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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李希鹏,
今年一月份我被强制实习,遭受意外,手卷入机器致残……”
为了维权,19岁的李希鹏拿出自己的身份证,
决心通过网络,实名制控诉黑心的学校和实习的工厂。
这实在是迫不得已的做法。
因为实习工作中的意外,他的右手被绞入机器,
辊轮快速运转,他的手指皮肤也被挤压脱落到了掌心。
而事发时,工厂甚至因为心疼机器,选择一小时后才“放出他的手”,
以至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二次伤害。
但随着李希鹏的描述展开,人们发现这并不是一场简单的意外。
这次以毕业证为要挟的实习里,
李希鹏和他的同学们都是被卖掉的“包身工”。
小鹏是湖南一所职业技术院校的学生,
在今年的9月3日之前,他仅仅十八岁。
一月份时,学校班级群突然通知,要他们参与实习,且实习单位不能自己选择。
班主任明里暗里地“威胁”:外面的实习报告都不做毕业证明。
言下之意,不接受学校安排的实习就不予毕业。
在对老师权威的轻信和不被毕业的恐惧下,
小鹏和其他同级学生被迫开始了为期半年的实习。
但这段实践经历却远远没有想象中的美好。
学校为他们联系的本市工厂主要生产电池,
不仅和小鹏所学的计算机专业毫不相关,工作的内容也等同于流水线。
小鹏被安排在车间操作机器,
日常任务就是手动把材料送进两个滚动的辊轮之间,
并用布料进行擦拭,使得电池被压成标准的厚度。
轮子旋转高速,缝隙却仅容一个小拇指横陈,
他必须手掌离得很近,才能完成材料的递送。
“本身就有一定的危险性,没有什么防护设备,只能是操作时小心一点,一旦不小心手就会被卷入机器”。
但出人意料的是,
如此具有风险隐患的工作,带他的人却不是经验丰富的师傅,
而是比小鹏还要低一届的学弟。
高危险、没有安全设置、教学成效未知,
这几乎昭示了必然的结果。
2月19日当天,组长临时离开,小鹏独自操作。
只是一瞬间,他的半个右手就被卷入其中。
疼痛感来袭,巨大的压力却让他无法自行抽出手掌。
他赶忙呼救,
但工厂的负责人并没有选择第一时间拆掉滚子,也没有联系消防员进行专业的脱困,
而是试图用涂抹润滑剂的方式,外力解救。
未果后一个小时,才通过机器逆运转,放出了被卡住的右手,
迟缓的应对不仅错过了最佳救治时间,还二次碾压到了伤处。
在小鹏放出的照片里,
他手背和手掌的皮肉都像脱手套一样,
褪到了中指第二个指关节的位置。
再去就医,即便抢救了八个小时,
还是因为伤势严重而最终截肢。
“食指只保了一节,中指只保到了一节的一半, 无名指是保住了,但是无法区分。”
小鹏的右手,等同于基本丧失了全部的功能。
不仅考大专的计划耽误,再也不能打喜爱的篮球,弹奏吉他,
日常生活洗漱也成了一件不能独立完成的麻烦事。
一次实习,断送了未来,断送了爱好,断送了一个人健全的身体。
也很难想象,这是发生在今年2月的事情。
直至今天它被曝光,已经有半年之久,甚至不能称得上是一条新闻。
在此期间,学校与工厂之间互相推诿扯皮,
小鹏后续治疗的费用没有人承担、负责。
右手残疾,现在的小鹏打字也困难
他忍不住在微博反问一句:
“如果是他们的孩子,他们心里会是什么感受?”
