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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集是一个只有二三十户人家的小镇,地处惠、青两州交界地带,一条行人往来络绎不绝的官道穿镇而过。

镇上的人家大多都是附近的村民,他们看中了官道所带来的巨大利益,一面依山就势在路边修房建铺做些小本生意,一面经营着自家的农地,过着半农半商,恬淡而又富足的生活。

距离镇子一里远的山脚下,有一座独立于镇子之外的庭院,这两进两出,精致小巧的院子本是县里一位姓杨的富商的别院,后来杨老爷举家迁往京城,留下一位老仆处理这宅子,却因为出价甚高,镇上无人能买得起,宅子也就一直空置着。

两年前,一对外地夫妻买下了这座院子,并对前院进行了改造,做起了客栈,而后院则成为了私人庭院,每到夜晚时分,院前旗杆上几盏明亮的灯笼迎风招展,远远地都能望见灯笼上“夫妻客栈”四个大字,就像黑夜中的指路明灯,给在外漂泊的商旅暂时提供避风的港湾。

经营客栈的夫妻三十多岁,丈夫名叫伍仁,精明中带着书生的儒雅,妻子名叫许莺,妩媚纤弱,略显苍白的脸上时常带着恬静的笑容,让人望之生怜。

虽名叫“夫妻客栈”,但基本是伍仁和一个名叫三子的小伙计在打理,许莺平日里深居简出,极少来到前院。

不过这并不影响客栈的生意,过往的商旅们极喜欢这深山里雅致的小院,只要打这里路过,必会来客栈住上一晚。

这日,商人秦鸿远起床后,来到小镇上转悠,想要买点土特产之类的带回去给妻儿,顺便去拜访他的好友-冯氏医馆的大夫冯逸清,闲谈之间,冯大夫看着他的脸庞正色道:“老弟,最近身子可有不适?为何脸色如此苍白?”

秦鸿远疑惑道:“没有啊?小弟身体一向康健,除了今早起床有些疲惫,并无其他不适。”

冯大夫仍不放心,抓住秦鸿远的手放在脉枕上,仔细地把起脉来,片刻后,他松了口气,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无妨,老弟只是气血有些亏损,待为兄抓两剂药,老弟按时服下,也就无碍了。”

“如此,那就多谢冯兄了。”秦鸿远也不推辞,他俩有几十年的交情,既然冯大夫这样说,他只需照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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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过后,酒足饭饱的秦鸿远回到了客栈,伍仁看到秦鸿远手里的药包,关切地上前询问:“哟,秦先生这是病了吗?”

秦鸿远将药包递给伍仁:“冯兄说我有些气血不足之症,硬给我开了这两副药,劳烦店家晚上帮我煎一服,吃完了我明天也好上路。”

伍仁脸色僵了僵,随即恢复了常色:“好嘞,您先歇着,待药熬好后便和晚饭一并送来。”随即郑重地接过了药包,招呼秦鸿远进房歇息去了。

第二天,秦鸿远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再无之前那种头晕目眩,神疲乏力的感觉,再加上归心似箭,他当即便收拾东西,踏上了归乡之路。

半年后,秦鸿远又一次路过此地,当他再一次去拜访冯大夫时,情形竟然跟上一次一样,冯大夫忍不住责备道:“老弟呀,你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一个人出门在外,有些事还是节制一点的好,弟妹一个人在家守着孩子,挺不容易的,你可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啊!”

这男人之间的对话,秦鸿远自然一听就懂,他诧异道:“冯兄,我这人你是知道的,我一向洁身自好,从来不喜那些乱七八糟之事。”

冯大夫点点头,疑惑道:“那是路途辛苦导致的气血亏损?”

秦鸿远仔细想了想:“我虽在外风餐露宿的,但身体一向很好,平时并无不适啊。”

冯大夫也捋着胡须思索道:“昨日你来的时候,我见你面色红润,并无任何不妥,可为何隔了一晚,贤弟的气色就差了这么多?”

二人讨论了半天也没个结果,秦鸿远要急着上路,当即便告辞了冯大夫,回到客栈收拾包袱去了。

来到院中,几个熟识的商人正要上路,秦鸿远刚想与他们告别,可就在抬头的一刹那,秦鸿远愣住了。

这几位仁兄也是昨天入住的夫妻客栈,当晚他们还在一起喝酒,个个面色红润,并无异常。

可此时,几人的脸色竟跟他一样,苍白中透着蜡黄,脸上的黑眼圈特别扎眼。秦鸿远看得心惊,又找借口去各个房客的屋里转了转,发现这客栈里的客人情况都如出一辙。可他们都还不自知,个个住得开心,笑得灿烂。

“难道是这客栈有什么问题?”秦鸿远心道。他走南闯北多年,对于借开客栈实则谋财害命之事早有耳闻,没想到,这看上去儒雅脱俗的伍仁两口子,竟也是那等丧尽天良之人?

