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陈为 正和岛总编辑

来 源:正和岛

太阳底下无新事。

近期为人关注的几件事,在历史上都有相关的渊源与记录。

01、《荀子》里的“娘炮”现象

其一,对娱乐乱象的整顿和对“娘炮”现象的批评。

新闻事件背后,很多人好奇的问题是:为什么娱乐明星的收入奇高?其实这一现象中外皆有,在经济学上亦有专门的解释。

亚当·斯密在其巨著《国富论》中有一段落专门谈到这一问题,他说,“世上有几种非常适而优美的才能,若能取得,定能博得某种赞赏,但若用这才能来谋利,世人就会根据意见或偏见认为是公开出卖灵魂。

因此,为谋利而运用此种才能的人,所得金钱,不但须补偿他学习这种技能所花的时间、工夫和费用,且须补偿他以此谋生而招致的声名上的损失。俳优、歌剧唱角、歌剧舞蹈者等所以有非常大的报酬,乃是起因于这两个原则:

1. 才能罕有而美好;
2. 由于运用这才能而蒙受的声名上的损失。

我们在一方面鄙视其人格,在另一方面却又对其才能给与非常优厚的报酬,这乍看起来,似乎很不合理。其实,正因为我们鄙视他们的人格,所以要厚酬他们的才能。”

书中将如今年轻人追慕不已的“爱豆”称为“公娼”,并预言,“假若世人对于这些职业的意见或偏见一旦改变,他们的金钱报酬很快就会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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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预测显然失灵了。

现代的娱乐行当已经充分正常化、世俗化了,每年本土的大学艺考都是媒体争相追逐的焦点,应该说职业偏见在一定程度上已然消失,但“他们的金钱报酬”似乎并没有很快减少,反而在快速增加。

这当与时代的主旨转换有关,前人很难料想到如今世界会进入到普遍性的“娱乐至死”年代,年轻人对于大众偶像的渴求日渐炽烈,而在供给侧,“才能罕有而美好”的供给相对稀缺,所以,很多明星有着让人惊诧的高价码。

从这个角度,娱乐明星享有高收入,在经济学上有一定的合理性。

但实际的市场运行,即便规则健全,也有人性与时代的变量,所以有时需要“看得见的手”出来发挥作用,完善秩序。

这里面还有一个复杂的问题,为什么有的艺人明星作品寥寥,却依然粉丝众多,热度很高?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年轻人如今的趋向,觉得颜值就是“才能”本身,因此一些偶像明星能享受到颜值红利和颜值溢价。

而在这类靠脸吃饭的人中,有一类就是如今批评的所谓“娘炮”。对他们的讨伐,是否合理呢?

我在翻阅《荀子》时意外地发现,2000多年前,荀子对这个问题就有完整的论述。

“今世俗之乱君,乡曲之儇子,莫不美丽姚冶,奇衣妇饰,血气态度拟于女子;妇人莫不愿得以为夫,处女莫不愿得以为士,弃其亲家而欲奔之者,比肩并起。”

这段话出自《荀子·非相》,意思是说,现在世上一些犯上作乱的人,乡里的一些轻薄少年,没有不美丽妖艳的,他们穿着奇装异服,像妇女那样装饰打扮自己,神情态度都和女人相似。妇女和姑娘们却都很喜欢他们,甚至想抛弃了自己的亲人、家庭而去和他们私奔。

这段话至少说明了两点:

1. 在人类审美中,有一类美就是雌雄同体。喜欢“小鲜肉”、“”并不是今时才有的所谓“病态文化”,而是一种顽固坚挺的人性,至少从先秦时代一直绵延至今。
娘炮
2. 这类特质的人虽然不少平民喜欢,却一直为社会主流所厌弃。

在荀子的原文里,这类人的下场挺惨,“中君羞以为臣,中父羞以为子,中兄羞以为弟,中人羞以为友”,甚至会被官吏绑了去,在大街闹市中杀头。《非相》宣导的核心思想就是要以思想看人,而不以貌取人。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荀子至今已逾2300年。《国富论》出版于1776年,迄今已245年。如今回看荀子和亚氏当年对艺能产业的透析,深入本质,值得玩味。