终于包不住的火,点穿了欺上压下的纸。
更多的内幕被揭发出来。
包括学生被当作廉价劳动力,强制一天工作11小时,
工资却仅有正常职工的一半,1300元。
更值得一提的是,
事情罕见的登上热搜第一后,评论里处处可见同样遭遇“灰色实习”的职高、职业院校学生。
每年工厂的缺工季,都有一批批还未从学校长成的孩子被迫卷入。
小鹏这个冰山一角下,还有更多濒临崩溃的学生,在经历苦不堪言的压榨。
2021年6月25日,17岁的小余,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人们感到惊诧,身边的亲人也无法将轻生这个词,和那个开朗进取的男孩联系起来。
明明两周前,他还眼神闪烁着说起自己高中后要去当兵的打算,
十几天后,却站在高楼绝望地迈出了生死的一步。
这一切都要从学校安排的实习说起。
小余在湖北十堰的一所中职院校学计算机,
今年的6月1日,学校毫无征兆地宣布终止他们的期末复习,
取而代之的,是远派学生到深圳一家公司进行实习。
起先,家长们都因广州疫情严重而在群里提出异议。
但班主任态度强势,搬出“教学大纲”堵住众口。
“是教学大纲的一部分,必须要做!”
加之老师在群内保证的薪资待遇还不错,
软硬兼施,学生和家长们都妥协了。
实习生活如约而至,可到达后小余才发现,
这是一场校企合作的骗局。
首先,这里根本学不到老师口中有用的实践知识,
因为他们的工作,就是流水线打杂。
其次,厂里的老员工告诉他们,“学校应该黑你们不少”,
正常1小时工资27元,但给学生的仅有14元。
最后,是超出劳动法保障范围的工作时间,以及比加班更难熬的夜班。
白班:早上6:45到晚上18:45;
夜班:晚上18:45至第二天早上6:45。
工作时长均为11个小时,中途只有1个小时吃饭休息。
小余不幸被排在了夜班,而且是搬运重物的苦力,每次都是十公斤朝上。
一起的同学回忆上夜班的状态,
“前半夜勉强能撑住,后半夜几乎眯着眼睛干活”。
但工厂完全机械化管理,要求严苛,
学生们偶尔打瞌睡聊天都会记处分。
常年胃病的小余很快就吃不消了,
自打在这个厂上班以来,饮食一直不规律,药也没办法按时吃。
小余时常脸色惨白,头痛欲裂。
6月14日,上班的第四天,
小余因为熬夜后过度劳累,留在宿舍里休息,忘记请假。
第二天,他的名字和“旷工警告”就出现在了微信群里。
他不敢再让自己休息,接下来的几日都打满了工作时长。
但旧疾难愈,小余的身体率先亮起了红灯。
6月17日,小余犯了胃病,一阵干呕。
这次他没忘了规定,忍着病痛去找拉长(一线负责人)请了假,
可次日的通报让他大吃一惊:仍然被记了旷工。
于此同时,这一天群内还公布了三位同学的处罚结果:
“无故旷工2次,删除学籍。”
“态度恶劣”“不思悔改”“引以为戒”……
几个重词压下来,人心惶惶,同学们都觉得“挺吓人的”,包括小余。
工厂没有倒班制,夜班的孩子就必须从头到尾都上夜班,
小余害怕自己撑不住,申请更换成白班,但遭到拒绝。
于是在6月21日的深夜,
难以适应的小余还是请了后半夜的假,和室友一起。
他们当着拉长的面把假条放在桌子上。
后期记录却大相径庭,室友请假成功了,而他又被记了旷工。
小余怀疑自己被针对了。
这一猜想在6月24日得到了证实。
小余视力不好,400多度近视。
那天他不小心撞破头,见了血,也撞坏了用来清晰辨物的眼镜。
他请假去包扎伤口,配新的眼镜,得到了拉长的口头同意。
谁知,25号一大早,他又被老师一通不准旷工的电话教训。
他手写情况说明,但即使纸条已经交到了手里,还是视而不见。
就这样,小余成了“旷工四次”的不安分学生典型。
“提出严重警告,如有下次坚决开除”。
班主任对小余的“严重警告”
小余的父亲也被班主任谈话。
农民出身的父亲,不懂什么门道,只知道要尊师重道,毕业证对于孩子很重要。
所以心急的老人虽然猜到儿子可能受了委屈,
但电话里,他也只能鼓励儿子再坚持一下,再忍一忍。
咱们毕了业,就能去当兵了。
来源:北青深一度
但没想到的是,小余心里的那根弹簧已经被压到了极限。
各方的施压、拉长的针对,父亲的不解和极大可能被开除的恐惧,包裹着小余。