“不行,一定得将这事查清楚。”秦鸿远下定了决心,他找了个借口,留了下来。

这一天,除了秦鸿远,之前的住客都离开了,一批新的客人住了进来,秦鸿远特意观察了他们,个个面色红润,精神抖擞。

深夜,万籁俱寂,客人们旅途疲惫,早已进入了梦乡,打鼾声,梦呓声此起彼伏,只有秦鸿远躺在床上,睁大着眼睛,仔细倾听着屋外的一切动静。

月上中天,忽地,一阵窸窸窣窣地声音自后院响起,微不可闻,可还是难逃精神高度紧张的秦鸿远的耳朵 。

“终于来了!”他一个翻身下了床,悄悄地躲在了窗棂底下,这天正是十五月圆时分,明亮的月光将院内映照得犹如白昼,借着如水的月光,秦鸿远将院内的一切都看了个清清楚楚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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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见“吱呀”一声,通往后院的月洞门开了,伍仁搀扶着状似很娇弱的许莺,来到院中一块圆润的大石头前,许莺将长袖一挥,一抹粉红色的烟雾刹时弥漫开来,笼罩住了整个院子。

秦鸿远暗道一声“不好”,赶紧用袖子蒙住了口鼻,而屋内客人们的鼾声却逐渐停顿了下来,院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伍仁退到了一边,许莺盘坐在大石头上,口中还念念有词,渐渐地,在她的身体周围腾起一阵白色的烟雾,烟雾之中,如花似玉的许莺消失了,一只通体雪白,额头带着一抹红色的山猫出现在大石正中,正对着月亮吞吐着一颗泛着红光的珠子。

月色之中,那珠子格外耀眼,可珠子上却有着几条黑线,一些金色的物质顺着黑线流淌了出来,山猫艰难地想要将流泻出来的精华逼回珠子里,再将裂缝闭合,它耗尽了全部心力,身体也摇摇欲坠。

一旁的伍仁心疼不已,又不敢打断山猫施法,只得不断地催促:“莺儿,快将客人们的精元吸一些出来,靠你一个人的力量是撑不下去的。”

莺儿不语,虽然每次她都试图用自己的力量修补灵珠,可往往最后都以失败告终,而使自己遭到反噬,伤得更重。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将爪子一挥,一缕缕五颜六色的精元从各个客房内缓缓飞出,围绕在灵珠周围,莺儿将它们高高的托举,悬于空中,借着月光的精华将它们勉强揉合在一起,再脖子一伸,将灵珠吞回了肚子里,这才慢慢收了法术。

做完这一切,莺儿已经虚弱不堪,连变回人形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软软地趴在石头上。伍仁含泪将它抱在怀里,悄悄回到了后院,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窗下,秦鸿远的全身已被汗水湿透,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第二天一大早,趁伍仁不备,秦鸿远一溜烟出了门,直奔冯大夫的医馆而去。

听完秦鸿远绘声绘色的描述,冯大夫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喔,难怪,好几次我在后山采药时,都遇见了伍仁,我问他找什么,他也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那老板娘也是,平时极少出门,偶尔有几次来镇上,也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说完,捻着胡须陷入了沉思。

秦鸿远急道:“老兄,得赶紧想个办法呀,可不能任由那猫妖继续害人。”

冯大夫并未答话,而是又拉着秦鸿远的手腕号了半天脉,再仔细地观察了他的面容,然后道:“贤弟,听你所言,那猫妖是自己强撑到了极限,万般无奈之下才吸食客人们的精元,由此可见,它也不算是穷凶极恶之徒,万物皆有灵,为兄我实在不愿对它下狠手啊!”

秦鸿远不解道:“它吸食客人的精元,这还不算穷凶极恶么?”

