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由妈妈的已婚男友组成的「平行世界」家庭
我从有记忆开始,我父母就是离异的。突然有一天我妈就把我带到了一个我没有去过的房子里,没有人和我解释过,从此以后我就和我妈住在那了。一住就住到现在。
我记忆里这个叔叔应该是我第一个记得的我妈妈的男朋友,他大概是我上小学后出现的。
一个小孩接触到一个新的叔叔肯定会很害怕,印象很深的是当时学校里需要我买一本习题册,新华书店卖完了,这个叔叔就跑了各种书店去给我买那本习题册。拿到那本习题册,我也没有表现出来我有多感谢,但我可能就对他放松了些警惕。
他是一个傻乎乎的挺憨厚挺温暖的人。他是我妈妈的供应商,他们在工作中认识的。小学的时候,我妈工作特别忙,那个叔叔有时候会接我回家,他会给我做饭,陪我看电视。
我记得我小学的那个时候是超女李宇春那一届,他那个时候会在我们家特别激动的看超女,给张靓颖什么的投票。一个中年男性,会为这种事情特别激动。
之所以很多小孩会反感妈妈有个男朋友。是因为孩子生活中原来是有爸爸的,所以孩子是为了捍卫自己父亲的地位才去阻挡入侵者。
但对于我来说,我妈一直把我爸爸塑造成一个敌人的形象,从小一开始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的敌人,所以这个叔叔他进来以后他只会是一个补偿,他不会是一个威胁。
我知道他有妻子,有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女儿,我妈和叔叔都没有刻意的瞒着我。
我会问叔叔,你老婆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女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就会告诉我。
记得有一次我和叔叔和我妈走回家,我就和这个叔叔说,我觉得你好幸福啊,别人就只有一个老婆一个女儿,你看你有两个老婆两个女儿。他们俩就笑了。我当时好像的确是这么觉得的,我没有觉得这个事儿有什么问题。就感觉活在一个平行世界,在我的家庭里,这个逻辑是行得通的。
小孩子对于自己的情感需求是不自知的,Ta 不知道 Ta 在哪一个年龄需要父爱母爱或者什么其他元素。小时候不给你一个东西,你不会觉得你少了什么,多给你一个东西,你也不会觉得这个东西不正常。
但是你是知道外面的世界好像觉得这件事情是不对的,所以你渐渐地意识到你是需要去瞒着这件事情的。
因为我妈妈和叔叔他们会教我说你在外面不能这么说。比如说叔叔有一个司机,他们就会说司机叔叔是「知道」的。比如说我妈妈有个秘书,他们就会说我妈妈的秘书她是「知道」的。然后我在这些知道的人的面前,我可以毫无顾忌的去和他们相处。但是如果他们说这些人是「不知道」的,我就不可以去表现出叔叔和我妈妈之间有更深的一层的关系。
我渐渐的就学会了这个东西,小孩会觉得这像一个间谍游戏,会觉得它很好玩。
我外婆一开始特别喜欢这个叔叔,会一直让他到家里来吃饭,一直招呼他。突然有一天我外婆就不喜欢这个叔叔了,我妈就会告诉我以后不要再在外婆面前提这个叔叔。我长大以后肯定知道,我外婆态度的转变是因为我外婆原来不知道他是已婚的,后来肯定是知道他是已婚的了。
自从我外婆不喜欢叔叔来我家以后,我会帮着我妈他们去骗我外婆。有一次我外婆突然来家里。那个叔叔本来是在我家的,他就只能躲到我们家外面楼道里。我那时候就觉得特别好玩,我就会一直跑到楼道里去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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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眼光的侵入
我小的时候是一个不合群的小孩,我妈原来有个女性朋友,30 多岁的一个阿姨,是一个已婚有孩子的女性。她特别喜欢我,觉得我跟其他小孩不一样,会跟我聊天什么的。突然有一天她对我态度变了,她说我才发现你妈妈是这样一个人。我当时没有特别明白她的意思,但是我好像又是明白的。我觉得会有一点羞耻感或者说是一种无措。
后来她和我妈也不继续做朋友了,也跟我疏远了。
从那以后我开始渐渐意识到一种外界审视的眼光,一种微妙的眼光。我开始学会阅读和辨别这种微妙的眼光,比如说街坊邻居那些大妈,我妈身边的朋友,又或者是我的家庭老师。其实有的时候他们可能没有表现出那种眼光,但是后来到了一个程度,我会想象出他们有这种眼光。
我到现在一直也好奇他的老婆到底知不知道。我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我跟我妈去吃饭,正好就遇到叔叔一家人在那吃饭。叔叔的爸爸妈妈和他的妻子女儿都在。他们一家人都认识我。叔叔的妻子过来跟我说话,那个阿姨长得不是那种特别艳丽的漂亮,是那种精致且精明的长相。一米五几。
我问她,你怎么长得这么矮呀?阿姨也没有生气,哈哈大笑,然后就跟我开玩笑就陪我聊天什么的。
长大以后我一直在想说那个阿姨到底知不知道。因为那个叔叔在那几年的时间里,他可能一周里有一半的时间在送我放学,我想那个阿姨应该不会不知道的。
我后来听到了我妈妈曾经的朋友非常不好听的评价以后,当我承受过那些东西以后,我回过头看,我会特别感激阿姨那一天对一个孩子的友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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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消失后出现的叔叔们
我记得叔叔是在我上初中以后开始渐渐消失的。
有一天晚上我已经睡觉了,我听到外面有人哭,我就走出房间。我看到我妈坐在阳台的一张椅子上。叔叔跪在地上,把头埋在我妈的膝盖里那样哭。我当时什么话都没有说,我就直接回屋睡觉了。
我整个小学的状态,我是会喜欢我和叔叔和我妈妈三个人相处的,我会去因此瞒着所有人。
到了初中以后就很神奇,我好像突然有一天就意识到,这在道德上是不对的,然后我一下就非常生气,因为我妈在一个我并没有能力去判断的时候,让我去做了一个从犯。加上她后来有的那些男朋友真的很糟糕,从那以后我就一下子不跟我妈说话了。这对我妈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因为我之前跟我妈关系特别好,我特别黏我妈。
她会带回一个叔叔,我第一眼看到我就很不喜欢这个人,她会去要求我去和叔叔打招呼。就变得我在家里没有一个我自己安全的领域了,因为随时有陌生的人会进来且这个人是让我感觉到危险的。
我妈妈好像非常需要我去对这些叔叔友好,拥有一个顺从温顺可爱的女儿,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好像是她整个女性魅力中的一部分。所以当这个东西被打破的时候,她会很不开心,她会跟我说你为什么那么没有礼貌,家里有客人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去招呼他们?
