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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喜马拉雅的小伙伴,讲藏史的老布又回来啦!

咱先说两句题外话,前两天我看有朋友在下面留言,说讲得有点深了,考证的内容太多。大家有啥想法都告诉我,我好调整一下,讲得浅点这事儿好办。

今天咱就讲个比较通俗易懂的内容,聊聊西藏的墓葬习俗和佛教之间的关系。

在分析逻辑关系之前,咱先讲个有意思的内容,雅砻河谷的活死人墓。

在金庸先生的小说里,终南山下有个活死人墓,里面住的都是武林高手。雅砻河谷的藏王墓也埋过活人,两者的区别是小说里墓中的人能出来,但藏王墓里的人就算彻底over了。

在藏文史料《贤者喜宴》里有这么一个记载,吐蕃第29代赞普仲念德如娶了塔波领袖的闺女为妃。

塔波小邦是一个位于雅砻河谷东部的政权,咱们在前面讲十二小邦及家臣时曾提到过塔波,它的大概位置在今西藏山南市加查、朗县附近。吐蕃与塔波之间的联姻,意味着吐蕃悉勃野政权的影响力,在不断向东部扩张。[1]

据说这位塔波美女长得巨美,仲念德如特别稀罕她。但她嫁到雅砻之后,却很快就变丑了。仲念德如心里这个闹腾呀,就向美女询问缘故,王妃说可能是长时间未吃到家乡的一种食物所致。

赞普赶紧派人送来,王妃吃了以后重新变得美艳动人。仲念德如心想这东西好呀,让别的王妃也都吃点,不都变美了嘛!

结果他偷摸去厨房一看,发现王妃吃的一种用油烹制的鱼(一种说法是蛙)。仲念德如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很快就得了“癞病”(麻风病)。经过大臣们商议,把赞普、王妃和一位大臣活埋修好的王陵之中,据说陵墓的封土是圆形的,所以也称为“圆形活墓”。[2]

咱们讲过藏族不吃鱼的风俗,可能是源于本教的禁忌。

因为在本教的世界观里,世界的三个组成部分“天、地、水”,分别有对应的神灵掌管。掌管水面的就是“鲁”神,止贡遗体被扔进河里,也是茹拉杰从鲁神手中赎出。河里的水生动物也归鲁神掌管,吃了鱼就会触怒鲁神,鲁神火了,就会得麻风病。

这故事可以说明三个问题:

不是所有藏族都不吃鱼,塔波小邦明显就是吃鱼的,而今天拉萨旁边就有一个俊巴渔村,世代以打鱼为生,现在打鱼都成了一个旅游项目了;

藏族知道传染病需要隔离,虽然埋到墓里的方式,下手确实有点重,但咋说也是种隔离方式;

再有就是吐蕃时期有人殉的风俗,这点在文献和实物两个方面都有证据。

《旧唐书·吐蕃传》记载,“其赞普死,以人殉葬”。敦煌文献的盟誓词里也有,如果大臣不背叛,死后就可以用多少匹马殉葬的记载。

在实物方面,吐蕃王陵肯定是没有发掘过,但在青海都兰县的血渭一号大墓里便发现了马殉和人殉。

血渭一号墓的墓主人是吐蕃王朝时期的吐谷浑王族,母亲有可能是就是吐蕃嫁过来的公主。

要说血谓一号墓可能知道人的不多,但说“九层妖塔”那就如雷贯耳了。影视作品里九层妖塔的名字,正是来源于当地人对血谓一号墓的称呼。这座王陵级别大墓的发掘,让吐蕃墓葬仪轨的史料记载与实物证据完美的吻合。

今天正好说到了吐蕃的墓葬仪轨,咱就把西藏的墓葬习俗捋一捋。

现在西藏的墓葬习俗主要以天葬为主,土葬成了等级最低的葬俗,一般用来处理传染病患者的尸体,或者强盗、杀人犯、被刀杀死的尸体。等级最高的葬俗则是塔葬,一般用来安葬高僧大德的法体。

