都是肖爸爸前几天从农家带来的土特产,城里买不到,让我走时带回去尝鲜。

“伯母,您认识,宗渭吗?”

肖妈妈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您认识,龙小满吗?”

当龙小满三个字说出的时候,我看到肖妈妈脸色刷地苍白,目露寒色,甚至眉心渗出了丝丝冷汗。

“不!我不认识。”她很慌乱,手里的竹篮一个没拿稳摔在地上,里面的水果滚落一地。

不安和疑惑如浓重的迷雾瞬间绕上心头,肖蓉和肖妈妈对龙小满的态度,如出一辙,都是矢口否认。

可很明显他们之间一定存在着什么过往,而且是非常不好的过往,能让一贯临危不惧的肖妈妈,局促不安,噤若寒蝉!这个龙小满,他身上到底藏着什么惊天的秘密?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问肖妈妈要走了当年给肖盟收拾的那箱遗物。

沉甸甸地,一路捧着下了楼,我总觉真相离我很近了,就在指间,可是我想去抓住时,却如风如沙,空空如也。

她们不愿意提及的过往到底是什么?肖盟一队当年在屋瓦山到底发生了什么?龙小满的身上到底掩埋着什么?宗渭和肖盟之间又存在着怎样的牵连?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变得扑朔迷离了。

我仔细地翻查着那箱东西,曾经的甜蜜印记,化为利刃,万箭齐发,那时有多甜,此刻就有多痛,很多我拼命埋葬的记忆,肆无忌惮地破土而出,把那层结了痂的伤口狠狠撕开,不留余地。

是在一个棕色牛皮的笔记本里,我找到了肖盟资助龙小满的汇款单,一页纸,一页单据地夹着,把那笔记本撑得厚厚地。

我一张一张翻着,第一次打款的时间,大概是肖盟12岁时,第一笔钱,两百块,那应该是他私藏的零花钱吧。

后来慢慢变多,最后一次,也就是他上山的前几天,那一笔打款记录是五千,他一个月的生活费才三千,怪不得那时他常常打好几份工。

翻到最后一页时,里面竟夹着一张照片,应该年代久远了,波浪形状的边角已经泛黄且磨损,照片里,是五个孩子穿着足球服,互相搭着肩膀,露齿大笑的样子。

我第一眼就认出了肖盟,笑起来的样子,真是一点没变。

可是......不对啊?等等!那是什么?!只见肖盟旁边站着的男孩子,他的右眉骨处,有一颗红痣!如此熟悉!如此醒目!

再仔细看那眉眼,确是龙小满无疑了!所以,肖盟和龙小满自小就熟识?那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怎么像坠入了一个迷宫之中,越来越找不到方向了呢。

10

算算日子,肖蓉也该回来了,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无声息。

等我沉不住找到她时,她兴高采烈地告诉我,“洛千,我遇到真爱了。”

“这人你认识的。”她狡黠一笑,“宗渭。”

本来就搅和不清的一锅粥,如今更乱了。

“你冷笑是什么意思?不看好我们吗?”肖蓉撒着娇说,完全一副坠入爱河的痴女模样。

我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开心就好。”

这个宗渭,绝不简单。

跟公司请了个小长假,我带着那张五个小伙伴的儿时照片,走上了寻找真相的征途。

刚刚接近真相,事情已然变得诡异而莫测,辗转找到了照片上第三个小男孩的家时,震惊之感无以复加。

这三个小男孩,加上肖盟,四个孩子,都在十年前屋瓦山探险队遇难的名单之中!照片上笑容灿烂的五个孩子,一个傻了,四个遇难,这绝对不是偶然。

更疑惑的是,这三个孩子的家长,在看到我拿出那张照片,听到龙小满这个名字之后,面色骤变,推搡着逐我出门,和肖妈妈的反应无异。他们似乎都在保护着一个秘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走出最后一户人家时,我疲惫不堪,望着西下的夕阳,无奈和绝望如泛滥地潮水把我吞没。迷茫,迷茫地看不到一点希望,孤立无援。

我总是怀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我以为破解了这道谜题,肖盟就会回来,可是道阻且长,事与愿违。

11

“小姑娘,慢点走。”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喘息声。

回头看,是一位老婆婆,满头华发,拄着拐杖,紧赶慢赶地往我这一路小跑,喘息不止。

“婆婆,您有事吗?”我忙上前搀扶住她。

“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该来的总归会来,该结束的早该结束,这样拖着,也许会牵连更多无辜的人。”