冯大夫道:“贤弟放心,为兄刚刚替你仔细地号过了脉,你的身体并无大碍,只需喝两剂补药便可痊愈,这样,你设法带两位客栈的客人过来,让为兄观察一番,看他们的情形是否跟你一样,再做决断。”

冯大夫小时候有过一段奇遇,在山中遇险时曾被一头怀了孕的小母狐救过,自那以后,他就以仁济天下的胸怀对待所有的生灵。

作为好友,秦鸿远自然是知道这事的,因此,他也不再坚持,而是依言回到了客栈。幸好昨晚他整夜没睡,脸色挺差,伍仁也没有看出什么破绽。

片刻之后,秦鸿远借口买山货,带着两个新认识的朋友路过医馆,假装与冯大夫寒暄了一番,见冯大夫暗中点了点头,这才带着朋友离开。

晚上,秦鸿远又偷偷来见了冯大夫,冯大夫让他安心离开,剩下的事交给自己就行。

几天之后,伍仁照例上山为许莺寻药,路过一片僻静的山坳时,忽闻得密林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呼救声,伍仁顺着声音寻了过去,原来是冯大夫正抱着腿坐在地上,一脸的痛苦和惊慌,药篓也落在了地上,采好的草药乱七八糟散了一地。

伍仁关切地询问缘由,冯大夫道:刚才他在青竹峰采药时,忽地山涧里闪过一阵金光,还传来奇怪的“吱吱”声,吓得他赶紧往山下跑,慌乱之中,跌伤了脚踝。

伍仁一听,内心一阵狂喜,他苦苦寻找多年的金芝终于现身了,有了这药,莺儿的内伤就有希望了。

他正要拔腿往青竹峰奔去,可又忽然停了下来,此时天色渐黑,如果将冯大夫扔在这深山之中,晚上豺狼虎豹出没,冯大夫必死无疑。

犹豫再三,伍仁终于一狠心,一咬牙,背着冯大夫便往山下走去:药可以再找,可这人没了,就再也救不回来了,依莺儿的修为,应该还能撑一段时间,大不了他以后就常住青竹峰,总能找得到的。

山路崎岖,即使是秋高气爽的季节,伍仁还是累得全身是汗,衣服湿得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回到镇子,天已黑透,伍仁也快要虚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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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还是坚持将冯大夫送回医馆,完了便要急着回家,可这时,冯大夫却拍了拍衣服,站起身来。

伍仁睁大了眼睛,愠怒道:“冯大夫,您这是拿在下当猴耍吗?”

冯大夫呵呵一笑,招呼伍仁坐下:“伍掌柜休要恼怒,通过今日这事,老夫对伍掌柜的人品有了深入的了解,老夫这里有一件宝贝,正要送给有德之人,可巧,就在山上遇到冯掌柜了。”

说完,他起身打开柜子,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郑重地放在了伍仁面前:“这东西是很多年以前,一位朋友赠送给老夫的,老夫用它捡回了一条命,用完之后,还剩下大半,我想,这东西肯定对伍掌柜也有好处。”

伍仁正要举手推辞,冯大夫已经打开了盒子,一道隐隐的金光透了出来,伍仁忍不住低头,却一下子愣住了,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冯大夫。

冯大夫笑而不语,捋着胡须点了点头。伍仁全都明白了,此时,纵使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他的感激之情,他猛地跪下,恭恭敬敬地对着冯大夫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捧着盒子狂奔回了家。

第二天,伍仁便带着面色红润的许莺来到医馆,刚一进门,两口子就要跪在地上给冯大夫磕头,冯大夫扶起他俩,意味深长道:“有德之人自有好报,望二位能够秉持初心,切勿再做伤人之事,其他的咱们就心照不宣,勿要再提了。”

伍仁和许莺对视一眼,双双向天发下毒誓,此生再不做伤人性命之事,如有违背,必遭天谴。

自那以后,夫妻客栈里再也没有发生过奇怪的事情,秦鸿远往来路过,依然喜欢入住这个清雅的小院。

客栈的生意更加兴隆,但伍仁两口子并没有一心钻在钱眼里,他们心怀感恩之心,时常对收留孤寡的慈幼局进行捐赠,还为乡里修桥铺路,尽心帮助着一切苦难之人。

二十年后,冯大夫仙逝,他虽无儿无女,但晚景并不凄凉,伍仁两口子将他当作亲生父亲般赡养,又风风光光地办完了老爷子的身后之事,出殡那天,附近村镇的百姓都自发前来送别,送殡的队伍连绵数里,哭声震天。

又是三年以后,伍仁夫妻为冯老爷子守完孝,便将客栈交给自己最信任的伙计,让他继续为往来的商旅提供便利,随后,他们来到了冯大夫的坟前,郑重地磕了几个响头,便携手离去,从此,再也没人见过他俩的踪影。

清心故事集:讲古今中外,看人世百态。荡涤心底尘埃,才能清心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