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琴没想到吴登会突然求婚，更没想到他选在了下班高峰期，苏小琴拥在人群中出办公大楼的时候。
他站在蜡烛围成的爱心里，大一号的西装裹着他略显瘦弱的身体，就像麻杆似的杵着，手里还捧着束火红的玫瑰。
“小琴，我爱你，嫁给我吧！”
跳梁小丑。
随着吴登深情的高呼，苏小琴脑袋里“噔”的一下就蹦出这个词。
她急慌慌去拽吴登，说人太多，回去再说。
可这种慌乱更加催生了吴登的勇气，于是他绷直身体，拿出一副你若不嫁，我便跪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众人看得乐滋滋的，一个劲儿起哄，“嫁给他！嫁给他！”
苏小琴费劲吧啦想让吴登起来，偏又拉不动。
那样子就跟拽埋头喝水的牛一样，又傻又尬。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气急之下大吼，“我不嫁啊，别逼我行不行，丢死人了！”
吴登眼里满是惶惑，他满怀信心搭建的高光时刻瞬间崩塌，扬起满地粉尘。
苏小琴落荒而逃，回到家后，一颗心还咚咚跳得擂鼓似的。
她感觉自己就像马戏团里让人耍着玩的猴子，可笑至极。
但一想起吴登被拒绝时，悲伤震惊的眼神，她又心生内疚。
苏小琴跟吴登处了八年，如今研究生毕业的苏小琴回到家乡，找到一份称心如意，可以大展拳脚的工作。
按理说，两人摆脱异地恋的阻碍，应该会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苏小琴这次回来，是打算跟吴登分手的，只不过一时半会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提。
这事说出去，苏小琴怎么都不占理。
那是对她死心塌地好了八年的男人。
那是自己不舍得多买一件衣服，却从没让苏小琴在同学面前寒酸过，把苏妈当自己亲妈一样照顾的男人。
哪怕是为了报恩，苏小琴这辈子都该是吴登的女人。
以前苏小琴也这么想的，可上大学开了眼界，自身实力资本日渐增强后，她慢慢不这么觉得了。
她发现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没有共同语言，生活追求也不一样。
可如今闹成这样，她要怎么跟吴登说呢？
唉！
双手一撑，苏小琴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她现在走进死胡同了，也不知道当年接受吴登的帮助，是错还是对。
苏小琴跟吴登是初中同学。
吴登不喜欢读书，初中毕业后就辍学，在自家修车厂工作。
本来两人应该再也不会产生交集。
可高三的时候，苏小琴爸妈遭遇车祸，苏爸意外去世，苏妈捡回性命却瘸了一条腿。
家庭支柱没了，家里经济也垮了。
为了苏小琴，苏妈熬着一口气去做保洁，勉强养家糊口。
苏小琴实在不忍心妈妈这么辛苦，想辍学出来打工。
听到消息，吴登找了过来。
他说苏小琴成绩好，鼓励她一定要把书读下去，将来才能出人头地，给她妈妈更好的生活。
还说他开始接手厂里的经营了，他有能力，也愿意帮苏小琴。
那时苏小琴没法想太多，她只知道，好不容易在绝望中看到曙光，必须抓住。
就这样，苏小琴顺利到了北京读大学，学费、生活费都是吴登出的。
正是有了吴登的资助，苏小琴生活无负担，在学校表现的越发出彩。
她一笔笔记下，并表示以后工作了会还钱并好好报答他的。
开始，只是同窗之谊的帮助，慢慢地，吴登越做越多。
有一次，苏妈在打扫楼梯时踩空摔下来，那时苏小琴正在准备全国辩论大赛。
吴登知道后，只让苏小琴安心比赛，说一切有他，他马上安排人照顾苏妈。
后来苏小琴听妈妈说，才知道吴登亲自守在医院照顾苏妈，一日三餐都是他煮了带过去。
出院后，他还把苏妈妈接到厂里宿舍照顾。
白天上班，晚上陪苏妈做理疗。