塔葬又分成两种,一种是先用火葬的方式处理遗体,火葬后的骨灰或舍利,装入塔中或制成擦擦供奉。

另一种则是用药物处理躯体,使其脱水而缩小,最后直接装入佛塔中,封闭佛塔进行供奉。也有一些寺院在处理遗体后并不装塔,而是直接供奉在香案、壁龛上,这种情况一般被称为“肉身佛”。

所以,塔葬可以认为是种二次葬的习俗。

很显然塔葬方式是佛教传入西藏后才出现的,因为“塔”(窣堵坡)本身就是佛教文化的符号,在本教盛行的时期,西藏不可能有塔葬的出现。

那在佛教没有传入之前,哪种葬俗等级最高呢?

恰恰是今天等级最低的土葬。

土葬的方式说白了是基于人类的定居,当人类文明从流动转向定居,便有了长期祭祀的需求,土葬自然而然地就出现了。

西藏地区的土葬习俗,可以一直上溯至新石器时代,拉萨的曲贡遗址内,便发现了大量的墓穴,甚至有人干脆认为曲贡遗址就是一处早期先民的大型陵园。

等到止贡赞普入土为安后,吐蕃王室也开始营建大型王陵,土葬在成了人们心中等级最高的安葬方式。

西藏发现的吐蕃时期的大型墓葬群有十几处之多,遍布前后藏各地,其中比较有名的是朗县的列山墓群、洛扎县的吉堆古墓群、日喀则拉孜县的查木钦古墓群

除了历代赞普和王公大臣,大富之家也采用土葬的方式。

米拉日巴尊者的父亲喜饶坚赞是贡塘(今吉隆县附近)的大富商,他去世前在遗嘱上写道:“请亲戚们好生照料我的妻子儿女,不要让他们吃苦,我会透过墓道的洞口看着你们。”[3]

米拉日巴的生活年代约在公元1052-1135年,也就是藏传佛教后弘期的早期。这说明在吐蕃王朝崩溃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土葬依然是高等级的葬俗,是西藏有钱人的不二之选。

不过在吐蕃王朝的中后期,佛教思想已开始在西藏展示影响力,所以西藏的土葬习俗,也出现了和佛教结合的倾向。

例如朗县的列山古墓群,这个墓群的封土堆出现了“墓丘外观如塔形,并由塔基、塔身、塔顶三段式组成”的形制[4],这种属于舶来品的封土和吐蕃传统的梯形封土,共存在于一个墓群之中,可以看出佛教思想对葬俗的渐进式影响。

等到藏传佛教的“生死轮回”和“利他主义”的思想成了主流,保留遗骸的土葬,成了一种不利于灵魂转生的墓葬习俗,渐渐成了最坏的一种葬法。

除了土葬、塔葬和天葬,西藏地区还有水葬、火葬、树葬、崖葬、壁葬,那么我们究竟该如何理解,这些纷繁复杂的墓葬习俗呢?

其实,如果我们回归葬俗的本质就能发现,墓俗的核心意义是“如何让先人有尊严地消失”。

“消失是这件事情的最终目的,习俗不过是个带有包装意义的过程”,如果你用这个方式来解读墓葬,就会发现结果是恒定的,而过程是个变量。

而过程之所以是变量,是因为每个地方的自然环境不同,简单点说就是,习俗必须因地制宜

正是因为藏区各地自然环境差异巨大,才发展出了具有区域特点的葬俗。

我们举个简单的例子,你很难想象撒哈拉沙漠里会有水葬传统,道理无比简单,喝的水都不够,还葬什么葬?

