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获得国际社会的承认和接受,重新掌权的塔利班,第一时间就公开表态,一定会履行禁毒相关的承诺。

网传的阿富汗塔利班公开鞭打贩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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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要知道,就看近20年间,阿富汗政府的财政收入中,外国援助能平均占到80%左右,剩下的那一小部分,很多就属于跟毒品相关的次生产业链。

这么看,老实说,一旦塔利班彻底取缔了毒品及其相关的产业链,短期内看,财政收入将大受影响。

更何况,虽然塔利班严禁其內部成员吸毒,但在和美军打游击的这20年间,为了筹钱,其组织內部也在搞“以毒养战”。某种程度上,他们本身,就曾经是毒品种植和销售的参与者和受益方。

而之所以如今的阿富汗沦落到“罂粟遍地种,毒品四处售”的地步,也并不能全不怪它自己——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肆意生长的罂粟,大部分,源于三十多年前,苏联和美国,在“帝国坟场”上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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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品界有五朵“恶之花”,分别是——罂粟、古柯、麻黄草、大麻、恰特草。其中,罂粟对人类的影响最为广泛,因为它衍生出了鸦片、吗啡、可待因、海洛因这四大“魔王”。

而罂粟,这种神秘的农作物,对环境的要求相当特别。

它喜欢温暖干燥的气候,生长期间无需太多降水,但要有充足的日照时间,每天至少晒12小时太阳它才会开花结果;

此外,就不太需要过多细致地打理了,什么施肥、灭虫的功夫都可以省略。只要在干燥且晴朗的地区播下种子,再等着收获就行了。

简单地说就是——越贫瘠干燥、劳动力水平低的地方,越适合种罂粟。

阿富汗楠格哈尔省的一片罂粟田

再看阿富汗,全境支离破碎地分布着半沙漠化的土壤,干燥少雨太阳也毒,恰巧就是罂粟生根发芽的理想之地。

不过,由于闭塞的交通和国家层面的限制,在上世纪80年代前,阿富汗境内的罂粟种植面积并不大,销量也比较有限。

毕竟,阿富汗多山地幽谷的自然环境,让人经常陷入“望山跑死马”的窘境——直线距离五公里的山地,开车进不去,只能牵头驴徒步走上一整天。这种情形下,如果没有外部势力参与的话,光是销售运输都成问题。

这样的地形,在阿富汗属于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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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富汗,连美军都不得不虚心学习赶毛驴

因此,这时的阿富汗,大部分农民还是本本分分地种植着小麦、棉花、葡萄这些传统农作物。

然而,随着1979年圣诞节的前一天,苏联大军开进阿富汗,鸦片的产量开始暴增,并在15年后超过了“金三角”。

苏联虽然靠着钢铁洪流顺利控制了城市地区。可是,架不住阿富汗山区多,人民又不怕死,前赴后继,誓死不从。

很快,广大农村地区,诞生了数以千计的抵抗武装组织。

这些武装,大多以部族为单位,号称捍卫伊斯兰教义,要对苏军进行“圣战”,但也包括了一些自由主义者,或者传统民族主义者,甚至,有的纯粹就是一帮饥肠辘辘的暴徒。

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思路,美国和一些中东神秘人物开始不遗余力地资助这些抗苏武装。给物资、给装备,直接派出CIA的顾问团进行现场指导,甚至还贴心地把受伤的重点“圣战者”接回美国治疗(下图)。

不过,武器装备、军事顾问可以免费提供,但这些反苏武装以及他们控制区的口粮问题,就不好解决了。

毕竟,打仗光有装备还不行,也要吃饭!

拿着美援“毒刺”导弹的阿富汗“圣战士”

当年苏联人打仗比较粗糙,很多时候搞的都是所谓的“焦土政策”。这种打法破坏了阿富汗珍贵的灌溉系统,再加上因战争导致的大规模居民逃难潮,严重影响了农业生产,反苏武装控制区很容易就陷入了持续的粮食危机。

总不能从打仗到穿衣吃饭,美国人一条龙全包了吧。况且,此时美国经济也不怎么景气,地主家的余粮并不太多。

于是,CIA给这些阿富汗民间武装出了一个“以毒养战”的点子,即种植罂粟,然后制作鸦片出售,换成钱从外部购买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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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的大量“圣战”组织,也没有特别高远的目标,只求赶走苏联人,自己多占地盘,以战养战,为战而生。所以,为了生存下去,他们对CIA的巧妙建议欣然接受,并很快付诸实践。

