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上最令人惋惜的王朝非秦隋莫属,前者横扫六合,终结了贯穿东周五百年的大争之世,奠定了华夏文明大一统的根基;后者亦不遑多让,三百年的南北对峙一朝而止不说,还创造了许多连盛唐也只能望其项背的奇迹,比如大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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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看似“功德无量”的两大王朝却陷入了“过把瘾就死”的怪圈,为中国历史上两个最伟大时代做了嫁衣不说,还成了后世君王们教育储君的反面教材,不亦悲乎?而反观终结残唐五代乱世的宋王朝,细看之下凭欺负孤儿寡母立国、靠割地求和换取和平、以杀将媚敌得以苟存,明明气血两亏却偏偏国祚延绵... ...

那么,抛开宿命和因果,是历史在跟我们开玩笑吗?

翻开史册,秦隋的灭亡历程何其相似:因为不想服兵役的陈胜吴广和王薄选择揭竿而起,转眼间星火燎原,天下皆反,遂有“逐鹿”之说。

所以,人心背向是他们灭亡的根本原因,对吗?

然而,秦灭六国是人心所向吗?如果不是,何以十年内鲸吞六国,设置郡县?如果是,为何博浪沙的“秦始皇死而”的石碑会一语成谶,两年天下大乱,四年牵羊纳玺?

地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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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口黑锅交给胡亥赵高来背或许有些过于沉重了,他们的错误只在于没有及时调整统治策略,以及对起义军应对不当而已,根本原因还在于鲸吞天下而导致的消化不良,想造反的人们只是在等秦始皇挂掉而已,其气场实在太强大了。

那隋朝呢?有机会定鼎天下的有李密(瓦岗寨)、李渊和王世充,他们的共同身份都是关陇集团的骨干,莫非修大运河以及征高句丽也丢失贵族的忠诚吗?

李元霸单挑十八路反王

其实,隋朝皇室出生弘农杨氏,亦属于关陇集团,李渊们的集体反叛体现一种“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的政治色彩。

再者,秦末和隋末的乱世的确难以收拾,那为何“首都六失,天子九逃”的大唐王朝在安史之乱后尚能苟延残喘一个半世纪,凭什么呢?

史册上能找到一大堆原因,其实只有三个字:认同感。

王朝在成立之初,不管是世家大族还是平民百姓,都没来得及建立身份认同或者信心,而外在势力和内部隐患都会想方设法地添乱,或分一杯羹,或试图取而代之,比如汉初的“七王之乱”,贞观初年的“渭水之盟”和清初的“三藩之乱”。

这个难以描述的危险期,挺过去的便可以进入“历史周期律”的效用范围,建立最广泛的身份认同并获得“死而不僵”的属性。这是东周能够当五百年橡皮图章的原因,也可以完美解释为何西汉没了还有东汉,东汉完蛋之后一个卖草鞋的“皇叔”还能满天下招摇撞骗,甚至三分天下。

挺不过去的,则成了史册上的反面教材,比如“暴秦”和隋炀帝,其实西晋和南北朝的那些国家也都强不到哪里去,只是没那么惹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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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613年,第二次东征高句丽期间,负责后勤的开国元勋杨素之子、当朝楚国公杨玄感扯旗造反并围攻洛阳,杨广二话不说便回师平叛并将其击溃。

话说中原大地虽然已经是烽烟四起,但在隋炀帝看来,收拾农民起义没有消灭高句丽重要,而后者又远不及贵族造反来的可怕,他觉得杨玄感造反的理由绝不是“但为天下解倒悬之急,救黎元之命”,而是想当司马懿了。

▲隋炀帝的担心

如此取舍到底对不对呢?总之叛军军师李密跑到英雄云集却表现平平的瓦岗寨,很快将其打造成当时最有“冠军相”的势力。后来李密失德,瓦岗寨分崩离析,众英雄纷纷投奔长安或洛阳,成就了李渊集团和王世充集团(窦建德为援军)的决战。

