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8月底,涉及阿富汗的任何新闻,在全球各大媒体上,几乎都自带很强的热度,然而,此时的一则源于阿富汗政治团体的慷慨激昂的声明,却几乎被所有人忽略。

这就是8月20日,阿富汗共产党(毛主义)有关阿富汗局势的声明。

阿富汗共产党网站上,有关阿富汗局势的声明,号召大家反抗傀儡政权、宗教压迫和塔利班这“三座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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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中非常清醒地指出,阿富汗的政权更迭,本质是一个壮大的本土宗教兼军阀组织,对美帝国主义扶植的买办集团的驱逐,并不是一场解放性质的“人民革命”。

这点,大家细想想:这或许可以终结战乱对阿富汗人民的蹂躏,但同时,部族势力和同它捆绑的封建土地关系,没有变化——这就谈不上生产资料再分配和解放生产力了;

塔利班着手准备推行的各项社会改革均以宗教为核心,并试图恢复保守并远离现代的意识形态和生活方式——以源自中世纪的沙利亚法为全面治理的国家最高指南,让国民远离音乐、艺术和娱乐,并试图重新把全国一半的劳动力禁锢在家。

这方面,他们并没有征求阿富汗人民,尤其是女性的意见。

再加上,出于各种原因,大量阿富汗本土专业技术人员惊恐地疯狂出逃,短时间内人才严重流失。

采访过塔利班的女主播贝赫施达在上班路上不断遭遇恐吓和训斥,无法继续工作,最终也离开了阿富汗

这就更说不上发展生产力了。

因此,“解放”和“革命”这两个神圣的无产阶级词汇,直接用在本次阿富汗政权更迭上,确实有些不妥。

100年间,阿富汗所经历的各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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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观看,别说共产主义,甚至连资本主义,在阿富汗的生根发芽,都面临着天然的难度。

在这片热土上,平存着近20个民族,跟咱们中国56个民族“大杂居小聚居”的状态不同,他们的民族都有自己相对应的地盘(比如潘杰希尔省,99.9%的人口都是塔吉克人),以部族为核心,山头林立。

阿富汗各民族分布

加之,阿富汗多山地幽谷的自然环境,也切割了其境内各民族和部族之间联系,它们各自为政,小团体意识极强。

美军在阿富汗就经常陷入“望山跑死马”的窘境——直线距离五公里的山地,得走上差不多一天

因而,在阿富汗,部族向来属于基层群众核心身份认同来源,有时甚至能高于国家认同。

所以,在没有一个绝对优势的主体民族以形成现代民族国家意识的情形下,各部族的大小纷争和混战,一直是阿富汗社会结构的一部分。

目前,阿富汗五个较大大的群体包括:普什图人(40%左右,塔利班武装的主力)、塔吉克人(35%左右,带有部分波斯和突厥血统)、亚洲突厥语族群(土库曼、乌兹别克和吉尔吉斯人)、哈扎拉人(带有蒙古血统,阿富汗第三大族群)和俾路支人(带有波斯和库尔德血统)。

部分阿富汗民族的传统服饰,中间戴着黄色缠头的,就是普什图男性的服饰,也是当今塔利班的日常穿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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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富汗民族构成复杂,再加上部族统治区域大多地形封闭,这导致,历届中央集权,几乎都很难真正得到实现。

这是阿富汗搞人民革命的第一大难题——本部族最大,缺乏国家、民族认同感。

另外,阿富汗气候干旱,高原和山地占全国面积的4/5,而剩下那些零星分布的平原,还几乎都是荒漠。

再加上落后的生产方式和短缺的水利工程,原本阿富汗在粮食自给方面就严重先天不足,即使至今85%人口从事农牧业生产,也依旧解决不了吃饭问题。

这样的生产力状态,国家自然很难实现工业化,而没有一定的工业化基础,又很难出现可供团结和动员的工人阶级,因此,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在阿富汗的实践难度极大。

阿富汗国民中,大部分都是农业人口,还过着和一百年前没太大区别的生活

这是阿富汗搞人民革命的第二大难题,缺乏经济基础和群众基础。

说到这儿,有人会问了,那么无产阶级也包括农民阶层啊,阿富汗众多的贫苦农民,不也属于重大团结的对象吗?

一说到占了人口绝大多数的阿富汗农村,就不得解释一下阿富汗搞人民革命的第三大难题——宗教在民间的强大势力。

正如前面说的那样,阿富汗的地理环境、民族人口的多样性导致其很难形成一个现代意义上的民族国家,对于其国内占比85%的农业人口而言,把他们联系在一起主要纽带就是——宗教的感召力和以部族为纽带的亲缘关系。

普什图人的一个部族正在开会议事

几个世纪以来,伊斯兰教义如同一块巨大的幕布,笼罩着这个整个国民的精神世界——在阿富汗基层,宗教毛拉对一切事物,拥有着最终解释权,喀布尔下达的国家政策法令,很难触及到那些真正需要“解放”的阿富汗中下层人民。

显然,宣传无神论的共产党,很难在阿富汗民间占有一席之地、打牢群众基础,即便真心要搞土改,也总是阻力重重。

无论是红色亲王乌德政府,还是后来苏联扶持的阿富汗人民民主党,都曾下了很大功夫,试图把阿富汗带向世俗化和工业化道路,并效仿苏联模式,在农村大搞土改。

1980年代,苏联特色的阿富汗民主共和国宣传海报——打碎反动宗教势力

尴尬的是,在“神决定一切,毛拉能解释一切”的普遍认知中,你去跟阿富汗山民们讲“阶级斗争”,告诉他们地主是反动的,需要被“革命”,基本会被看成是发神经。

现实中,这些穷人们总觉得,地主和自己在同一个部落,原本就是亲戚关系,效忠领主和长老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我爷爷的爷爷已经就这样了,人的出身和贫富、土地以及财产,这都神根据自己前世的表现,早就定好了的,为啥要“革命”?