那边,CIA工作还特别用心,专门印了好多图文并茂的小册子(大部分阿富汗农村人口都是文盲),手把手教人如何“零经验”种植罂粟,内容非常详细,同时还赠送罂粟种子。

而且,销路方面也不用愁。

CIA在靠近阿富汗的巴基斯坦西北边境省份,扶持多名线人(其实就是毒枭),先后建起一两百家毒品加工厂,专门用来加工和提纯阿富汗越境过来的罂粟,然后秘密销往世界各地。

阿富汗的毒品流向

甚至,CIA还会在需要时帮他们转运,偶尔还有些美国官员顺手带点货赚外快。即便这违反了CIA的相关规定,但中情局的态度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过多干涉。

1989年2月,最后一名苏联军人鲍里斯·格罗莫夫离开阿富汗时,他的身后,留下了大大小小数以千计为战而战的暴力组织。

有陆上边界的苏联,撤退时还算很体面,打着红旗隆重而平稳有序开走了,沿途还安排了一些阿富汗军民列队欢送

没了苏联这个共同的敌人,众多的武装组织马上就闹翻了,开始猛烈地相互攻伐,仇恨绵延不绝。

就这样,过去几代开明君主建造的摩登城市、积累的现代化、世俗化成果,很快都被糟蹋成了一堆堆瓦砾。

据统计,苏联撤军时,阿富汗拥有10万是政府军;此外,各地还分布着18-20万的民间“圣战”武装,这些人手里掌握着坦克、重型火炮,还有1000余枚没开封的“毒刺”导弹,枪支更是泛滥,平均下来的话,差不多每个阿富汗人都能分到一把。

然后,上述武器装备,在接下来的10年里,几乎都被阿富汗人用来摧毁同胞了。

进入上世纪90年代,阿富汗各路军阀都想靠武力把对方干掉。

只是,原先的各种西方资助都“断供”了。于是,为了筹钱采购装备,军阀们继续着CIA“以毒养战”的手法,开始用心发展毒品业,鼓励控制区的农民种鸦片。

到了1994年塔利班正式打出名气的时候,阿富汗的罂粟产量,已经超过了东南亚的金三角,占到了全球总产量的 75%。

阿富汗境内简易的制毒作坊

两年后,塔利班干掉了主要竞争对手,高调进入喀布尔建立了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

最初的几年,塔利班财政的一项主要来源,就是对鸦片从业者的收税。

从上图中也可以看到,在塔利班掌权的头三年,阿富汗的罂粟产量还在持续增长。到了1999年,阿富汗鸦片产量更是创下4历史新高,全球占比达到了惊人的79%。

阿富汗的罂粟产量

不过,渐渐地,不甘心做个“黑政权”的塔利班,有了更高远的目标——取得国际认可,恢复在联合国的席位。

对于禁毒,当年国际社会在给塔利班施压的同时,也做出了相应承诺——只要你在禁毒方面做出明显效果,我就为你提供粮食和各类生活资料方面的援助。

塔利班一合计,冒险种毒-制毒-运毒-换钱,跟直接禁毒-拿钱,两者之间,显然是后者性价比更高,还能顺便落得一个好名声。

更划算的是,一旦实现禁毒,更可以有效切断反对者的资金来源(马苏德领导的北方联盟控制区域),削弱他们的实力。

2000年7月,塔利班直接颁布了罂粟种植禁令。

塔利班在禁毒方面确实有两下子。因为手段极为暴力和直接(抓住就公开斩首),效果相当明显。咱们可以从上面的柱状图中看出,到了2001年,阿富汗的罂粟产量创下了断崖式的新低。

阿富汗 2000-2001 年罂粟种植面积(公顷)变化,右图红色区域是北方联盟控制区

当然,对于禁毒,塔利班的说辞是——毒品违反了教义,不符合穆斯林应有的“严肃纯洁的生活”。

尴尬的是,在阿富汗,大量平民早已经对罂粟种植形成了生存依赖,阿富汗国内农民们由于突然失去了收入来源,连吃饭都成问题,塔利班也因为税收暴跌引发了财政困难。

短期看,禁毒仿佛并没能让塔利班得到多少好处,甚至,因为炸掉巴米扬大佛的事儿,塔利班再次和国际社会闹翻,又丧失了大量国际援助的机会,国际社会依然不愿承认其政权的合法性。

一时间,塔利班愁上了,这项全国禁毒运动还要不要坚持搞下去呢?

