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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历史上最长的战争——20年的阿富汗“反恐”战争——以撤军告终。最终在机场送别美军的,却是当初美国入侵阿富汗时发誓要消灭的塔利班武装。作为当今世界的“霸权”国家,美国在阿富汗的溃败,必将对整个世界格局产生重大影响。

本文作者系盘古智库学术委员、北京语言大学国别和区域研究院学术院长黄靖,文章来源于北京语言大学《国别和区域研究简报》2021年8月刊。

美国历史上最长的战争——20年的阿富汗“反恐”战争——以撤军告终。最终在机场送别美军的,却是当初美国入侵阿富汗时发誓要消灭的塔利班武装。作为当今世界的“霸权”国家,美国在阿富汗的溃败,必将对整个世界格局产生重大影响。

一、 美国撤军阿富汗对美国和阿富汗及其周边地区局势的影响

首先,这场溃败使已经高度分裂的美国政治更加混乱。随着拜登总统支持率的快速下滑,不仅共和党阵营公开声讨拜登政府,民主党阵营内部也大为不满甚至公开批评。可以预料,近期除了舆论一边倒地批评之外,接下来针对阿富汗撤军的国会听证会、各种要求换将的呼声以及抗议示威将进一步撕裂美国社会。内政的动荡,将使穷于应付的拜登政府的任何计划及其实施都会大打折扣甚至搁浅。而且,阿富汗的大溃败几乎注定了民主党在明年国会大选中的败局。在占据两院多数席位的共和党的强力阻击下,拜登政府在第一任期的后两年将呈跛脚之态。随着内政的四分五裂乱作一团,美国对外政策的不确定性也必将增大。这对疫情后亟待恢复的世界绝非佳音。

其次,尽管塔利班在美国撤军尚未完成之时就已控制国内局面,但这并不意味着塔利班能够一帆风顺地建立国家政权。诚然,目前的塔利班领导人比他们1996-2001 的前辈更加开明进步,也做出了一些令人鼓舞的承诺的举措,但能否及时应对所面临的政治经济乃至文化等各方面的挑战仍有待观察。塔利班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证明自己愿意并且能够建立一个相对开放包容、反对恐怖主义、保护人民福祉、尤其是妇女权益的政权。这不仅是为了获得国际社会的承认,进而夯实其执政的合法性基础,更重要的是为了使新政权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冬季降临之前——扭转经济困境,尤其是要确保4000万阿富汗人的粮食及其他基本生活用品的供应。在一个部族/部落政治依然占主导地位的政治生态中,一旦塔利班政权不能及时解决面临的问题,便极易引发动乱甚至是整个政局的崩塌。

再次,美军的撤离和塔利班的回归使区域内的国际关系、尤其是大国关系更加复杂诡谲。塔利班及其金主沙特都是信奉伊斯兰原旨教义的逊尼派,与什叶教派的伊朗是天然的冤家。塔利班治下的阿富汗必将使中东两个主要大国——伊朗和沙特——之间的关系更加复杂紧张,进而影响整个中东局势。而且,同为普什图人的巴基斯坦塔利班(巴塔)已经给巴基斯坦的安全与稳定造成了相当大的困扰,他们和阿塔之间的天然联系不但加大了对巴基斯坦国家安全的威胁和隐患,而且直接影响到与巴基斯坦关系长期紧张的印度。并且,莫迪政府对塔利班政权表现出的明显敌意也势必导致印巴关系的更加紧张。区域内另一个大国俄罗斯不仅和塔利班的前身“圣战者”(Mujahideen) 旧仇难忘,而且一个动荡不安的阿富汗必将祸及俄罗斯视为后院的中亚五国(尤其是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进而对俄罗斯自身的安全造成威胁。中国也必须对塔利班回归后的阿富汗予以高度关注。这不仅因为一个动荡不安的阿富汗必将给整个区域的和平稳定、尤其是一带一路的建设带来负面的影响;更重要的是,阿富汗的局势或将影响到中国的反恐斗争和新疆地区的安全与发展。