“那年,几个娃娃都在江市最好的私立小学读书,能进那个学校的,动辄是千万身价,名门望族,或者官宦子弟,书香世家。

我从我乖孙口里得知,龙小满家境贫寒,他母亲不知道拖了多少道关系,硬把他塞进去的,为的是从小涉入贵族圈层,改变他们穷苦的命运。他妈妈砸锅卖铁,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儿子的身上。

可是从小就爱攀比的那群娃娃,哪儿会懂这些人情世故?当大家知道龙小满的真实身份后,就开始孤立、欺压他,校园暴力像把巨大的锤子,生生砸在一个小娃娃娇弱的身上,哪里受的了?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日,龙小满从五楼的窗口坠下,摔在血泊里,这照片里的三个孩子,当时都在案发现场。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几个孩子被家长带回了家,再次被请进警局时,家长们互相都没通过气儿,甚至都没见过面,却如此默契地交给自己的孩子一模一样的说辞,说龙小满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跟他人无关。

再加上家长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人脉路数,让一个没有后台支撑的人哑巴吃黄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掩盖了过去,学校的监控适时的坏掉了,所有学生和老师都说,龙小满是自己掉下去的。

呵呵,因为在那个圈子里,龙小满本来就像个异类,早该被抹去。

后来,几个家长,不约而同地给孩子们转了学,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开始了新的生活。

可是,心真的能安吗?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的乖孙在那场探险中糟了难,至今下落不明,这全是报应啊!”

婆婆深深叹了口气,暗黄的眼珠是混浊的,却在夕阳的照耀下,散发着如炬的光,是看破世俗的悲哀和无奈。

所以,当时的龙小满,到底是自己失足,还是被几个孩子推下去的?

这不再是谜,因为长大后的肖盟,学会了忏悔的肖盟,竭尽全力把所有的钱捐赠给龙小满,就这一点,已然说明,六岁那年,他们酿成了大祸,摧毁了一个男孩本该很美好的人生。

所以龙木,龙小满的哥哥,他结恨于心,隐匿十年,潜心计划出这么一个圈套,消无声息渗透入猎物们的生活,编织出百慕大三角引人入胜的说辞,诱着他们上了山。

可是最终发生是什么?一行五人了无踪影,难道龙木抱着必死的决心,跟他们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了?那么尸首呢?

12

再次见到肖蓉时,是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她跟宗渭驾车去度假村的路上,被一辆大卡车撞翻了,肖蓉重伤断了三根肋骨,还在昏迷中,宗渭只受了点皮外伤。

警方说这是意外,主驾驶潜意识会自我保护,向自己的方向打把,副驾座位便暴露在跟大货车撞击的危险地带,这是人的本能反应。

宗渭头上绑着浸了血的纱布,守在肖蓉的床前寸步不离,眼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他看到我时很惊愕,他应该不知道我和肖蓉的关系,他朝我点点头,眉心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惊慌错乱。

后半夜我来替换,宗渭始终不肯离开半步,可人也不是铁打的,他大抵是实在困得不行了,出去抽了根烟。

房间很沉寂,我拉着肖蓉放进被子里,突然她的手指动了一下,我激动不已,起身想喊医生,她嘴角扯动,喉咙颤动,像是要说什么,我连忙把耳朵凑到她嘴旁。

她挣扎着费尽全力,缓缓吐出几个字,“他......龙......木......”

抖动不止的手,指向门外的宗渭,只几秒钟,体力不支的肖蓉再次晕厥过去。

最后一幕被走进来的宗渭看到了,他质问我肖蓉说了什么?质问我为什么她醒了不叫医生?他双手钳住我的肩膀,疯狂摇晃,我几乎要瘫软倒地,幸好被巡视病房的护士看到,把狂躁的他硬拉了出去。

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我浑身抖个不停,手臂上火辣辣的疼痛蔓延开来,那是最后他紧抓不放,指甲划伤的,门外回荡着他声嘶力竭地喊叫,“她说了什么?!她说了什么!”