02、《国富论》里的商业家

其二,是“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有历史视野的人或也都知道,这也不是新情况和新问题。

同样在《国富论》中,亚当·斯密除了大书特书分工与市场,还出人意料地写下了他对商人阶层的观察和意见,“商业家制造家在这一阶级中使用之资本最大,因他们最富裕,故大为社会所尊敬。他们终日在从事规划与设计,自然比一般乡绅,持有遥遥敏锐的理解力。可是因为他们通例勤于为自己的特殊事业的利益打算,而疏于为社会全般的利益打算,所以,他们的判断,即使在最为公平(一向并非如此)的场合,也是关于前者方面的,要比关于后者方面的,遥为可靠。他们优于乡绅的,与其说他们更理解公众利益,倒毋宁说他们更理解自身的特殊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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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来看,亚当·斯密这方面的论述也是有失偏颇的。对现代社会而言,企业家是财富创造者,是就业解决者,是价值发动机,体现着社会经济的活力,是无比稀缺的社会资源。他们做好商业本身,便一定程度上成就了公众利益。这已是相当范围的社会共识。

但从社会治理的角度,效率与公平的平衡却一直是一对深刻矛盾。亚氏的言论代表了其一种维度的思考。真正的“企业家”,也当克服“商人”的局限性。

对企业家群体而言,如何深度理解社会问题并积极有为,对于自己的生存和发展非常重要。在此方面,历史上,远的、近的,都有很多专门的著述,思考或反思,只是很多人对历史的回音要么充耳不闻,要么看作了噪音。

《国富论》出版近百年后,马克思的《资本论》横空出世,深刻提出劳资命题。再过半世纪,1911年辛亥革命后,孙中山大力提倡大企业国有,并于1921年明确提出,民生主义就是要解决“土地”与“资本”两个问题。1924年国共合作时,他又进而正式提出“节制资本”,并把它与“平均地权”并列为其三民主义中“民生主义”的两大基本纲领。

近10来,也有中外学者就资本问题做深入研究,警醒世人。2014年,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的专著《21世纪资本论》,承前启后。书中第一次用大数据来测算收入与财富分配不平等问题。据党媒报道,最高领导人对此书也有相当称许,“他的分析主要是从分配领域进行的,没有过多涉及更根本的所有制问题,但得出的结论值得我们深思”。

同年,本土经济学家向松祚多年磨一剑,推出力作《新资本论》,发出忧思。在书中,他断言全球金融资本主义经济体系席卷而来,造成劳资对立与贫富失衡问题,需要高度重视,协力面对。

事实上,近年全球贫富差距大幅攀升,根据瑞士信贷《2021年全球财富报告》数据,全球最富有的10%人群拥有全球82%的财富,其中,最富有的1%人群的财富占比达到45%;而处于全球财富底层的50%人群拥有的财富占比不足1%。

由此来看,促进社会平衡发展之箭,不得不发。而共同富裕,当成为企业家的自觉追求,而非被动应对。

在历史视野里,很多东西原本不是新生的。当你的认知世界里未曾出现的时候,便会觉得它是突然的、陌生的。

03、从历史观到宇宙观

马未都在京沪两地都建有观复博物馆。

博物馆的墙上,刻着“观复”一词的来历,来自《道德经》中的“万物并作,吾以观复”一句。

在这位风云过眼的“老历史”看来,很多东西都不过是历史的重复和再现。

虽然承认历史循环反复,但对历史,却显然有两种态度。

黑格尔在《历史哲学》里有一句名言,“人类从历史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没有从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

在这方面,西方的哲人和东方的诗人殊途同归,异曲同工。

唐代诗人杜牧在《阿房宫赋》里总结秦朝覆灭教训,悲哀地评价,历史一再重演,前人的坑后人却大概率会一直趟下去,并不能绕坑而行,“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黑格尔跟杜牧显然对人们从历史中学习的能力不太乐观,可称之为佛系的历史观。我更为欣赏的,是另一种,有为的历史观。