苏小琴回去的时候，看到苏妈的精神甚至比之前还好，吴登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或许是吴登眼里炽热的光，让苏小琴心动了，又或许是他疲累的黑眼圈，让她心疼了。
总之，在那种情境下，苏小琴觉得有个依靠也挺好，两人就这样走到了一块。
但时间一长，苏小琴发现两人之间，无论是三观还是生活习惯，兴趣爱好，没有一样搭得上边。
好几次苏小琴都想跟吴登提分手，可每次面对他那恳切热情的眼神，她就说不出口。
如今事情破了口子，苏小琴觉得自己得好好处理这个事情，尽量减少对吴登的伤害。
毕竟那是她的恩人。
可没等苏小琴想好解决办法，喝醉后的吴登就跑到苏小琴公司闹了一场。
他先是骂骂咧咧，说苏小琴忘恩负义，然后蹲在门口哇哇哭得像个小孩，那么伤心无助，一直戳着胸口喊痛。
苏小琴跟保安要过来拉他，吴登急眼了，胡乱挥着手里的棍子不让人近身。
“我每天巴不得能修多几辆车，想等攒够钱，买个大房子，还可以把你妈妈接过来。这样你也能安心。可你是怎么对我的？
现在你什么都不缺了，就一脚把我踢开。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给我希望？为什么要答应跟我在一起？
我白白等了这么多年，到头来竟给人做嫁衣。我把你当宝，你却当我是个傻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别人了。你说，我有什么比不上那男的？我到底哪里不好？！”
要不是这次苏小琴反常的表现，吴登忍不住偷偷去学校调查，才知道原来她心里有了别人。
吴登真的不明白，他眼里心里全是苏小琴，为了她，甚至可以低微到尘埃里去。
她怎么可以不爱他呢？
苏小琴没想到吴登戳穿了她心底最深的秘密。
围观的人们也没想到苏小琴不仅忘恩负义，还始乱终弃，实在可恨！
窸窸窣窣的议论漫开声来，夹杂着吴登呜呜的哭泣，不断钻入苏小琴耳朵，蹿到她的五脏六腑。
瞬间，一切体面不复存在。
苏小琴涨红了脸想解释，可她要怎么说呢？
那时候她还小，以为感动就是心动，报答就是爱情。
直到遇见了那个他，苏小琴才知道爱情是瞬间的心动，是共同奔赴梦想的冲动，是想要一世一双人的希冀。
他说愿意等苏小琴，苏小琴也想把她跟吴登的事情了断了，再重新开始。
她跟吴登不合适是真，喜欢别人也是真，可她真的没有劈腿。
但事情发展不如她预期，经吴登这一闹，事态完全失控了。
公司以苏小琴个人作风不正为由，试用期一满就请她离开了。
亲朋好友不齿苏小琴的行径，苏妈也气得捶胸顿足，老泪纵横，“吴登多好的人哪，你真不喜欢人家就不该去招惹他，还这样作践他！
本来我们欠人家的已经够多的了，这样怎么对得住他？你，真是造孽啊！”
苏小琴的那个他也被人扒了信息出来。
他受不了舆论的压力，只给她留下“珍重”二字，就此了断。
那两个星期，苏小琴足不出户，沉默成了最大的哭泣。
她没料到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竟然要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
哭够了，苏小琴也想明白了。
她之前一直纠结在对吴登的愧疚之中，现在倒好，他亲手将她的一切全拿了回去。
她亏欠他的，算是还清了！
可吴登不死心。
他早把苏小琴当作头顶的天空，原以为即将迎来的幸福相聚，突然变成了匆匆的谢幕，他怎么可能接受？
去苏小琴公司闹事全然是醉酒的冲动，并不是他本意。
而且他相信只是异地时间太长，才导致两人的疏离和误会，他等了她那么久，对她那么好，她不可能抛弃他。
吴登找苏小琴求和，希望两人能重新开始。
“呵，重新开始？你觉得可能吗？以前是我没想明白，错把恩情当做爱情，才落得现在的下场。