甚至,对于土改和被赋予的各项权利,他们没有感到有多幸运,反而还非常担心自己会受到土改这宗“罪孽”的拖累,死后堕入地狱。

还有对于妇女解放相关的宣传理念,也和他们奉为绝对权威的沙里亚法典相悖。

历来,沙里亚法典对于占人口绝大多数的阿富汗农民来说,属于他们必须信守的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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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在阿富汗,不仅仅是一套信仰体系,更是民间普遍认可的教育和法律的来源,甚至是一种政治活动。

人们从小要向毛拉学祈祷文和经书,而在大多数乡村,毛拉往往又是社区里唯一识字的人,这就用宗教垄断了人们的认知,目的性的引导和塑造了人们的价值观以及意识形态。

就这样,至今,阿富汗的军事领导形式还是半封建军阀式的;意识形态上,宗教占有绝对的权威,部族认同感高于国家认同感;从经济层面看,仍停留在封建地主阶级式的小农经济状态。

综合以上三大难题,阿富汗共产党的生根发芽面临着天然的难度,因此势力一直比较弱小。

说到这儿,有人会问了,整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以纳吉布拉为代表的阿富汗人民民主党,不就是曾经的阿富汗共产党吗?

实际上,这还真不全是。

目前仍然在坚持发声的阿富汗共产党是1991年才成立的;而曾经同样号称建设“信仰共产主义的社会主义国家”的阿富汗人民民主党(苏联撤军后,改成为阿富汗祖国党),艰难扛到了1992年,纳吉布拉下台时,就已经被直接宣布解散了。

阿富汗人民民主党党旗

早前的查希尔国王执政时期,阿富汗城市中世俗化风气浓郁,知识分子群体思想活跃,并受到左翼思潮的影响,产生了很多社会主义小组,其中就包括了前面的两者。

阿富汗人民民主党建立于1965年1月1日,从成立之初起,就深受苏联的影响和控制。

同年5月,阿富汗共产主义活动家,哈扎拉贵族封建主出身的阿克拉姆·亚里成立了一支阿富汗毛派力量——进步青年组织,并对阿富汗人民民主党的修正主义思想一直持有批判态度。

阿克拉姆·亚里(1944-1978)

阿克拉姆·亚里和那些同样部落贵族或者地主出身的阿富汗人民民主党领导人不同,他主动把自己继承的田产分给了农民,穿着劳动人民的衣服,与农民、牧民一起坐在田间地头,教他们识字,为他们免费写法律文书,保护他们免遭地主高利贷的诱骗。

他还主动搬到了农民当中居住,和自己佃户的女儿自由恋爱、结婚。

然而,由于哈扎拉人属于阿富汗人口占比第三的少数民族,背景不够强大,再加上某些内部大佬们的对斗争方式和道路的不同理解,阿克拉姆·亚里在进步青年组织中不断受到排挤,最终不得不离开了自己亲手创建的阿富汗毛派。

哈扎拉人传统服饰

但是,苏联和阿富汗人民民主党,还一直惦记着他。

到了上世纪70年代末,阿克拉姆·亚里被亲苏的阿富汗民主共和国秘密警察逮捕,并被残酷折磨致死。

这时,他刚当上爸爸还没两个月。

与此同时,数以千计的阿富汗毛派及其支持者也均惨遭清洗,红色出版物《永恒火焰》被迫一度停刊。

整个八十年代,阿富汗毛派转为地下活动,并和一些抗苏的部落“圣战”武装进行过合作。但为了表达组织的纯洁性,他们的口号是——不要原教旨,也不要傀儡政权,只要自由和民主。

显然,这么一喊,又不免得罪了诸多强大的势力。

亲苏的纳吉布拉是阿富汗毛派的主要声讨对象

到了九十年代初,纳吉布拉政府为了给政权续命,开始主动缓和国内政策。

1991年,在阿富汗毛派的基础上,阿富汗共产党正式宣布成立,并重启红色刊物《永恒火焰》,宣布他们的目标是追随进步青年组织及其建立者阿克拉姆·亚里。

阿富汗共产党党旗。注意,这和越南国旗还是有明显区别的——越南国旗的五角星在中间位置

可是,随着90年代阿富汗的部族混战和塔利班的掌权,阿富汗共产党很快又转向了地下活动,《永恒火焰》也只在党员内部秘密传阅。

直到2004年,“阿富汗共产主义(马列毛)运动团结大会”高调召开,人们才又一次意识到,原来阿富汗共产党,它还在。

可惜的是,如今,阿富汗共产党不得不再一次转为地下活动。

甚至,连阿富汗共产党发出的声音,存在感都不强。

显然,没有枪杆子,没能掌握一支听党指挥、对党忠诚的人民军队,在宗教氛围浓郁,封建部族实力强大的阿富汗,阿共想要领导国内人民革命,目前看,还是比较高于生活的。

但是,只要留有红色的种子,不论革命如何困难或可能遭到暂时失利,星星之火仍可燎原。

毕竟,一切社会问题都不存在“一蹴而就”的灵丹妙药,否则这就不是社会治理,而是能够一键清理的手机管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