当年的形势像极了几十年前并列的北周和北齐,关陇集团和山东士族再度在虎牢关下打了一场决定天下归属的“代理人战争”,其他大小势力都不过是看客罢了。

▲隋炀帝的发妻萧皇后出自兰陵萧氏,是政治联姻的产物

再往前推,杨勇和杨广兄弟看似波澜诡谲的储位之争不过取决于隋文帝的抉择:继续支持关陇集团或者扶持山东士族与其对抗。

所以,关陇集团推出李渊父子成为新的利益代言人,关中地区在几乎没有反抗的情况下归属李唐,这不是偶然;而杨玄感的洛阳攻略寸步难行也不是偶然,那里是山东士族的地盘,在隋炀帝彻底垮掉之前依旧有很高的忠诚度。

至此,一股隐藏的势力逐渐浮出水面,他们在先秦时期叫实封世袭贵族,两汉叫做地方豪强,魏晋时期又形成了士族门阀。

▲曾经士族风流,足令后人追忆

他们形成于原始社会末期,生产力的底下引发了人类抱团取暖的本能,从占据生产资料的部落高层逐渐演变成大地主(奴隶主)庄园经济,并在阶级社会中无限扩充和相互兼并;而教育资源的匮乏导致他们诗书传家,钻研“经世之学”,进而垄断了仕途和学问。

这样一股可以扮演舆论、庙堂和枪杆子的势力存在,王朝必须跟他们结为联盟方能站稳脚跟,他们的确不足以无风起浪地掀翻一个王朝,或于刘裕和杨坚这样的盖世英雄对抗,但英雄总会死的,忍一忍就有兴风作浪的机会。

秦始皇或许没有认识到这个问题,又或许是除了武力之外他想不到其他办法,他拼命收拾了匈奴和越人,散播着传诵千年的赫赫武功,却浑然不觉危机就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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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颂:秦始皇试图用音乐安抚人心,到头来挨了高渐离一重击

初创的郡县制度为未来两千年的大一统思想做了多少贡献,这里就不说了,就当时而言,东方诸侯立国数百年,死而不僵,潜在实力尤存,对于民众的号召力依旧;另一方面,相对于皇帝的尊崇和遥远,世爵世禄的实封贵族是绝大多数人的现实追求。

项羽刘邦是义帝熊心的将领,代表了旧楚国势力,其他五国贵族也纷纷复国并尊熊心为共主,以期来获得分封(实际执行者是项羽),差一点楚人版本的东周就该来了。

哪怕是陈胜吴广也未知道打着公子扶苏的招牌,扯起楚国的大旗(国号“张楚”),自相矛盾的说法虽然体现了农民阶级的局限性,却能说明俩屌丝对于“名正言顺”的粗浅理解。

也就是说,秦人低估六国遗民对于恢复荣光的决心,竟亡于六国势力的反噬,始皇帝千秋万世的美梦最终在沙丘成了一碗黄粱饭。

至于汉唐为何能够顺利立国,吸取前代的教训不假,另一个现实原因便是内部不安分因素没了或者累了。

东方六国势力多依附项羽,楚汉争霸之后等于又被灭了一次,其地位和地盘都无奈让给了诸侯王和功勋集团,李唐王朝则有天策上将坐镇,谁敢拿几万族人的身家性命去造反?

更重要的是,外夷的虎视眈眈也是内部团结的催化剂--不管是匈奴还是突厥,其实力都远胜曾经噤若寒蝉的五胡!

