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三十二年(公元1162年)闰二月,大宋建康行在,二十三岁的辛弃疾再次见到了大宋皇帝赵构,这距离他第一次见到赵构,即绍兴三十一年冬十月底,才过去四个多月,天下大势就发生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果说他第一次是代表忠义军首领耿京表奏归宋的政治意图,那第二次就是他自己坚定归宋的民族信仰以及矢志不渝的抗金意志,因为他的益友,忠义军首领耿京没有等到他带来的赵构授予其天平军节度使,知东平府兼节制京东、河北路忠义兵马的官方任命,就被叛徒张国安砍了脑袋,被送到金军营帐中邀功去了。

这样的叛徒岂能让他好过?一怒之下,辛弃疾联合耿京旧部王世隆等,大约五十人左右,闯进了金军营帐,把正在和金人一起喝庆功酒的张国安抓走了,并连夜渡江,将叛徒交给了赵构处置,也算是对死去的耿京有了一个交代。

(辛弃疾)乃约统制王世隆及忠义人马全福等径趋金营,安国方与金将酣饮,即众中缚之以归,金将追之不及,献俘行在,斩安国于市。---《宋史·辛弃疾传》

只是耿京已经被害了,忠义军悉数渡江归宋的筹划没有成功,而中原地区的抗金形势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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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三十一年十月初八日,金国东京留守完颜雍在宗室和部分大臣的支持下称帝,改元大定,并下旨废除完颜亮;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金主完颜亮在宋金前线被哗变的金军所杀,伐宋的金军开始逐步后撤;十二月十九日,完颜雍进入中都,夺取了金国中央政权,并及时调整了对宋朝和中原反金义军的策略。

对宋,停止了南下攻伐;对反金义军,采取了招抚和镇压的手段,以“放粮赈民、捐粮补官”、“在山者为盔,下山者为民”等各种怀柔政策进行平息。

在这样的情况下,除了小部分忠义军将士坚持抗金外,大部分忠义军将士自行解散、卸甲归田,中原地区的抗金斗争也就在金国停止伐宋、与民生息的政策中逐渐消散。

(大定二年)正月……诏前工部尚书苏保衡、太子少保高思廉振赐山东百姓粟帛,无妻者具姓名以闻。庚寅,行纳粟补官法……命河北、山东、陕西等路征南步军并放还家……(二月)庚子,诏前户部尚书梁銶、户部郎中耶律道安抚山东百姓,招谕盗贼或避贼及避徭役在他所者,并令归业,及时农种,无问罪名轻重,并与原免……(三月)癸亥,诏河南、陕西、山东,昨因捕贼,良民被虏为贼者,厘正之。----《金史·本纪六·世宗上》

完颜雍的上台,也就说明了绍兴三十一年的宋金战争,以金国的失败而告终。

当然,这对于辛弃疾而言,天下大势变化得太快,他根本无法料到完颜亮竟然会被金兵所杀,金国会停止攻宋,所以当他第二次见到赵构后,因为没有完成既定的任务,心中的不安可想而知。

但显然,赵构并没有因此而怪罪辛弃疾,在他看来,金国都已经停止伐宋,只要金军不过长江,临安不受威胁,其他的事情都好说。至于被叛徒杀害的耿京,也许是天注定他没有享福的命吧?

看着跪在大殿上的辛弃疾,赵构知道,对于这位一心归宋的年轻人,千万不能冷落了他的心,他虽然没有把忠义军带到江南,但冲着他这份对大宋的忠诚,就足够对天下人起到榜样的作用,也能够让天下人能够看到大宋对“归正人”的态度,只要忠于大宋,那老子都是欢迎的。

至于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想要老子支持抗金,嘿嘿,反正老子打算禅位了,这些烦心的事情就交给养子赵昚吧,反正他们都是年轻人,都有共同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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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三十二年闰二月,二十三岁的辛弃以承务郎的身份,被赵构任命为江阴签判,正式成为大宋体制中的一员。