不过你放心，以前你资助我的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我已经在攒钱了，以后别再来找我。”
苏小琴硬实起来，声音极淡，眼里尽是淡漠，让吴登的心忍不住抽痛。
初中开始他就偷偷喜欢上了苏小琴，后来的相遇，更让他的爱情迅速找到生根发芽的土壤。
从前，苏小琴只是他的白月光，这么多年早已长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刻苦铭心。
如今她这一拔，鲜血淋漓。
“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说，我改就是了。不要这样就说分手好吗？你要还是不想结婚，没关系，我等你。”
吴登声音嘶哑，企图说服苏小琴。
一句“我等你”要比“我爱你”多出多少的勇气，他都等了那么多年，不在乎继续等。
可是有多少爱情经得起等待？
苏小琴头也不回地走了。
如果一别两宽这么简单，就没那么多痴男怨女的崩溃跟纠缠了。
吴登还不肯放弃，开始每天蹲点，守在苏小琴家楼下，新公司楼下。
苏小琴不愿上车，他就慢慢跟着，陪她一路走回家。
每天关心的电话信息不断，哪怕苏小琴从不回应。
而苏小琴态度很明确，最后直接把吴登拉黑了。
她想，避而不见就是最好冷却感情的办法。
谁知道，今天苏妈惊慌失措跑回家，磕巴着说楼下有个男人拿着剪刀要自杀，警察保安全围着劝。
“那人，我远远看着像是吴登。小琴，你倒是想想办法啊，可别弄出人命来……”
苏小琴等不及听苏妈说完，鞋子都没穿就着急忙慌跑下楼。
现场已经围起了警戒线，不让人接近。
“听说是被一女的甩了，想不开要自杀。”
“可不是，还被骗了好多钱。”
路过的人议论纷纷，一字一句撞击着苏小琴的心脏。
越靠近一步，她越感觉支撑不住，晕眩从脚底直冲脑门，手脚忍不住发抖。
她脑袋里不断闪过跟吴登在一起的片段。
他一直努力想要迎合苏小琴，笨拙地用有限的知识拼凑出各种土味情话，一有空就直奔苏小琴学校，带着她买衣服买化妆品，生怕她跟别人不一样。
苏小琴以为她还上钱就能吴登两清了，可真的能两清吗？
如果吴登以这种决绝的方式离开，恐怕她后半辈子都难从愧疚中走出来。
早知道，她就不该接受吴登的帮助。
早知道，她不该开启这段错误的恋情。
又或许，她就该认命，死心塌地跟着吴登一辈子，把欠他的都还了。
苏小琴急得快哭了。
“小琴。”
突然，吴登从后面把苏小琴拉了回来。
呆呆盯了吴登几秒钟，终于，“哇”的一声，苏小琴放声嚎哭，把恐惧跟内疚全揉进了胸腔，化作汹涌的泪水喷涌而出。
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苏小琴，吴登突然泄了气。
又折腾了些日子，吴登看不到希望，人也乏了，麻木了，他最终同意分手。
他是真喜欢苏小琴，但在不知不觉中，他把付出当成了索取的筹码，他认为苏小琴本就应当用爱情来报答。
可如果是还债，总有还清的那一天。真到那时，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分开？
他一步步紧逼，把自己跟苏小琴都弄丢了，这又算哪门子爱情？
看着吴登渐去的背影，苏小琴木然。
眼泪又止不住落下来，划过脸颊，流进苏小琴嘴巴里，像泡过黄连一样苦涩。
她用力捂住嘴巴，颤抖着不让自己发出哭泣的声音。
苏小琴费尽一切心思想要挖掉吴登这个不和谐的存在，可他真的走了，她却没有想象中开心。
她一直知道付出跟回报，从来都是爱情公式上两个不可或缺的要素。
但她发现，她之前的领悟太过肤浅，有些付出和回报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无法对接抵消。
苏小琴亏欠吴登的钱永远无法偿还，她的回报也永远无法消弭自己的罪恶感。
这才是对她最大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