然而,尽管阿富汗周边各国的利益诉求不尽一致甚至冲突,但一个根本的共同利益是都希望看到一个和平稳定的阿富汗。这是周边国家和地区在阿富汗问题上协商合作的基础。而且,为反对“三股势力”——暴力恐怖势力、民族分裂势力、宗教极端势力——而成立的上合组织,应该可以成为一个多边协商合作的国际平台。从这个意义上看,美国撤军后的阿富汗,确实给周边各国带来了严峻挑战,但也提供了战略机遇。

二、 美国撤军阿富汗对整个世界格局的影响

相比之下,美国在阿富汗的溃败对整个世界格局的影响更加深远。作为当今世界的第一大国,美国在阿富汗的溃败使世界各国不同程度地感受到美国的战略意图与战略力量以及执行能力之间的明显差距。美国的“力不从心”撼动了其霸权的根基,进而导致各国调整自身的战略站位和政策取向

首先,对美国在阿富汗溃败最为敏感的恰恰是美国的盟友,尤其是始终跟随美国加入阿富汗战争的北约国家。美国在阿富汗的撤军自始至终都没有与盟友协商、更不听盟友的劝告;撤军过程中“美国优先”,完全不顾盟友的安危。欧洲各国一致批评美国撤军阿富汗,英法德等主要国家更是斥之为“背叛”行为。这不仅仅是欧洲盟友对美国单边主义和自私行为的愤怒,更是对拜登政府“丧失领导能力”的极度失望。事实上,尽管拜登执政以来竭力拉拢欧洲建立“价值联盟”,但迄今为止除了几份宣示“政治立场”的联合声明之外,并未达成任何有实操性的协议或政策。阿富汗溃败之后,很难想象欧洲会对拜登政府“重振联盟”的努力再做出任何实质性的响应。欧盟主导下的欧洲寻求政治、外交、经济以至安全上的自主独立,势在必然。

其次,在美国下大力气整合的印太地区,形势也发生了不利于美国的转变。阿富汗撤军对印度——美国“印太战略”中的关键国家——伤害极大。印度与阿富汗塔利班的关系紧张甚至敌对,而包括俄罗斯和中国在内的域内各国却对获胜的阿富汗塔利班持相对的积极态度。如此鲜明的对比不仅使印度在阿富汗问题上形影孤单,而且凸显了印度因塔利班的胜利而急剧恶化的安全环境。更重要的是,美国在阿富汗的撤军进一步揭示了美国和印度安全利益的完全错位。印度加入“印太战略”的初衷,不仅是要获取相对中国的“战略平衡”,更关键的是要借美国的强势提升自己在南亚和印度洋的“主导”地位,毕竟对印度真正的安全威胁来自南亚和中亚,其海洋安全的中心在印度洋,不在亚太。而美国在阿富汗的撤军充分表明美国“印太战略”只不过是面旗帜而已,其真正的安全核心在亚太。美国在阿富汗的撤军,实际上是置印度“生死攸关”(vital)的安全利益于不顾,使印度面临的安全困境更加严峻:如果继续追随美国的“印太战略”,不仅是为他人做嫁衣,而且还会削弱在南亚和太平洋的的力量,使自身的安全保障更为脆弱;但如果坚持不结盟政策,靠印度自身的力量又难以应对美国阿富汗撤军后在印度后院——南亚和中亚——造成的困难而复杂的局面。美国阿富汗撤军后印度对外政策必将出现的“摇摆不定”,确实是包括中国在内的区域各国必须谨慎应对的课题,但更是美国印太战略中的“头疼”(headache)。