所以,西藏地区的水葬传统,多出现在河流丰沛的地方,例如藏南、康巴、林芝等地。

从环境因素的角度上说,水葬流行的地区一般都是山高沟深的地带,这种地方土地资源紧张,采用土葬方式显得太奢侈了。因此,先民们因势利导,借用河道资源来处理前辈们的遗骸。

与之相对,河流较少的甘南地区,便甚少实行水葬,但不能说完全没有,只不过一般对10岁以下夭折的孩子行水葬,仪式也远比盛行水葬的地区简单。

有些人认为藏族不吃鱼是因为有水葬的传统,这个说法不能叫错,但不完整。因为水葬只在少数地区盛行,但不吃鱼传统的覆盖面积要大得多。

再来说树葬,目前我知道依旧保留树葬的地区,就只有波密的卓龙沟了,主要用来安葬低龄夭折的孩童。树葬也是需要环境依托的,至少周边得有树吧,那曲和羌塘一棵树都没有,你弄个树葬试试看?!

而崖壁是把先人的遗体抬到崖壁的山洞里安葬,以此来躲避野兽的袭扰。这种墓葬方式至少得有座山吧,您旁边一马平川,连个土包都没有,您咋崖葬呀?

其实,就算是最不依赖自然环境的土葬,也一样有地理因素的影响。

在那种石头多的地区,土葬主表现为石棺墓或叠石墓,而土层较厚的地方则以土坑墓为主。

由此可以看出,葬俗的产生并不依赖于宗教,而是更多依赖于环境,宗教不过是起了个心理安慰的作用。

但必须要承认一点,藏传佛教对西藏风俗的影响无比巨大,我们现在能够看到的习俗,基本就没有和佛教思想完全无关的。可以这么说,佛教思想成功的改造了藏族的人生观和价值取向,但我们不能因此就认为,西藏的文化由佛教而来。

有人曾跟我说过这样一句话,“西藏文化因佛教而起,因佛教而兴”。

公允地说,这句话的下半截有点道理,但上半段就有点扯淡了。

就拿墓葬习俗来说,不管是天葬还是土葬,或者是其他任何一种葬俗,出现的时间都远早于佛教传入西藏。总不可能在没有佛教之前,西藏先民面对先人遗体,两手一摊,仰天长叹吧!

就从墓葬习俗变化的角度,其实我们就能明显看出,佛教作为一种后发的信仰系统,不过是西藏文化的推手和集大成者。往最好了说,你可以认为,佛教提升了西藏文化的层次和内涵,但你不能因此就认为

佛教是西藏文化的起源。

如果用一个特别接地气的比喻,来说明二者之间的关系。

西藏的文化和风俗就是藏香猪,佛教不过是把藏香猪做成了红烧肉,但你不能认为佛教就是藏香猪。因为藏香猪一直都存在,不做红烧肉,炖粉条一样好吃。

所以,就算是没有佛教的传入,西藏文化还是西藏文化,只不过会换个方向发展而已。

我个人认为二者之间的逻辑关系应该是这样的,佛教对西藏风俗的改造,是个自身逐渐完善、逐渐落地的过程,最后西藏的佛教发展成了一种既有别于汉传佛教,又有别于南亚佛教的系统,所以其实西藏的人民塑造了藏传佛教,而不是反过来。

好啦,这期就到这儿吧,下一期咱们来聊聊松赞干布双目失明的祖父——达日宁色

参考书目:

[1]、《再论吐蕃小邦制的演变及其外来影响》_杨铭;

[2]、《贤者喜宴》_巴卧·祖拉陈瓦(著),黄颢 、周润年(译);

从塔布之地姿貌关之钦萨·鲁嘉为王妃。后王见其渐色衰貌丑,问其何故?答曰:我之故乡有一美食,乃为缺此之故。于是王命侍女前去取之。侍女取来酥油炸青蛙之肉,王纪食之,又美貌如初。王睹油炸青蛙肉,顿生犯忌之心,得麻风恶疾。时藏地无食鱼之俗,惟因塔布人食鱼,又因鱼俗称为青蛙,故有塔布食青蛙之乡之称。

[3]、《米拉日巴传》_桑杰坚赞(著),刘立千(译);

[4]、《7世纪中叶至9世纪中叶吐蕃大型墓地研究》_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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