既然成为了大宋的官,就要为大宋的未来进行谋划,当辛弃疾准备为抗金大干一场的时候,没想到的是,看似对他器重的皇帝赵构居然禅位给皇太子赵昚了。

这一年的六月,赵构禅位,赵昚登基,大赦天下,宋朝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赵构的行为,让辛弃疾眼前一亮,主动禅位的皇帝这还是第一次见,也许,这老皇帝没有金人说得那么不堪, 正当他琢磨着怎么和新皇帝提出抗金时,赵昚的一系列所为让他立即热血沸腾了起来。

绍兴三十二年七月,赵昚召判建康府的老臣张浚回朝,任命他为枢密使,封魏国公;授予坚持在抗金第一线的成国公吴璘兼任陕西河东路宣抚使、招讨使;同时又给岳飞平反,不仅给岳飞官复原职,还以重礼将岳飞改葬到西湖旁的栖霞岭;召回大量主战派官员入朝,如胡铨、王十朋等……如此等等做法,就等于在告诉大宋君臣,他赵昚要改变朝廷此前一味主和的做法,大宋必须主战,收复故土。

赵昚想要恢复失地、以报雪耻的锐气,让辛弃疾大为感动,如果说召回张浚只是小皇帝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坐镇,并不能说明什么,那么给岳飞平反呢?

大宋的臣民不是傻子,是谁钦定岳飞谋反的?是那位刚禅位不久的太上皇赵构,小皇帝如此做法,岂不是在打赵构的脸?但赵构似乎并没有生气,也没有阻挠,这自然就给了外人一种联想,看来,主战派已经占据了朝廷的重要地位,大宋真的变天了。

只是,辛弃疾的身份相对尴尬,按照现代的说法,他其实是一位拿着宋朝绿卡的金国人,毕竟他出生在金国,童年和少年时期都是在金国境内长大的,而他的爷爷辛赞因靖康难时受族人牵连被迫留金为官,但心里始终牵挂着南渡的宋室,甚至多次谋划起兵反金归宋,但最后并没有实现。

但他这样的身份,对于南宋朝廷来说,想要得到认可并重用,其实是很难的,因为自他接受赵构授官的那一刻起,已经被打上了“归正人”的标签,一直被南宋政治体系所怀疑和排挤。

所以,隆兴元年的北伐,根本就没有辛弃疾的事,但这并不能浇熄他心中的火焰,为何?至少大宋朝堂的风气已经由主和转向了主战,他也许可以看到王师北定中原,从而可告慰其祖父辛赞的在天之灵。

不过事实难料,完颜雍虽然不再伐宋,也放还南征的金军归乡,但这并不代表金军在中原的兵力已经空虚,也不代表驻防中原的金军战斗力不行。

宋军北伐开始的几次战斗确实打得金军连连败退,但宋军有个毛病,就是喜欢内斗,喜欢抢功,喜欢嫉妒,如果你能力强,表现又好,显得我非常无能,那我绝对会撂挑子,管他什么收复故土,就是要看你败在金人的手中我才甘心。

当时,在张浚的部署下,宋军兵分两路伐金,李显忠这一路气势如虹,连续攻克多座城池,并协助另一路宋军统帅邵宏渊收复了虹县,还受降了金臣知泗州蒲察徒穆和金将右翼军都统萧琦,如此功绩,自然引起了邵宏渊的嫉妒和不满。

隆兴元年五月,宋金反复争夺宿州,当李显忠苦战之时,邵宏渊却作壁上观,不仅如此,还在军中散布谣言,动摇军心,导致宋军兵败宿州。

宿州之战失败后,宋军主力还在,但在金军调遣大军压境之后,邵宏渊主张撤离,李显忠主张力战,结果就是,宋军两路主帅战略不和,导致宋军在宿州附近的符离镇再次大败,宋朝北伐的意图就此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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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离之战的失利,造成了宋金双方又一次不得不面对的窘境,其所带来的后果也是很严重的。