回到公元960年,天下已经乱了两百多年了,先是安史之乱后的藩镇割据,在黄巢起事并败亡后形成的大大小小不听中央调摆的势力,最终演变成一堆折腾不休的大小国家,异族入侵,君臣相残和父子反目此起彼伏,热闹得很。

总之,宋王朝所终结的是一个丝毫不逊于东周或南北朝的乱世,倘若随后步上秦隋的后尘当不会令人意外,时人甚至丝毫看不到希望何在,而赵匡胤只用了一杯薄酒就彻底终结混乱,宛如天方夜谭。

▲牛李党争:当庶族和士族在庙堂势均力敌时,时代已经悄然改变了

其实,官家的轻松来自于世家的没落,曾经匹敌国家机器的世家大族被连绵两百年战火撕成了碎片,科举的完善和教育的普及则彻底扼杀了反扑的可能,从此不再有被称为“郡望”的实力集团,只剩下与皇权深度绑定的书香门第,对比国家机器之伟力实在是太弱鸡了。

至此,改朝换代的黑手只剩下外患和平民造反派了。

两宋300年间有大大小小400多次农民起义,比例远超任何朝代,规模大的也前有宋江方腊,后有钟相杨么,威胁甚至不如小小的西夏。

而此后除了元朝的灭亡存在民族因素之外,其他王朝倘不是内忧外患一起爆发,几乎都有千秋万代的潜质。

那么,是造反者水平下降了吗?貌似一直以来就不怎么高,绝对意义上成功的农民起义只有朱元璋一个,只有他才是饿得没饭吃才跑去造反的,请记住这个前提。

“甑中有麦饭数升,床上有一故絮被,虽仪、秦(张仪、苏秦)说之于前,彭、韩(彭越、韩信)驱之于后,不能使之为盗。”--宋·孙觌《鸿庆居士集》

古人曾淡定地说,大凡还有口饭吃,有床棉被,想鼓动民众造反便不容易实现,这话有一定的道理,但却失之偏颇。

陈胜吴广的口号是“将相王侯宁有种乎”,张角三兄弟则说“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要么是想翻身做主,要么试图改朝换代,总之跟“消灭地主阶级”毫无关系。

这才是义军领袖们的真实想法,而第一个提出“均田免粮”的是黄巢也只是说说而已,一千年以后的太平天国也不例外。

而黄巾军的三位教主肯定是有饭吃的,如果他不造反,混得肯定不会比汉中张鲁差,至于陈胜,“失期当斩”的谎言早已被里耶竹简所戳破,无非是罚一副盔甲而已,至于为什么要造谣,我想后来的造反者们都懂。

如果你不信官方史书,那便参考《水浒传》吧--这是民间说书人眼中的起义,至少屁股没有坐歪。

百单八将的出身主要有三种:试图阶级跃迁的比如宋江、吴用之辈,外加想通了的卢员外;亡命之徒如武松、石秀,以及榜外的晁盖;以及无奈落草的体制内人员比如林冲、杨志,以及被“赚”上山的关胜和呼延灼。

以上是梁山的主力,其他都属于翻不出风浪的小杂鱼,至少这群好汉没一个是吃不上饭才选择上梁山的。

那他们为何造反呢?梁山一代目王伦满足于打家劫舍的快感,晁盖愿意带着兄弟们分金吃肉,唯有宋江一心接受招安,带领弟兄们从草莽走向体制,为国家做贡献,当然了,别人是否愿意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总之是“为你好”,错不了。

所以,梁山的结局如同电影《投名状》讲述的故事,可以理解为“用兄弟们的鲜血染红自家的顶戴花翎”,上至好汉头领,下至数万士兵,都成了宋江跻身新阶层的“投名状”。

到最后,梁山人马十不存三,剩下的或归隐山林,或回归体制,或遭人算计,既如此,当初聚义岂不成了个寂寞?

的确是个寂寞,他们的能力和动力一直被高估了,在缺乏政治、经济和军事能力的前提下,拿什么去拯救自己“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梦想呢?

所以,还是教科书说得对:

由于农民阶级的历史局限性,或被无情绞杀,或被统治阶级利用,成了改朝换代的工具。

说句题外话,国祚延绵的宋明清,某种意义上还真不如“过把瘾就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