国民党元老于右任一生追随孙中山。

民国元年,于右任曾参加孙中山家宴,留有照片。多年后再见相片,当年席中人惟余莽莽,仅剩自己一人。于右任却没有睹物伤情,他挥毫写下一首《题民元照片》,“不信青春唤不回,不容青史尽成灰。低回海上成功宴,万里江山酒一杯”。

不容青史尽成灰,就是相信历史,牢记历史,应用历史。在他们看来,往事并不随风,历史也不是任人涂抹的小姑娘,而是伴随人类征程始终的一条浩瀚长河。

这便是有为的历史观。

这种历史观,向前打望,却不匍匐于古人面前;临河而立,却不在川上空叹“逝者如斯”。他们善于融古今为一炉,穿越时空,古为今用,借陈出新。

今天的很多政治概念,如“小康”、“以德治国”、“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等,其实都取材于历史,而又被赋予其新的内涵。

在历史的视野与运用方面,毛泽东无疑是一位顶尖高手。

他与地方官员交流时,经常问及当地的历史遗迹,并提醒他们处理面前的现实问题时应该研究哪些历史素材。

而他的理念世界,不仅是有为的历史观,更扩充为雄健的宇宙观。

晚年毛泽东英雄落寞。据身边工作人员回忆,老人家有一次曾在书房失声痛哭,面前一本宋词,翻到的正是陈亮的《念奴娇·登多景楼》,“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萧索孤独之意,溢于言表。

但纵观士林,真将其宇宙观挥洒得淋漓尽致的,却也唯有毛泽东。不论“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也不论“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更不用说“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毛诗里的世界鲜有忧郁感伤,而是心鹜八极,思接千载,洋溢豪雄之气。

1918年,好友罗章龙赴日留学,毛泽东挥毫写下一首“七古”相送互勉,“丈夫何事足萦怀,要将宇宙看稊米。沧海横流安足虑,世事纷纭从君理”。

英国的诗人布莱克从一朵花里看到世界,从一粒沙里发现天堂。

而东方的哲人却把宇宙看成了米粒。

他写下这首诗时,时年25岁。

04、历史的3种作用

如果承认历史有益、有用,它究竟有何用?

具体而言,它有三个作用。

首先,历史是一面镜子。

公元643年,诤臣魏征病逝,唐太宗很难过,他流着眼泪说:“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魏征没,朕亡一镜矣!”

历朝历代,皆重修史,很大的用意与用功正在于打磨一把明镜,让今人、后人能在前人的故事里,观兴替而有以镜鉴。

同时,历史也是一把钥匙。

要打开错杂纷乱的现实之锁,钥匙常不在当下。

有时它隐藏在未来之门内,有时却潜藏于历史的烟云之中。

对当代企业家群体而言,清末状元实业家张謇确实能带来精神牵引与人格示范;而在重庆的卢作孚故居,我发现,“国家现代化”、“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等重要理念,都肇始于这位优秀的本土企业家。

而对个体而言,感受最为真切的则可能是,历史是一道光。

它是先行者回首给后来者投射过来的一束温暖的光芒,让人温暖,给人灵感。

王阳明身居龙场之时,瘴疠之地,千死百难。中夜默坐,自念“圣人处此,更有何为”,“寤寐中若有人语之者,不觉呼跃,从者皆惊”,阳明心学自此横空出世,此后在儒家文化圈大放异彩,温暖无数人心,也成为杜维明所称“五百年来,儒家的源头活水”。

而这绵延的活水、相传的心火,正源于前人在王阳明心灵世界激发的一点灵明。

对后来者也一样。赶路的人,尽管晨光熹微,道阻且长,但看见历史中的这束光,或许便会豁然开朗,心明眼亮。

参考资料:

[1].(英)亚当-斯密,《国富论》,译林出版社,2011-04-01

[2].《荀子》,中华书局,2015-03-01.

[3].《毛泽东诗词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11-1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