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为患最大,独在建奴,将并北关以图开原。而宰赛、暖兔等酋哄然并起,河东之扰岂但十倍河西。”

这是公元1609年,明朝将领熊廷弼巡按辽东时提到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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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廷弼

其中,“建奴”指的就是被努尔哈赤统一了的建州女真各部。

然而,熊廷弼关于“辽东最危险的敌人是努尔哈赤”的主张,以及他接连在奏章中提到的防御设想,都未能得到应有的重视。

努尔哈赤

若干年后,整个辽东形势一片破碎时,熊廷弼只能临危受命,两次出任辽东经略,试图挽救辽东危局。

第一次他成功了,拿下了两胜努尔哈赤的荣誉。

第二次他失败了,却不是败于努尔哈赤,而是败于朝中的党争内斗。

这位三赴辽东、为明王朝献身的将领,最终“不死于封疆而死于时局,不死于法吏而死于奸珰”成为了中国式悲情英雄。

明王朝没有为他洗清冤屈,反而是一百多年后,由他殊死搏杀的对手——努尔哈赤所奠基的清王朝,为他做了客观评价。

这也是后世普遍认为,如果熊廷弼泉下有知,可能会认为“这个江山,不值得我守”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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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辽东兵端

明朝时期,东北广阔而富饶的平原上,生活着一支古老的民族——女真

女真分为建州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三个大部,大部里又各自分有若干小部。

因生产力低下,资源有限,又实行的是奴隶制性质的统治,各部之间总是为争取更多的资源和更高的地位而兵戎相向,相互攻讦。

如果没有外力介入的话,女真分裂的各部会在经历一段时间的战乱后合成一个整体,然而,明王朝为了维护对东北的平稳统治,自然会积极介入,来阻拦女真统一的进程。

但明朝万历年间时,建州女真支部——苏克素护河部新酋长努尔哈赤崛起后,女真民族逐步统一并与明王朝争夺天下的态势就逐渐清晰了起来。

建州女真向来对明朝怀有野心,身在其中的努尔哈赤也不例外。

但万历初期,在对明朝边境的侵扰活动中,努尔哈赤这一支的身影并不活跃。

反而是同为建州女真的另一分支,王杲所率领的部落有着明显的动静。

王杲

万历二年时,王杲因进犯清河、诱杀明朝裨将裴承祖,而被明王朝记在了“黑名单”上。

后来万历十年时,他的儿子阿台又率兵据守在了古勒寨,引来了明王朝的怒火。

次年二月,辽东总兵官李成梁受朝廷指派,率大军从抚顺关出边百余里,攻打阿台,史称古勒寨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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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梁

然而没有人能料到的是,就在李成梁即将为明王朝解决一个敌人的时候,他手下的明兵会犯下误杀努尔哈赤祖父觉昌安和父亲塔克世的重大过错,以致为朝廷惹来了更可怕的敌人。

从这之后,努尔哈赤正式与明朝结怨,并积极策划反明行动。

熊廷弼入朝为官

万历十一年五月,24岁的努尔哈赤起兵攻打图伦城,打响他建立后金政权、一统天下的第一仗。

而与此同时,他未来的对手,时年14岁的熊廷弼还在湖广江夏的老家里,一边劳动一边读书。

因为家境贫寒,交不起学费,熊廷弼曾多次辍学。

但对求知的渴望又支撑他回到了学堂。

然而这样一来,他的求学进程也被耽搁了不少时间,直到万历二十五年时,他才以28岁的年纪一举考中了进士。

然而,综合熊廷弼一生来说,科举及第这件事情,对熊廷弼来说,是幸,也是不幸。

“幸”体现在熊廷弼借由科考,实现了由民到官的阶级攀升,有了实现自身抱负,留名青史的机会。

“不幸”则表现在,他进入了一个有着激烈党争的朝野,又有着刚烈的秉性,最后必然无法全身而退。

熊廷弼考中进士,到保定府任推官之时,他未来的对手努尔哈赤正在辽东一带蓬勃发展。

而这个时候的明朝朝野,却因为充斥着激烈的内斗,而一直止步不前。

明王朝朝中的势力在不断分合重组后,逐渐形成了齐、楚、浙三党与东林党对峙的局面,他们相互攻讦,只为争夺己方的最大权益。

但当他逐渐有了突出的政绩,被擢升为监察御史并步入朝堂后,他就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了。

尽管熊廷弼全无“站队”的想法,但按照乡贯地域划分,他还是被自动划入了楚党,间接与与东林党站到了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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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按辽东

熊廷弼性情火爆,却也刚正不阿,特别是对大明王朝极为忠诚,对朝廷事务尤为挂心。

因此,比起朝中其他更看重个人利益和己方阵营利益的官员,他显得“天真”和“稚嫩”了许多。

尽管身在楚党,熊廷弼也没有刻意拉开与东林党人的距离。

其中部分东林党人,也因无明显纠纷,而与他保持着较好的关系。

所以这个时期的熊廷弼,其实都是激烈党争中的“边缘人”,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而正是这样的身份,让熊廷弼在万历三十六年,成为了两党眼中可以彻查“辽东弃地案”的合适御史人选,也因此与努尔哈赤有了交集。

