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弹是说唱艺术,说说唱唱,聊聊讲讲,就是在秋天闲暇日里最好的时光。”
日前,评弹名家、上海评弹团团长高博文做客《梧桐·名家汇》,在丝弦声中说评弹,带领大家在吴侬软语里听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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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着《姑苏好风光》《白蛇传-赏中秋》《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三轮车上的小姐》《蝶恋花·答李淑一》等名曲,高博文说起了评弹的前世今生,也说起了这门慢悠悠的古老艺术在当代的传播。
“必须有几条腿同时迈进。”在他看来,评弹要想走近今天的年轻人,一定要有所变化,“精细菜肴大家还是很欣赏,但是快餐、速食面,几分钟就可以解决的,也必须要有。”

高博文

欣赏评弹,有哪些隐藏的关键词?
主持人:评弹很美,但也得有熏陶,你儿时是怎么爱上这门艺术的?
高博文:主要是听收音机,小学回家做功课正好听收音机,不用很用心地听,放在边上听。弄堂里面、街头巷尾都有这样的声音,司空见惯,所以就是熏陶,不用开课。
现在必须开课,因为听不到,小孩找不到这样的途径。到学校去后,我一直跟学生们讲,身在江南、身在上海,对江南文化、海派文化一无所知是没有责任担当的。多听评弹会比别人多0.1分,哪怕是0.1分,也是很重要的。
1987年,我进入上海戏曲学校,一个班就十个人。我是1991年毕业的,当时的传统文化处在很纠结的状况,到底怎么走大家都不知道,好多人出国或下海。我心里也有波动,感谢一位宣传系统的领导,一语点破了我。他激励我,这个事情还是需要人的,别人都走了,你留在这儿,你要坚守,机会也更多一点。
我们毕业的时候大师都健在,我们见过大师,探过谷底,坚持下来了。我们班在台上曾经就我一个,随着大环境越来越好、传统文化越来越受关注,出去的同学又回归了,现在有三个还在演出。
主持人:评弹原来的重镇是苏州,渐渐移到上海。
高博文:因为讲苏州话,发源在苏州。上海是个移民城市,当时的移民江浙两省居多,都是吴方言区。这个地方人的性格、脾气比较相近。我从小生活在虹口的弄堂里,无锡人讲无锡话,苏北人讲苏北话,但出来都讲上海话,大家都能听懂。所以,这个环境、这个氛围也利于评弹的发展。
上海是经济高度发达城市,原来在茶楼,下午演一场,晚上演一场最多了,一到上海不得了,书场特别多,说书人就像电影跑片一样,这里说三刻钟,门口车就等好了,到别的地方再演一场,一天演好多场。上海那时候私营电台多,评弹上电台非常方便,都是直播,量很大。评弹演员那个时候很厉害的,把黄金时段买下来做广告。
当时的名家们纷纷举家搬迁到上海。像蒋月泉老师一天一两黄金,赶场子来不及,有一位老艺术家就买了一部汽车。
主持人:以前在书场里听评弹是怎样一种生活方式?
高博文:江南人杰地灵,是鱼米之乡,物产丰富。历朝历代,江南状元最多,读书人多,衣食有余就要追求文化,小憩一下就到茶楼临窗而座,听书是常坐位,大家交流得很愉快,先泡杯茶说说家常、说说社会、聊聊子女,再讲讲前朝往事、风花雪月。我说书是不看表的,基本上都知道。一本书,一次一个小时的话,可以讲两个月。
主持人:传统评弹的说书先生,在当时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高博文:评弹是江南文化的代表性曲种,也是江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深刻影响着一代一代江南人的性格或处事风格。过去资讯不发达,江南又是水道纵横、古镇众多,每个地方都有一到两个休憩的茶楼,茶楼既有喝茶、聊天的功能,又有书场的功能。说书先生承担的角色就是正能量的传播、信息的传播、时尚的传播,像当时蒋老师在上海生活,他到江浙的码头说一个月,会把很多信息在书中穿插,比如上海旗袍流行什么面料的。
评弹讲述的都是中华传统美德,守信、爱国、孝顺、和睦、团结……说书能够称做先生不容易,因为当时没有义务制教育,现在人人可以上学,所以说书先生很受欢迎、很受尊重。
主持人:欣赏评弹有哪几个关键字?
高博文:过去是四个关键字,解放以后加了一个,叫“说噱弹唱演”。如果穿长衫的话,我们是一人多角,是书中的各种人物,演男的女的、老的小的不用换装。十年前我去参加汉堡艺术节,因为当时德国驻上海总领馆的官员来听我的书,听了一段时间来跟我对话,他说台上演了六种角色,这种表演方式欧洲是没有的,请你到德国去演出。比如《珍珠塔》,有一个老员外呼唤一个小丫鬟,两个角色同时演,可以瞬间切换,你也知道一个是老员外、一个是小丫鬟。
主持人:你是魏、沈、薛的传人,包括蒋先生的蒋调,不同的调,我们怎么一下子抓住核心?