原本停止伐宋,只想先稳定内政的完颜雍被激怒了,他再次发兵攻宋,气势汹汹,打得宋军接连败退,这又让宋廷主和派占据了上风,他们大肆攻击主战派,作为枢密使的张浚首当其冲,其他主战派次之,而皇帝赵昚被逼无奈之下只得下了一道罪己诏,接受了议和。

隆兴二年十一月(公元1164年),宋金达成议和,但这次议和的条件对宋朝来说,比“绍兴和议”还要过分,因为绍兴和议的第一个条件是宋向金称臣,但这次和议的第一个条件是宋向金称侄,由兄弟之国变成了叔子之国,还要割土纳贡,屈辱更深。

事实上,这就是完颜雍的手段,你不听话,我不仅要在军事上威慑你,还要从精神上压垮你。

丙申,遣国信所大通事王抃持周葵书如金帅府,请正皇帝号,为叔侄之国;易岁贡为岁币,减十万,割商、秦地;归被俘人,惟叛亡者不与。誓目大略与绍兴同。----《宋史·本纪第三十三·孝宗一》

这次议和,史称“隆兴和议”。

事实已经这样了,作为基层干部,根本无法扭动乾坤,这让辛弃疾意识到,也许目前北伐的条件还不成熟,毕竟这次议和的背后,还有一个重要的影子存在,那就是太上皇赵构。

这一刻,让辛弃疾有些迷茫,大宋的路究竟怎么走?老皇帝那副人畜无害的脸时刻浮现在他眼前挥之不去,进?还是退?

但既然已经归宋,就必须以大宋克复故土为己任,面对宋朝君臣再一次选择龟缩东南一隅的情况下,辛弃疾辞去了江阴签判后,开始周游大宋,遍访民情,思考抗金方略,不仅如此,他还潜入金国,秘密考察金国的军事部署,官员调配等敌情,只想为大宋的抗金事业做出自己的贡献。

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

辛弃疾毕竟是两次被太上皇赵构召见的人,加上他本身的名气,乾道四年(公元1168年),他被宋廷授予通判建康府,靠近了宋金的国境线(按宋金和议条款,双方以淮河、大散关为界,建康离淮河不远,属于次前方),为他观察金国、研究金国提供了实践经验。

乾道五年(公元1169年)三月,主战派虞允文入朝,于当年六月任枢密使,八月升右相,开始宰执大宋,期间提拔了一大批贤良能干的官员,下放了一些庸碌无能之辈,宋廷朝堂的风气再次更新,这让辛弃疾再次看到了北伐的希望。

果然,乾道六年(公元1170年),皇帝赵昚召见了辛弃疾,谈起了洗雪靖康之耻,北伐中原的事情,让辛弃疾感受到了皇帝并没有因为隆兴和议带来的屈辱而意志消沉,反而更加锐气如虹,让辛弃疾内心的那团烈火又一次燃烧了起来。

准备充分的他,这一次从容应对,从宋金南北对峙的实际情况,到三国魏晋时期的人才观,辛弃疾秉着不为迎合君王,只为天下百姓求得公道的信念,谈了自己对抗金的思路以及策略。

这次殿前面圣后,辛弃疾奋笔疾书,一连上了数份奏折,从《美芹十论》到《九议》,再到《应问》三篇,全部都是他这几年游历大宋,潜伏金国,通判建康的思考。

一次召对,三次奏议,辛弃疾每次都慷慨激昂,反复陈述自己只为北伐抗金,收复故土的宏愿,但不知是皇帝赵昚此前故作样子,还是宰执虞允文已经消磨了抗金斗志,总之,辛弃疾的抗金思路没有被采纳,反而被朝廷改任为司农寺主簿,知滁州去了。

当时的滁州因为一直处于宋金交战的重要地带,在战火的破坏下,滁州市井萧条,民不聊生,换一般人恐怕就要想办法调任了,但辛弃疾不同,他把这看成是朝廷对他的考验,既然有收复故土的雄心,那就先尝试下怎么治理和恢复被战火破坏的土地吧。