我妈后来带其他的叔叔回来的时候,他们可能大半夜还不睡觉,在客厅里聊天看电影什么的。
大学前我一直住在我妈家卧室里,伴随的回忆永远是我关着灯在黑暗的压抑的逼仄的空间里的孤独和委屈。
他们在外面也不知道要坐多久,就搞得我得去一直听外面的动静,听到他们的这种交谈声和笑声就很希望那个声音赶紧停止,很希望他们赶紧从客厅撤离,这样你就可以不和他们打照面的情况下去上厕所。
但是很多时候当外面的交谈声和笑声停止的时候,不代表他们就离开了客厅。很有可能他们在干一些其他的你更不想看到的事情。
后来我就开始学着憋尿。
甚至小时候我房间里有个盒子,就那种香港进口饼干的挺大的那种铁盒子。在那一两年里,我自己在房间里,晚上如果我想上厕所的话,我宁可尿在那个盒子里,我都不会出去。
这件事情连我妈都不知道。
长大后
我读大学是在外地读的,读完大学以后我又回到了我的老家,其实我工作的性质适合在某一座特定的一线城市,不太适合在我老家。但是我还是回了我老家待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因为我毕业的时候,我身边所有的朋友都在说:天呐,我要步入社会了,我要像一只小鸟一样从一个非常温暖的巢里飞出去了,去体验这个社会的险恶了。
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意识到他们都是从一个巢里飞出去,但我从来没有拥有过那个巢,我的家庭永远比这个社会险恶。
我突然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想要撒娇的冲动。
从小就会觉得我妈没有把我放在第一位。我就是希望回到我的家庭里,我需要她对我进行补偿。好像没有补偿,我就没有办法踏入社会一样。
所以我大学毕业以后在我的老家待了一年,我又回到了我妈家的那个卧室;找了一份我觉得也就是先做着再说的工作。
那一年的时间我妈还是有个男朋友的,那个男朋友他是24小时住在我妈家里的。疫情刚开始在一起的那三个月,我和我妈和她的新男朋友三个人,是 literally,字面意义上的被困在了那个房子里出不去。然后我就疯了。因为那个男的非常的啰嗦,再加上他永远是跟我妈一起做这做那的,就感觉家里我是多余的。
我是想回老家去寻求一些安慰,但是我妈又一次选择了一个男人,而不是把我的感受放在优先的位置。
有一天我跟我妈吵起来了,我可能就是表现了我的一些焦躁。我妈又开始说我没有礼貌什么的。
她当时在我房间里,那一刻我不知道我从哪来的力气,我就一把拽住了我妈的手腕。我就看着她的眼睛,我说你给我听清楚,我已经不是十几岁了,我已经不是小孩了,你现在已经欺负不了我了,听明白了吗?
我妈一下子特别害怕,她想逃出去。我像是说破了一个她自己不能接受的事实。但我不知道我哪来的力气,我就一直拽着他的手腕,我就不停的重复那句话,我说我已经不是小孩了,不可以欺负我了,你听明白了吗?你不可以去扭曲事实了。后来我妈就崩溃了,她当着我的面扇了自己十几个巴掌,我都看愣了。然后她说你觉得这样就够了吗?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她就走出去了。
我把门关上,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我一下子我就觉得特别感慨。
我以为我不一样了,我以为我这些年,我出去我读过书了,我也不是当年自闭的无助的小孩子了。但是为什么我在这个房间里还是有种穿越的感觉,我就觉得我好像还是那个无助的小孩。
然后我和我朋友说了这件事,他跟我说了一段话,他说:你知道么,一个小孩他饿了他想喝奶的时候他会哭,他会找奶喝。但是一个成年人快饿死的时候,他会选择把最后一口食物留给别人吃,然后独自转身走向荒野。
他其实想表达的意思是说我妈其实没有什么选择,她也希望她可以更好的来爱我,但是可能她就是一个需要感情生活的人。她就是做不到更好。而我是可以离开那个房子的。我是可以去一个一线城市工作的。
回到老家的那一年我一直有一个执念,我希望她可以补偿我。我妈一旦证明了这一次我是她心里的第一位了以后,我觉得很多创伤我就能释怀了。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情是永远不可能发生的。
需要「让」的那个人是我,因为有更多选择的那个人,是我。
三天以后,我就找到了一个去一线城市的工作。我在一个星期内搬去了那所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