在东南亚地区,美国撤军阿富汗再现了东盟各国依然记忆犹新的“西贡时刻”,从而再次证明与美国的关系中必须“保持选项”(keep options open)的至关重要。尤其是在中美“竞争”的大环境下,过分依赖美国不仅经济上得不偿失:毕竟东盟各国与中国的经贸往来已经难以逆转地远远大于美国,而且会使自身安全更加脆弱:毕竟中国是近邻、美国是远客是地缘政治中的客观事实。本来近期副总统哈里斯和防长奥斯汀的访问成果就远低于预期,美国阿富汗撤军将更加坚定包括美国盟友在内的东南亚各国拒绝“选边站”的战略决心和行动。

即便是美国在亚太最重要的盟友日本,阿富汗撤军也留下极大的阴影。当下统治日本政局的右翼领袖最近频频发声,强调“日本不是阿富汗,日美同盟是(美国在亚太的)基石”。如此反复念叨,更使人联想到“夜半高歌过坟场”的画面。更具实际意义的是,阿富汗撤军更加坚定了日本右翼势力 “强化自身(军事)力量和主导权”的长期主张。但如果将这个主张真正地付诸实践,不但会遭到日本国内和平力量的强烈抵制,而且美国大哥也未必会坐视不管。毕竟“强化自身力量和主导权”的实质是争取“国家正常化”;而一个“正常化”的日本必定是一个独立于美国的日本。但如果失去了对日本的管控,美国二战以来在亚太建立和维护的“安全秩序”必将崩塌。

韩国低调但相当积极地参加了美国的阿富汗战争——近4000韩军被派往阿富汗战场。在阿富汗撤军中,韩军迅速地将曾为韩国服务过的近400名阿富汗人撤到了韩国。相比日本悄悄地“正式撤军”(formaly withdrawl)在阿富汗的自卫队,韩军在阿富汗撤军中的出色表现并不等于美韩关系因阿富汗撤军而加强,而是表现了韩国在危机时刻的“独立行动”的意志与能力。对于美国在阿富汗的溃败,韩国政府和领导人的“寂静无声”与舆论界的狂轰乱炸相比,更令人有“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回味。

最后,也是最令人关注的,是阿富汗撤军对中美“竞争”的影响。对此,两个事实值得关注。其一,美国阿富汗溃败之前,美国战略界和舆论界的主流观点是美国阿富汗撤军将使美国能够集中力量于印/亚太地区,以确保拜登政府“竞赢”(outcompete)中国战略的成功。其二,美国阿富汗溃败发生后,战略界和舆论界却完全倒向,一方面讥讽阿富汗撤军对“印太战略”于事无补——毕竟仅有2000多美军驻扎在阿富汗,另一方面则严厉指责拜登政府的“鲁莽与无能”不但令美国蒙羞,而且极大地挫伤了盟友对美国的信心和支持,使得美国的“领导”威信和能力都大受伤害。阿富汗撤军前后美国战略界和舆论界如此巨大的反差,进一步证实了前文分析中的两个基本观点:第一,阿富汗撤军导致的美国内政的动荡和进一步分裂,使得拜登政府的决策和执行能力进一步下降。第二,美国在阿富汗的溃败,使得美国——至少是拜登政府——在国际社会、尤其是盟友中的信誉崩溃。这导致盟友、尤其是欧洲盟国,对拜登政府采取观望甚至抵触的态度。因此,“心有余而力不足”将会成为今后拜登政府执政的常态,内外皆然

在此情形下,拜登政府的对华政策会同时出现两个不相协调的的倾向:一方面对华立场会(更加)强硬。毕竟这是争取稳定国内局势的唯一方法,但具体政策乏力;另一方面却要求中国予以合作。毕竟在几乎所有事关当今世界和平与发展的政策领域——疫情防控、核控(朝核伊核)、环保、金融稳定、跨境数据管理、网络安全、太空安全、基础建设甚至区域热点,如果没有与中国的协调与交流,拜登政府都难以有所作为。

文章来源于北京语言大学《国别和区域研究简报》2021年8月刊

图文编辑:王宇辰

责任编辑:王毅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