她说了什么?恍惚的思绪慢慢沉静下来。

是的,肖蓉,是想告诉我什么?她指着宗渭,说出龙木名字的时候,努力睁开的眼睛里,全是恨和恐惧。

难道她,是想告诉我,宗渭......是......龙木?当这个想法冒出来时,我着实被吓了一跳。

怎么可能呢?龙木的照片我是见过的,屋瓦山临行前的那张合照里,龙木就站在肖盟的旁边,他和宗渭,一个是方正国字脸,一个是消瘦长脸。

再说身高也有差异,照片里的龙木个子到肖盟的脖颈处,肖盟185,那么龙木应该只有175,可是宗渭个子差不多和肖盟一样,他给我量尺寸的时候,我到他的胸口位置。

为什么肖蓉会说他是龙木呢?我的直觉告诉我,倘若宗渭还在,我们就都不安全,必须找借口远离他。

13

我和肖家以宗渭制造车祸故意谋杀,向警方提出申诉,强烈要求扣押宗渭,肖爸爸在圈内有些实力,一个电话就搞定了所有事。

肖蓉在我们的精心照料下,日见好转,只是心事重重,愁肠百结。

那日,她终于主动跟我提起宗渭,和龙木。

“当我在茶南路看到我哥蜡像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事情总算有转机了,再精湛的计划,也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我装成傻白甜接近宗渭,他真的是一个心思相当缜密的人,心底像扣着一口钟,什么都进不去,什么也出不来。我用尽办法也套不出一丁点的话,于是我改走长远路线,主动猛追,成了他的女朋友。

后来接触越深,我越害怕了,我觉得真相远比我想象的还要狰狞可怖!因为,我发现宗渭,他的耳周一直到头顶,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瘢痕!

我曾在整形外科见习过一段时间,我太清楚了,那是整容留下的痕迹!

我暗暗查了相关资料,这种大面积的瘢痕遗留,基本上是做了全脸置换,五官面目全部颠覆!更要命的是,我在他的小腿胫骨上也发现了对称的疤痕,那应该是做过断骨延长术!

无论从面貌还是身高上,他完美地给自己换了一副皮囊,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在我面前不敢接听的电话,我也悄悄查了,居然是龙小满?!就是那个当年让我们避之不及,举家搬迁的龙小满,当年我们已经给了他家一大笔钱,我哥还一直资助着他们,他们怎么能就不懂感恩呢!

所以我怀疑,宗渭的前身,就是龙木!他害了我哥,现在又想来害我,他活着就是为了报复我们!我不知道原本他给我准备的死刑是怎样的,是不是也想让我跟哥哥一样人间蒸发,消失无形?

只是我洞悉了他的计划,他害怕了,所以制造了这起车祸,想提前灭口,谁知天不亡我,让我活了下来。”

听完这段话,我只觉得脊背阵阵发凉,谜团似乎一层一层的破开了,可是我怎么觉得自己却走入了更深的无极地狱?周围寒凉刺骨,魑魅魍魉,没有光亮,没有人性。

14

宗渭终是认了罪,在龙阿姨来探望他之后。他们抱在一起哭成了泪人。

原来,所谓密不透风的真相,只是被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纱,其实每个人心中都一清二楚。龙阿姨养儿数十载,宗渭的一言一行,她怎会认不出那就是自己失踪已久的儿子?

只是她不愿意去戳破,就算万劫不复,她也甘愿护着儿子演完这场戏。

可是龙木手上的鲜血太多了,作为母亲也看不下了,她那天早上给龙木牌位上了最后一束香,而后决绝地走进警局,劝宗渭自首。

宗渭,被判了死刑。临刑前我去看了他,我祈求他告诉我,屋瓦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像个疯子,目光迷离萧索,声音凄冷得如坠进了无底寒潭。

“你听说过另外一个世界吗?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却又不为人知的地方。

那里充斥着满身血腥和欲望的亡命之徒,他们对金钱的渴求,就像吸血的蚂蝗。”

恍惚间,我已听不清他说的每个字,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哈哈哈!那可真是一笔巨款啊,我从没见过那么多钱,它可以让我家人有好的生活,好的治疗,它可以给我一个新的人生,完美的人生!

不过,我还是起了善念,给他们留了全尸,我把肢解运出山的尸块,用腊粘合封死,灌注防腐剂,让他们变成了长生不老的蜡人。

让他们看着那个当年,他们一手摧毁的家,现在是如何幸福风光,而他们的家人却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哈哈......”

他狂笑不止,笑得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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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寂的山林里,几声枪鸣,震耳发聩,群鸟飞鸣。

虽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可是又多少人能放下执念,回归初心?

肖蓉抬眼望着远处,画一般连绵跌宕的山顶,悠悠然说。

“一开始便是个错,是个永远也遮不住的谎言,那个痛点长在每一个当事人的心底,它就着骨血,长出扭曲的荆棘,日日蹂躏着每一个人的良知和仇欲,让每一个人都无法安生。

谁想当坏人?谁不想干干净净地活着?可是面对艰难抉择时,自保,是权衡利弊下的别无他选。”

再后来,我去了龙小满的家,他们搬走了。秋已至,院子里满地枯黄,萧瑟冷清。

我在仓库找到了肖盟的蜡像,抬手轻抚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嘴唇,原来他曾离我那么近,原来他一直都在。

一切都结束了吧,贪欲是火能焚身,嗔恨是恶能害身,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因果往复,谁人能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