这方面,还没容得他们多想,911事件后,美军迅速杀了进来,又把他们请回了山里打游击去了。

城里的美国人扶植了心仪的阿富汗新政府后,却发现,自己严重缺乏基层组织能力。

于是,美国方面开始积极拉拢各路军阀,维系自己的“反恐成果”,而他们眼前的军阀队伍,很多就是20多年前,自己亲手教会种大烟的反苏游击队,真不乏一些熟悉的“老朋友”。

在美国人的默许下,整个阿富汗政府,下到基层官员和街头警察,上到省长和总统府的部长,各级有军阀背景的公务员,很多都同时涉足贩毒产业,在一众官员们的深度参与和把持下,阿富汗的毒品产量不断创下新高。

这期间,有资料显示,曾经严苛禁毒的阿富汗塔利班的收入中,竟然也有70%来自毒品相关活动。

可能,此时的塔利班们也想开了——早前的毒品禁令不仅没能帮自己稳固权力,反而导致了财政方面的日益紧张,最终让他们被美国按在地上爆锤一顿。

那么,想要打败美国人,还得采用“以毒养战”的手段——毒品和“严肃纯洁的生活”之间的矛盾,被毅然抛到了脑后。

在山里打游击的塔利班再次决定开搞毒品种植和贸易,甚至还出兵抢夺其他军阀控制下的罂粟种植地,以此赚取资金继续“圣战”,对抗美国人。

就这样,通过愈演愈烈的毒品贸易,塔利班为自己赢得了卷土重来的能力。

不过,阿富汗作为世界上最大的鸦片生产国,国内消费仅占极小部分,大部分是对外输出。

可笑的是,阿富汗毒品的最大消费国,或者说是“受害国”,竟然恰恰就是美国。

所以,可以说,塔利班赚到的钱,一大部分正好掏自美国人的腰包。

美国大街上,如丧尸一般的“瘾君子”

原本,美国人对阿富汗的禁毒,是不怎么上心的,但随着不断增大的国际压力和自己名声的考虑,美军也曾多次出手禁毒。比如,他们曾联合阿富汗政府,铲除地里的罂粟,每毁掉一块地还给农民补偿几百美元,鼓励他们拿钱改种其它植物,甚至派出农业专家,手把手地教农民种植“正经”的农作物。

教老大爷使用地图

教授葡萄种植技能

部分罂粟田改种了藏红花

然而,正如前面说的那样,美国人扶植的政府和它笼络的各地军阀,原本就是毒品产业链的参与者和获利方;而在阿富汗农民看来,跟“正经”的农作物比,罂粟才是最能让他们吃上饱饭的植物。

软的不行,美军也曾考虑过用硬的。比如,用飞机在空中喷洒有毒药水的方式,让阿富汗农村地区的罂粟枯萎死亡。这么一来,可谓立竿见影。

但是,又考虑到对空气、水源和土壤的污染,以及对阿富汗人和驻阿美军的健康方面的威胁,以上风险,一旦被国际社会抓了短,将会招惹到相当大的麻烦。

此方案,最终不了了之。

据统计,光是2003年到2018年这15年里,美国联手阿富汗政府的禁毒行动,就花掉了85亿美元。而效果呢,几乎什么都木有,阿富汗罂粟种植面积,屡创新高。

风水轮流转,当今的塔利班,又开始宣布禁毒。

对于效果预期,他们还是比较现实和冷静的。

塔利班的发言人穆贾希德曾公开表示(也同时暗示了国际援助的必要),

毒品的庞大产业链上,接近300万阿富汗人靠这个谋生,在动手之后,搞不定替代种植和产业转型,简单粗暴地摧毁这个产业,将产生严重的社会问题。

毕竟,刺激鸦片生产的最主要因素,就是生活的困顿——在普遍的贫穷状态下,罂粟种植带来的快速高回报率收益足以让一个最虔诚的教徒铤而走险。

罂粟种植与鸦片生产确实某种意义上拯救了阿富汗崩溃的经济,养活了两代阿富汗人;但这一切,显然又是阿富汗以透支未来为代价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