正因为如此,辛弃疾在滁州降低市井赋税,招纳流民开荒,筹建地方团练,开办教书学堂,经过他的治理,滁州恢复了往昔繁华的景象。

看着自己一手恢复的滁州繁华,乾道八年(公元1172年),辛弃疾以一首《声声慢·滁州旅次登奠枕楼作,和李清宇韵》抒发了自己的心情,同时告知世人,自己坚定抗金、收复故土的信念丝毫不会动摇。

今年太平万里,罢长淮、千骑临秋。凭栏望,有东南佳气,西北神州。

雄心壮志的辛弃疾,以超额的绩效完成了宋廷对他的考核,但他还是没有等来王师北上的消息,却等来了迁任江东安抚司参议官的一纸调令。

原来,辛弃疾在滁州的作为和诗词都被时任建康留守的叶衡看在眼里,认为他是一位很有才华和谋略的人,为此,淳熙元年(公元1174年),升为知建康府的叶衡立即将辛弃疾调到自己的身边作参谋,治理建康府。

当年四月,叶衡被诏回临安,宰执大宋,这一次,又让辛弃疾看到了王师克复中原的希望,然而,无一例外,他的希望还是落空了。

叶衡宰执大宋后,虽然对大宋官军、钱粮赋税等作了一系列的调整,但始终没有签发北上抗金的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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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熙元年中秋(公元1174年9月12日),又是一年团圆日,明朗的夜空中,绚丽的烟花无一不是在告诉世人,如今,真正的太平岁月。

身为江东安抚司参议官的辛弃疾,正和好友吕叔潜把酒问月,但他的心思却被城中百姓释放的漫天烟火所触动,他想到了北地的百姓,想到了早已仙去的祖父,想到了和自己一起归正的好友……想到自己在绍兴三十二年归宋时的踌躇满志,再到淳熙元年抗金事业的一事无成,整整十二年了,除了刚开始的隆兴北伐后,大宋再也没有了北伐的举措,而自己上奏的北伐方针不说非常完美,但极具战略性的参考价值,这毕竟是自己游历后的心念所得。

只可惜,朝中诸公畏金如虎,犹如木人,只可怜早就已经白发的自己,今生恐怕再也看不到王师北定中原的那一天了吧?

想到此处,辛弃疾不由悲从心起,郁积心底的闷气无法发出,他认为,皇帝之所以不再开口提北伐的事情,都是奸臣当道,挡住了圣天子的慧眼,真希望自己能够化身吴刚,砍倒遮挡月光挥洒的桂花树,荡清人间不平事。

因感而发,辛弃疾挥毫而就,一首名为《太常引·建康中秋夜为吕叔潜赋》的千古名词跃然纸上,只是他早已流干的眼泪,还是有道不尽的人生苦涩。

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把酒问姮娥:被白发,欺人奈何?
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

在这大好的月圆之夜,那些在家和亲人欢聚一堂的朝中诸公,又有谁还记得曾经的靖康之耻、隆兴之辱?又有谁还记得中原曾经是大宋的土地?中原百姓也曾是大宋的子民?

似乎,没有人记得了,又或者他们选择了遗忘。

东京,那座曾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开封府,那座曾代表天下司法公正的府衙,在如今的大宋君臣眼里,早已是异族他乡的领地,是叔父国的统治区域,与大宋何干?

不然,又怎么会有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讥讽呢?

汪郎说:

圆月当空,又是一年中秋夜,读罢辛弃疾的这首《太常引》,神游八百四十七个春秋,置身在淳熙元年的中秋夜,感受作者不甘但又无奈的苦涩以及壮志未酬的郁结,不禁泪下。

为辛弃疾痛,为辛弃疾悲,为大宋耻!

【我是江东汪郎,带给你不一样的历史视觉!坚持原创,喜欢我就请关注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