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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小宝睡觉的空当,胡兰清光速跑到楼下取回了社区团购菜。

小宝觉少,还难哄睡。好不容易睡着胡兰清才能腾出手来干点活。她把取回的菜都捡好清洗干净和配料一起切好装盘,又焖好米饭。一切准备就绪,她又拿出一大包前天才抓回来的中药,倒进砂锅小火煎制起来。

小宝的中药三天煎一次,一副药煎三遍。为了省事,胡兰清就一次性把三天的药量都煎出来,放在冰箱冷藏保存,喝的时候再温热。因为煎一次药至少要两小时,太费时间,只能想方设法缩减工作量。

一切准备妥当,小宝掐着时间醒了,在卧室不停地喊妈妈。

胡兰清调好煎制中药的火候,一溜小跑去了卧室。

自打小宝生病后特别粘人,一眼见不到胡兰清就哼唧地找妈妈。好在从小宝出生到现在都是胡兰清自己带娃,没人帮过她,她倒也习惯了。只是小宝生病前胡兰清尚且还能偶尔喘口气,现在只能马不停蹄。

没办法,家里事太多,熬药带娃买菜做饭洗衣收拾家……样样都得胡兰清去做。

两岁半的小宝已经会说话会讨好妈妈了,他在床上扭动着小身体跟胡兰清撒娇求抱抱。

胡兰清内心一片柔软。纵使日子过得再苦再难,小宝都是她的心头肉,只要他萌态毕露地撒娇,她的心就化成了一汪水。她不由自主地双手伸向小宝要抱他起来,可手刚一碰到小宝又缩了回来。

小宝都两岁半了,是时候引导培养一下他的基本自理能力了。胡兰清想,只有这样她才能放心地回家。

是的,回家,回娘家。

那晚储磊到家已经快九点,他在工厂上班12小时制两班倒,白班早八到晚八,回来基本都是这个点儿。

平常胡兰清懒得等他,把饭给他留在锅里便早早哄小宝睡了。但今天不一样,她有求于他。于是储磊一进门胡兰清就迎上前笑问:回来了。

饭菜已经摆上桌,一荤一素,还破天荒地给他准备了一罐啤酒。

储磊饿坏了,坐下就狼吞虎咽,间或囫囵着发问:今天啥日子,搞这么丰盛?

胡兰清含着筷头想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开口:小宝这次刚复查完,离下次还有一个半月。中间我想回趟娘家,能不能让你妈来帮我看几天孩子?

真不怪胡兰清低声下气。回娘家本就是个正常事,哪个女人没爹没妈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但放在她身上,回娘家还真是个困难事。

胡兰清是远嫁到这个小县城的,娘家是距这里直线三千多公里的一个跨省小镇的小村庄。

因为县城没有机场,要乘飞机得先坐班车到所属城市,而其和娘家所属城市两城之间没有直飞的航班,中转过去的航班又很少,所以胡兰清回次娘家至少得转乘两班飞机,航班中间的时间并不具备确定性。

落地后当地住一夜,第二天再赶最早一趟大巴四个多小时到县城,再乘不定时会有的私人小巴回村里,路上至少三四天。

这还是保证每个环节的交通不出差子。万一赶上哪趟航班因故取消,大巴因故停运或者小巴无故不走那就更惨了。

胡兰清记得她没结婚之前回家就遇到过这种情况,路上耽搁了四天,回趟家单程历时整整一星期。

可有啥办法呢,原以为自己是山沟沟里飞出去的金凤凰,不说发家致富好歹能给自己转运改命,谁曾想使了半天劲不过是从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跨省跃进了一个同样不富裕的小县城,交通不发达那是必然的。

只能怪自己命不好。胡兰清叹了口气,满怀期待地等储磊回答。

其实如果没有小宝,胡兰清回娘家根本不用征得储磊同意。但此时疫情严峻,小宝身体不好还得喝药,带着他路上颠簸那么多天太受罪。而且娘家那边条件还不如这个小县城呢,真带回去水土不服吃喝受限,万一小宝稳定下来的病情再反复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回娘家是万万不能带小宝的。

可她要真走了小宝怎么办?储磊要上班,只能指望住在村里的婆婆伸手帮忙了。

储磊闷头吃饭不说话,胡兰清的心就在这沉寂的只有储磊猪吃食一样的呼呼声里渐渐冷了下去。

随后储磊吃完饭把碗往餐桌上一放,大咧咧地半躺在沙发上剔牙,这才捡起胡兰清那冷了好久的半截话头问:咋了这是?想家了?