“辽东弃地案”发生在两年前的万历三十四年。

当时齐楚浙三党与东林党的博弈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为前者阵营的辽东总兵官李成梁为避免殃及池鱼,打算在辽东提前剔除一些潜在的危险。

当他意识到位于建州女真腹地的宽甸六堡很难守住,而一旦失去就会成为东林党攻讦齐楚浙三党和把自己拉下水的最好借口时,他就决定了要直接放弃这块地方。

所以就有了“擅自弃地八百里,六万居民被迫回迁内陆,流离失所”的场景。

而努尔哈赤也取得了在东北更大的军事优势。

事情闹得不可谓不大。

但因为当时齐楚浙三党在朝中的势力高过东林党,且深知李成梁这一做法背后的原因,就保下了李成梁。

但万历三十六年东林党重要人物叶成高成了首辅后,这件旧事就又被翻了出来。

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万历皇帝决定派遣御史前往辽东查明真相。

万历皇帝

而熊廷弼就被推了出来。

到达辽东后,熊廷弼在那里展开了长达半年的实地研究调查,最后查清了李成梁和赵辑

放弃领土、驱民迁徙的全过程。

不懂党争,只担忧国家利益的他尤为气愤,列举出了李成梁和赵辑的八大罪状,并上疏要求对其进行严惩。

而清楚情况的万历皇帝当然没有理会严惩这个说法。

他甚至没有将熊廷弼的奏章下发给大臣讨论,而是直接下了一道诏书,称赞李成梁“镇辽年久有功,应予以恤典”,就让李成梁体面地“退休”了。

这也算是给了东林党一个说法,又不至于彻底得罪齐楚浙三党。

严惩意见没被采纳,熊廷弼也没有丧失积极性,他很快又对辽东进行了实际的军事考察。

当时辽东的土地上,明朝、漠南蒙古和女真三大军事势力相互斗争,且停留在或战或和、关系不明朗的阶段。

然而,尽管局势暧昧不明,熊廷弼却清醒地认识到,努尔哈赤领导下的建州女真给明朝带来的威胁要远远大于蒙古。

他指出,蒙古虽强盛,却“不过抢掠财物,无远志”,而建州女真饮食性情与明朝相近,“志在我土地”。

而后来的事实也证实了这一点。

为了更好地防御努尔哈赤领导的建州女真,熊廷弼提出了整顿军纪,实内固外,以夷制夷的主张。

而在任期的三年里,他也是这么执行下去的。

辽东疆域先后修建起了七百多里的城墙和大批的城池墩台,高高筑起了一道防线。

大片荒地被开垦出来并种上了作物,辽东的粮食收成每年达到了上百万石之多,于军于民都是功德。

军队以守为主,得到了整肃军纪,提高战力,保存实力的机会,变得愈发强悍了起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是有着雄才谋略的努尔哈赤,也不得不重新审慎自己的计划,转而蛰伏了起来。

第一次出任辽东经略

万历三十九年,熊廷弼在辽东的任期期满,奉命改差南直督学。

然而 就是在这之后,熊廷弼与东林党多起纷争。

就任南直督学期间,熊廷弼因“所拔皆名士,所进皆寒微,所黜皆是乡绅津要子弟而东林弟子居多”,而越发得罪了东林党,至此深陷党争,难以脱身。

不久后,纪律严明又脾气暴躁的熊廷弼棒打生员致死,被东林党人抓住了把柄。

在遭到弹劾后,他被撤销了官职,只能居家赋闲多年。

而这个时候,已经建立后金政权的努尔哈赤就趁机在辽东发起了“萨尔浒之战”

代替熊廷弼镇守辽东的杨镐率领12万明军与努尔哈赤的八旗军展开了厮杀,却难有相抗争的实力,而落得了惨败的结果。

自此之后,明朝一再丢失原有优势,变得被动了起来。

随着事态发展越来越糟糕,“收拾辽东残局”已然成为明朝武官避之不及的烫手山芋。

在这种情况下,赋闲在家多年的熊廷弼终于被想了起来。

救国心切的熊廷弼没有去权衡其中的利弊,在接到“辽东经略”的任命后,他带病昼夜兼驰二百余里,赶到了辽东。

为了整肃军纪,振奋军心,安定人心,尽快恢复辽东的军事防御能力,应对敌袭,熊廷弼在万历皇帝的支持下,开始在辽东进行了大刀阔斧的军事改革。

他先是向朝廷请示,征调来了各地的部分精锐明军和物资,解决了最紧张的问题。

后又亲赴辽东各个重镇巡视,给辽东原本的军民打了一剂强心针。

而曾经临阵脱逃和贪赃枉法的将领也被他处死,取而代之的是一批表现优秀的将领。

这样一来,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就重新在辽沈要地构建起了一条固若金汤的防御战线。