两个小时后,他支开室友,跳楼自杀,
从入宫到死亡,半个月,逼死了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参与实习前,他刚过了自己的17岁生日
保家卫国的预备脊梁,变为了冰冷尸体。
校长经不住舆论的压力,以退为进:“社会需要的话,我愿意以死谢罪。”
但这仍不足以平息人们心中的怒火,因为光是坠楼的,就不止一个了。
2019年,在未通知学生家长的情况下,
该校安排汽修班的学生到东莞的工厂做体力劳动,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一次“大转移”。
学生们每天工作12-13个小时,身心都被压榨。
一个孩子就是在极度疲惫下意外坠亡。
翻看《职业学校学生实习管理规定》,学生们的权益被侵吞是毋庸置疑的。
第十四条:未满18周岁的学生参加顶岗实习,应取得学生监护人签字的知情同意书。 第十六条:实习单位不得安排学生和夜班。
但顶风作案,屡教不改的原因,还是绕不开一个利字。
对照着给学生的合同按图索骥,发现签订方既不是学校也不是企业,
而是一家中介性质的劳务派遣公司。
这一模式早有记者调查过,
工厂寻找中介求工,中介联系学校获得人源。
三方互联,有了更多可操作空间。
就以小余这次夺命的实习为例,每人每小时被克扣12块钱薪资,
那300人一个月,就能创造87万的差额。
企业获得了高性价比的密集劳动力,节省了劳动成本,收获了经济价值; 劳务中介赚到了钱,抽成回扣拿到手软,提升了市场资历; 学校完成了顶岗实习的任务,分到了人头费,还减轻了教学压力。
一门稳赚不赔,多方得利的生意。
而职业院校的学生多是普通家庭,
父辈们也可能文化水平有限,更听信于老师。
这些共同导致了丛生的乱象,筑起了难推倒的高墙。
所以才会有幼师专业的学生被控制去电子厂;
旅游管理的学生被迫做了时薪5块的酒店服务员。
但教育是面向人的高尚活动,不是强迫劳动、残酷对待的理由。
前途大好的学生是未来的新生力量,不是敛财牟利的工具。
如果总是要用生命做筹码,保卫尊严权利,
要用一个个少年的锦绣韶华去陪葬、去警醒,
那太沉重了。
不了了之,石沉大海,冷处理。
在相应的事件中,这是最常见的答案。
以至于它从未被真正解决,而悲剧一再发生。
2018年,桂林某中专被曝安排学生到空调厂,生病也不许请假;
2019年,河南辅读中职学校被曝强制实习,不去没有毕业证;
再到2020年、2021年……
人们心知肚明这是非法用工,但年年岁岁,始终没有杜绝。
这一次也不例外,
话题短暂在热搜第一存留了一会,几个小时后它瞬间消失在那个黄底的排行榜上,
相关词条均已不再显示,被无数喧闹的新话题层层覆盖,直至彻底淹没在信息之海。
也许明天人们就会忘记,
曾有一个19岁还未进入社会的学生求助无门,
被看不见的手打倒在鸣冤击鼓的路上。
入学的新生甚至没有渠道知晓,
他们有一位师哥以血肉之痛的牺牲敲响了警钟,
于是再一批求学若渴的孩子,被哄骗着进入不容拒绝的实习圈套。
这不是一个人、几个人被摧残的特殊案例,
这是沉默的大多数正在面临的问题。
中国现有中职院校学生近600万人,
在当下五五分流的升学模式中,日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子进入中职学校。
这个群体的数量和困境,
获得热度与关注从来是不成正比,乃至稀缺的。
很多人还在以“吃点苦没关系”,“年轻人就是要多锻炼”,“提前进入社会无错”的眼光,看待被无良校企卖掉的学生。
把毫无意义的消耗身体,美其名曰实习培养。
可凭什么,他们要接受人命不如机器的荒唐?
这些应被社会呵护的学生,不该成为那最不受保障的一环。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但至少这块地方要先被照耀。
别再忽视,别再默许它成为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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