储磊把嘴里的牙签拿出来瞧了瞧,又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继续调侃:你这忽然说回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胡兰清闷头挑碗里那几根夹进碗就没动过嘴的菜,无意搭理储磊。

这还用得着问吗?胡兰清想,自打结婚到现在快四年了,她就再没回过娘家。每年都被不同的突发事件打乱回家计划,比如刚结婚那年储磊说去年你刚回去,今年咱就先在我家这边待着吧。我们这儿的风俗就是新婚第一年必须在婆家。

好,说是风俗,我遵守。第二年总该回了吧?结果第二年胡兰清怀上小宝,情况不甚稳定,前三个月孕吐严重,第七个月又有早产迹象,又没回成。

小宝出生后那年是说孩子太小不方便回,翻年又说这么小的孩子出远门有忌讳,也不能回。好不容易等到第三年,孩子两岁了,这回总该能回了吧?又赶上小宝被查出肾炎,自此奔波在市县两地的就医路上,又没时间回了。

她走的时候爹妈脊背尚且还算挺拔,头发还属花白,这四年不见指不定老成啥样了,说不想那是假的。谁没个思乡念亲的心呢?

眼下好不容易小宝复查状态良好,胡兰清觉得不带小宝自己回问题不大,又被谁来帮带小宝这个问题给难住了。不过三千多公里地,又不是隔着个太平洋,怎么回个娘家就这么难呢?

想到这儿,胡兰清心里的酸楚一个劲儿地往鼻子上涌。

眼见胡兰清低头不作声,储磊知道再调侃下去不是哭就是闹。为了避免争端他赶紧表态,你回娘家我完全没意见。但小宝你得安顿好,要想让我妈给看几天,你自己去跟她说。

要不过几天我休息咱回趟村里吧。储磊把手里的牙签精准地往垃圾筒里一投,两手一拍道:正好我也有点想家了。

储磊起身去了卫生间,留下胡兰清自己在那儿发愣。

原来他也想家呀。胡兰清忍不住感叹,听听人家说想家说得多么正大光明,回家决定做得多么干脆利落。

再反观自己,想回娘家得提前三请示五汇报,还得安顿好孩子,确保解除所有后顾之忧方能动身。都是爹生妈养之人,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储磊言出必行,没过两天调休真的带胡兰清跟小宝回村里妈家了。

距离不算远,不到两小时的车程。

一进村就远远看见婆婆站在家门口等,见了储磊高兴得脸上都皱出一朵。她迎上来抱抱小宝,又冲胡兰清笑笑,目光就粘在储磊身上转不开了。

她拍拍储磊的胳膊,又伸手够着摸了摸他的脸,带着哭腔张嘴道:我娃子回来了,自过年到现在三个多月没见面,都想死妈了。

婆婆的语气在胡兰清听来实在夸张。不过三个多月没见就快想死了,那她这四年没见的爹妈得想成啥样?

她心里不爽,但也说不出啥来。毕竟她也当妈了,能理解婆婆当妈的心。何况这样也好,婆婆这么挂念他的儿子,想必也一定能理解她想回家的心。

从共情的角度来讲,跟婆婆张口让她帮带小宝几天让自己回娘家的事也一定能成。

这样想着,胡兰清心里一阵已经达成所愿的雀跃。

晚饭时光其乐融融,小宝在闹储磊在笑,婆婆眼见着儿孙都在眼前,眼里透着说不出的满足。

她跟胡兰清感慨:我们做老人的没啥大心愿,能经常看到儿孙们就够了。你们没事就常回来。说话时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储磊跟小宝。

此时氛围刚好。胡兰清决定趁婆婆的心被儿孙之情浸得最柔软的时候开口求助。

妈,有个事想求您帮忙。

胡兰清特意用“求”,是想表达她求助的真诚。

真的,别看结婚快四年了,胡兰清跟婆婆一直挺疏离。倒谈不上她俩谁不喜欢谁,而是自打结婚她就跟储磊住在县城,甚少回村。

婆婆又是个心性冷漠的人,虽说也亲孙子,但也仅限于嘴上说说手上摸摸,真要说让她帮着带孩子,她就百般推脱。

从小宝出生就是那样,勉强伺候完月子就借口地里忙回家了,一天都不多待。之后任储磊怎么叫都不去,说是在县城里住不惯。

小宝周岁时,胡兰清有个出去工作的机会,跟婆婆商量请她帮忙带小宝,自己上班补贴家用。结果婆婆一口回绝,理由是现在的小孩子都娇贵,我一农村老太太怕给你带不好,磕了碰了我担待不起。

多次被拒胡兰清也长记性了,后来不论多难都自己带小宝,再没开口求助过婆婆。

眼下因为动了想回娘家的心,胡兰清不得不硬着头皮再张口。她说得小心翼翼,生怕被拒:我想近期回趟娘家,带小宝路上不方便,您能不能帮我照看几天?