而辽东明军也开始呈现出了将领求战心切、士卒士气高昂的良好局面。

这里边的成效,从不久后熊廷弼两次战胜进犯辽东的努尔哈赤来看,是非常直观的呈现。

然而,就在辽东这边呈现一片大好形势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朝廷又开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权力重组。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万历皇帝与之后即位的泰昌皇帝接连死去,天启皇帝朱由校上位,朝中党争更加激烈。

远在关外的熊廷弼也不能幸免。

他很快就被东林党派的言官弹劾下台,而东林党派的武官袁应泰,则接替他出任辽东经略。

袁应泰

第二次出任辽东经略

与具有突出军事指挥才能的熊廷弼不同,袁应泰在军事上甚至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所以他上任不到三四个月的时间里,就被努尔哈赤看出了底细。

曾经在熊廷弼驻守下固若金汤的辽东,也陆续被努尔哈赤找到机会,安插进了后金的奸细。

这之后,袁应泰更没有了与努尔哈赤一战的能力。

然而,不知情的他还听从了朝中速战速决的主张,主动发起了进攻,这显然加快了他失败的进程。

短短的时间里,他接连丢了沈阳、辽阳等重要城池,只能带领不堪一击的明军退守到了辽河以西。

深觉大势已去的袁应泰举全家自杀,将这个无法自行解决的残局丢给了朝廷。

而曾经被挤走的熊廷弼,又被朝廷在忧愁中想起。

在天启皇帝亲自接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后,身为臣子的熊廷弼自然只能再次接下收拾残局的任务。

然而,熊廷弼没有想到的是,朝廷竟然以财政困难、四川叛乱为由,没有理会他求兵、求饷的诉求。

而以首辅叶向高、兵部尚书张鹤鸣为首的东林党人,更是趁此机会,以“没有钱也能打胜仗”的名头,为自己一派的武官王化贞要来了“辽东巡抚”的官职。

而事实上,东林党会为他谋划好相应的军饷。

这样一来,就出现了辽东经略熊廷弼受尽掣肘、不得施展,而辽东巡抚王化贞独率六万大军镇守广宁重镇,军饷充足的鲜明对比。

张鹤鸣

期间,东林党人为力撑王化贞而多次奏请撤销熊廷弼在辽东的官职,而王化贞也表现,自己能在秋天之前给朝廷带来捷报。

熊廷弼的处境之艰难显而易见。

然而,东林党人夸下海口,却没有相应的实力。

面对五月份汹汹而来的八旗大军,王化贞甚至没有反抗的实力,只能丢下广宁,一路向山海关溃逃。

熊廷弼赶来支援时,广宁已被努尔哈赤拿下,他嘲笑了王化贞一番,就接过残部将军民护送到了山海关。

王化贞

沦为政治斗争牺牲品

按照当时的情况来说,王化贞显然要对丢失广宁一事负主要责任,但东林党人为了掩盖曾经力荐王化贞驻守广宁的举动,摆脱身上的罪责,而开始祸水东引,在熊廷弼支援不利上泼脏水。

所以熊廷弼也被送进了监狱,等待判刑。

熊廷弼在狱中呆了三年,一直在为洗清自己的冤屈而努力。

然而,他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因为他彻底成为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当时,与东林党结怨的阉党,打算趁着这次东林党立身不稳的时候,捏造一些罪名,将其置于死地。

而就在阉党之首魏忠贤思考要捏造什么罪名的时候,早年曾与熊廷弼有嫌隙的一位马姓宦官提出,可以捏造熊廷弼曾向东林党人行贿的罪名。

魏忠贤

他指出,这样一来,东林党人就与被他们一直抹黑以致深陷牢狱的熊廷弼扯上了关系,而涉及到敏感的辽东事务,他们基本也难逃死罪。

魏忠贤认可了这一个提议,并布局了下去。

所以天启五年,也就是1625年,熊廷弼成了阉党对付东林党的借口,含冤被处死。

而那些他曾直接或间接守护过的城池,也在朝廷的指示下,先后在城门处悬挂了他的尸首,示众三日。

反倒是王化贞因为从东林党投靠魏忠贤,而比熊廷弼多活了七年。

熊廷弼一生都在为守护明朝江山而努力,然而他却最终冤死在了这片土地上,直至明朝覆灭都未能得到正名。

而被他极力想要摧毁的后金政权,却在一百多后,由乾隆帝出面,为他做了客观的评价。

“论明之晓军事者,当以熊廷弼为巨擘。读其《陛辞》一疏,几欲落泪,而以此尽忠为国之人,首被刑典,彼其自坏长城、弃祖宗基业而不顾者,尚得谓之有人心、具天良者乎?”

乾隆所说的这番话,后来被刻在了熊廷弼墓园的石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