高博文:这对一般的观众是有点难度的,要有浸润才行。评弹的确有流派唱腔,老师会根据自己的嗓音、根据自己演的人物创造,有高亢一点的,有嗓音比较宽的,有尖音比较多的,各种各样都有。我们的流派叫“调”,不叫“派”,因为我们是说唱艺术。
吴方言是江南文化的重要组成元素,普通话四个音调,苏州话有八声,八声当中蕴含着当地的民俗、当地人的特性。比如蒋老师的蒋调,用普通话说蒋调也好听的,但是用标准的苏州话来讲,就会感到一种苏州味,会感到把节奏放慢一点,人更惬意一些,好像没那么浮躁,没那么急火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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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弹这么慢,怎么让年轻人喜欢?
主持人:我听好多先生说,文化是慢出来、闲出来的,评弹唱词都是谁写的呢?
高博文:评弹跟昆曲同宗同源,都是文人在庭院、雅集当中酝酿出来的,通俗可以,不会有粗俗。说唱文学也不能那么雅,但是总的来讲,它的唱词很雅。1930、1940年代到解放之后,很多文人都参与了评弹的创作,陈蝶衣信手拈来,写了很多的开篇、很多的长段,写得非常好。所以,评弹的层次也是靠这些文人拉抬的。
主持人:现在有一个麻烦的事情,我们的大脑和神经系统,特别是年轻人被手机改变了,总觉得现在人的耐心只有五秒钟。评弹这么慢,怎么让年轻人喜欢呢?
高博文:我们肯定要跟上时代,不能说观众不对。现在年轻人的节奏、审美、情趣,和过去大不相同,评弹要献给今天的年轻人,必须要改变它。但是这个改变建立在丰厚的文化底蕴上,而不是彻底把过去抛弃来新的,新的人也不爱,老的人也不要听。所以我们承担的责任非常重,必须有几条腿同时迈进,精细菜肴大家还是很欣赏,但是快餐、速食面,几分钟就可以解决的,也必须要有。
主持人:评弹还是不要变太多,多难得啊!现在我们都像拼命一样在奔跑,灵魂不知道搁哪去了,要有休憩的时间。
高博文:陈云同志也说,紧张工作之余就听评弹,让脑子稍微静一下。杨洁篪也是这样说的,听二十分钟评弹,心静一下,再来处理问题,否则脑子要爆掉了。听评弹是一种养生、一种减压。当代社会节奏那么快,我们要让年轻人稍微再慢一下,所以现在学校对美育教育特别重视,传统文化进校园要不断坚持,这样文化生态才会改变。
主持人:长期在评弹艺术里,你的性格会有改变吗?除了评弹,生活中最大爱好是什么?
高博文:会有改变,我的性格本身就比较慢。我好像没什么大的爱好,就喜欢喝喝茶,看看书。
当然我们也要向年轻人讨教,包括评弹的语言,现在年轻人的语境变化了,有网络用语,学生们讲话我都听不懂。像我们到国外演《繁花》,会加一些新语境进去。有一次演一段男女之间的情爱故事,女生有一点纠结到底是继续下去还是拒绝他,我们正好要卖关子了,下回继续,字幕上也不显示出来。传统有传统的味道,但我们要把当代的、时尚的元素加进来,要改变一点语境。
主持人:《繁花》全本你唱了多长时间?观众是固定的观众吗?
高博文:两小时的量可以说八天,观众年轻人居多。我们到香港去演出,香港地区对上海文化非常贴合,从解放前到1950、1960年代,上海的京剧、越剧、评弹一直是香港市民特别喜欢的海派文化。金庸先生很喜欢评弹,他健在时跟太太买票来看的,包括很多明星,像汪明荃是上海人,也来看了好几次。
《繁花》演出回来我跟领导说,香港现在江浙沪籍的二代、三代其实对海派传统文化已经淡漠了,以前听过大师们的老观众年纪都大了,我们怎样吸引这批年轻观众,让他们对江南文化、海派文化还有眷恋、还有感情,这是我们要做的。所以,评弹要用新的东西来表达,能够得到他们的欢迎,我们就要朝着这个方向去做。
主持人:这些年你和流行歌手也有跨界,会不会让更年轻的观众对评弹感兴趣?
高博文:那绝对是。不是年轻人对传统排斥,他们那么忙,就选喜欢的几个平台来看,你要打到他们的平台去。有一年东方卫视的春节晚会,李宇春说要跟评弹合作,我请八十多岁的老师出山,更有对撞感。只要让李宇春说一句“我喜欢评弹,老师我要拜您为师学评弹”,就够了,说明这些流行领域的演员对传统文化开始敬畏。这是我们希望看到的。
主持人:他们在B站、抖音都有大量的粉丝,但是这些年轻人不进书场听评弹,他们刷了就完了。
高博文:有这样的现象,但我们好像好点,观众还是进剧场。进剧场两个小时,老观众是很舒服,年轻人只要几十分钟,或者觉得没兴趣,我们就要为他们专门打造。老一辈的革命家真是高瞻远瞩,陈云同志说评弹要“就青年”,不是拯救的救,是将就的就,要想办法让它喜闻乐见。
现在我们在做一个评弹的白领定制,比如三十个、五十个白领,如果你们有需求,我们就定制你们想听的东西。书场硬件不符合感官,你们不喜欢坐在剧场观看,那就找一个你们喜欢的场合,在消费上也能够承受一些。主要是观众细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