婆婆夹菜的筷子停了一下。

胡兰清又急急表态:我就回娘家几天,时间不会太长。

这回婆婆没再回避,她放下筷子对胡兰清说:按理说照看自己的孙子,不说什么求不求的。不过小宝现在一天三顿药,吃饭又得注意,这不能吃那不能吃的,我又不太会做你们那精细的饭。所以真不是我不给你带,是带不了。你回娘家也不用那么急吧,明年小宝身体好点了你带着他一起回不行吗?

婆婆眼巴巴地盯着胡兰清,企望她能同意自己的提议。

胡兰清无法认同,她一听婆婆说“明年”就急了。

想当初年年闹出各种说法让她回不了娘家的始作俑者不就是婆婆吗?年年说明年年年走不了,一直拖到现在。如今还在说明年,她胡兰清是远嫁,又不是卖给他们储家了,凭什么各种理由借口不让她回?她是回娘家又不是私奔改嫁,又凭什么她不能回?

胡兰清转眼看了看旁边埋头干饭的储磊。她多希望这个时候他能帮她说几句话,说让她回吧,我跟你一起带小宝。你做不了精细的饭咱就粗着吃,做不过来三顿饭咱就吃两顿,反正就几天时间,怎么都能挺过来。

可惜储磊连头都没抬,甚至连个鼓励她继续争取的目光都没递给她。

胡兰清的心冷得缩成了一团,急得眼泪都崩出来了,她失态地冲婆婆叫:你知道想儿子念孙子,怎么就不能体谅我父母想念我的心情?你三个月没见你儿子就哭天喊地要死要活的,我呢?我已经四年没回家了啊。我爸妈都七十多了,还能等几个明年呀。我也是爹生妈养的,我也想回家呀。

想到那双七十多的父母,胡兰清瞬间哭得不能自已。

想当年她跨省考到这边的市里上职高,走时父母嘱咐:飞出这个山沟沟不容易,以后就留在外边不要再回来了。家里有哥姐照顾,让她放心闯荡。

胡兰清有四个哥姐,她是家里最小的妹。有哥姐照顾爹妈也确实放心。那时候她想,等她学有所成一定把父母接过去享福。

结果胡兰清毕业后工作没一年就嫁了储磊,市里工作不好找又退回到县里定居,生了小宝辞职带娃,这一年又一年地混沌着过,如今连回家都成了奢望。

被婆婆拒绝了的胡兰清满心失望,晚上睡觉都不觉踏实。做了无数个短小的碎片化的梦,梦里都是守在村头盼望她回家的父母,还有那无尽的回家路。

手机铃声划破夜空急速响起,储磊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声继续睡,胡兰清则赶紧爬起去拿手机。

都说家有父母不关机,她知道这个半夜来电一定跟父母有关。

果不其然,是胡兰清大姐。大姐在电话里问:小妹你啥时候能回来一趟呢?爹妈年岁大了身体不好,最近总念叨你。

绝不止这么简单,胡兰清想。平日里爸妈也没少在视频电话里说想她,但真不至于让大姐半夜打她电话,一定是有什么事。

再三追问大姐才哭着说:前段时间爸总说脚疼,去检查才发现是骨癌晚期,已经转移了。小妹,大姐知道你回来一趟不容易,小宝又病着。但这次你一定得想办法,不然你会留遗憾的。

储磊翻了个身,一条粗腿压在胡兰清腿上。

胡兰清想起当初他俩结婚时她问储磊,如果以后我家,你会陪我回去吗?当时储磊指天发誓:只要你想回,召唤一声,我随时奉陪。

那个时候的胡兰清多天真啊,天真到她以为储磊的承诺一定会兑现,以为回家的路再远,只要自己想回就能回。

可现实终究抵不过梦想,当初的承诺像个屁一样无形无色亦无影无踪,而回家的路,最终成了胡兰清走得最远的路。

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胡兰清此刻好像彻底理解了。她内心充满了未知的惶恐和痛苦,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离家四年多、嘴上说想爸妈,却总以各种借口为回不去的理由的女儿,是真正的不孝。

胡兰清决定了,天亮就回县城,着手准备回娘家。储磊走不走随意,至于小宝,胡兰清想,这次自己就做一个狠心的妈妈,把他丢给储磊跟婆婆吧。

那是他们的亲儿子亲孙子,她还有啥可担心的?

之所以他们能用各种借口拖着她一年又一年不回娘家,不就是因为捏住了她的软肋,知道她心软放不下小宝吗?这次,她就彻底心狠一次给他们看。

胡兰清把储磊的粗腿踢到一边,侧身闭眼努力入睡。明天就要回家了,她得休息好。路上要折腾好几天,一路会很累很辛苦,但思乡心切,只要能见到爸妈,那就会很美很幸福。

路再远,路那头都是生她养她、做梦都想回去的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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