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拍照声在这个房间里显得特别不和谐，一群人在房里搜索着什么，却依旧眉头紧锁。
1月16日凌晨三点接到报案，莲红小区一知名艺人死于浴缸。因为浴缸里的水渗出了房门，被半夜回家的邻居发现，迅速报了警。
林警官赶到现场时，现场的异样让他微微蹙眉——像垃圾场一般凌乱的房间，却有一处装扮得少女般梦幻。左边的墙上是女星的绝美照片，右边的墙上不知被谁画上了无数的笑脸，异常诡异。
客厅里明显有打砸过的痕迹，很多物品都被摔碎，目前只在这些物品上检测出死者的指纹，但从拖鞋的摆放位置，摔碎茶具的数量来看，有人曾拜访过死者。
桌上有一堆保险类的传单，有明显被人翻动过的痕迹。书柜第三层空空如也，显得极其不协调，似乎哪里曾经有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女网红就安静地躺在浴缸里，左手脉搏的刀痕，满池的血水，掉落浴池已经黑屏的手机，像是自杀现场。
但法医给出的鉴定结果让人头疼。死者的胃里找到了安眠药的成分，而死者的死亡顺序可能是先溺水再被割脉，尸检结果显示死者肺部有积水，是生前呛水所致。而浴缸内有挣扎的痕迹。
更令林警官头疼的是，从法医给出的最新结果来看，死者生前与人发生过性行为，因为在浴室里浸泡太久，已经无法验出完整的DNA。
“小李，死者的基本信息差得怎么样了？”看来还是只能从女网红的身世各方面入手。
“死者叫李小婉，是最近特别火的网络歌手，近期传言她还要进军演艺圈，星途不错。她绝不可能自杀。”小李拿出了手上的资料。
林警官看了小李一样：“你是她的粉丝？”
小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师父，闲来无事我也爱看她的直播，她是一个特别正能量的人，您看看这些资料。”
资料里的一些信息引起了林警官的注意。
粉丝称她为“小太阳”，据说是个特别活泼乐观的人，和男友恩爱，与家人关系融洽，她会经常与粉丝分享自己的幸福，还会安慰受伤的粉丝，给她们回复留言，是公认的温暖的人。
凌晨1点，她刚结束了一场直播，直播中状态非常好，还给一位生病的粉丝打气，让她珍爱生命，不要放弃。
监控录像显示，直播后有2人分别来过她的房间——李小婉的男友刘川和李小婉的母亲张虹。而最后一个电话则是经纪人的，通话时间为3分钟。
巧合的是，在李小婉死亡地点附近，刚好发现了与三人有关的证物。浴缸外面有李小婉男友的血迹，虽然很少，但法医证实是男友的DNA。
浴缸放水的把手上有李小婉母亲的指纹，李小婉浴缸的水很有可能是母亲放的。
李小婉割脉的手上戴着经纪人送的手表，GUCII限量版，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师父，我觉得她没有自杀的动机。”小李尝试着说着自己的分析。
“有没有动机，问问这三个人就知道了。”林警官瞄了一眼墙上的画，“小李，记住，我们不能先有预判，也许，事情没有想象中简单。”
第一个被叫进审讯室的是死者李小婉的男朋友，名叫刘川，也是李小婉直播后第一个进入她房间的人。
两人常常在社交平台秀恩爱，最初李小婉的人气也是因此而来。他俩是许多人羡慕的对象，甚至有人说“因为他们，我又相信爱情了！”
“警官，能来根烟吗？”刘川很放松，没有一丝紧张的样子。
小李看到林警官点头朝他使了个眼色，便递了根烟给刘川。深吸了口烟，刘川笑了笑：“你们是为李小婉的事来的吧？”
“李小婉死了，你看起来并不伤心？”林警官一边问，一边观察着他的神情——淡定从容，没有比这四个字更恰当的形容了。
“伤心？”刘川脸上闪过一丝嘲讽，“我何德何能为她伤心？就像她说的，我们不过是利益关系，她需要拿我卖人设，我需要她的钱。”
“你们关系并不好？”
“曾经好过，我很爱她，可是成名以后，一切都变了。”刘川的脸上闪过一抹苦涩，但他马上又恢复了那从容的神情，“与其查我，不如查查她其他的男人，我可经常听她和另一个男人偷偷打电话。”
“这事我们会查，还是聊聊你的事吧。你说你们关系并不好，那李小婉生前不是和你发生的关系？”
刘川愣了愣，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但他还是马上回过神：“警官，你也太老土了，我们各取所需而已，这不是很正常吗？”
“浴室里你的血怎么解释？”
“她说要和我分手，我不愿意，结果她居然推了我一把，我脚一滑就撞到浴缸上了。你们不会怀疑是我杀了她吧？”
“我们只是例行询问。”林警官道，“请你最近不要出平云市，我们可能随时找你了解情况。”
提审完刘川，小李有些失落：“师父，没想到网红台前幕后那么大的差别。”
“别太早下定论，你让小郑去查查李小婉的通话记录，再问问她的朋友，看看刘川说的是否属实。你准备准备，我们接下来要提审死者的母亲。”
双眼已经哭得红肿，浑身没了力气，支不起这胖胖的身子。小李不知怎么安慰这位失去女儿的母亲，只得一遍又一遍地说：“您节哀。”
“张女士，很抱歉打扰您，为了能让您女儿得以安息，我们还是得问您几个问题。”林警官盯着她的脸，这脸上的难过不像是伪装出来的。
“有什么问题你问吧。”张女士抬起头。慈眉善目，是林警官对她的第一印象，再加上红肿的双眼，一看便是爱女如命的老母亲形象。
“昨天，也就是您女儿过世的那天，您半夜去她的房间里是有什么急事吗？”
“小婉说她心情不好，让我过去陪陪她。”
“她有没有说她为什么心情不好？”
“她说直播时有人骂了她，最近好像总有些人想要把小婉从直播平台的榜单拉下去，说小婉的坏话。她还给我看了网友给她P的遗照，她觉得很害怕。”
“那您后来为什么没有一直陪着她？”林警官审视着张女士的脸，她呆滞了一下，突然眼泪就流了下来。
“都怪我，如果我一直陪着她，她就不会出事了！”
“对不起，您节哀。但我想您还是得告诉我您离开的理由。”
“小婉接了个电话，说不用我陪了，她想一个人静一静。”张女士一字一句地说道。
“浴缸的水是你帮李小婉放的吗？”
“对，她说她太累了，让我帮忙放水。”
审讯完毕，临走前，林警官叫住了她：“张女士，最后一个问题，可能有些冒犯，但还是希望您回答一下。您觉得女儿爱你吗？”
张女士愣了愣，说道：“爱，我是她妈，她怎么可能不爱？”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出了警局。
“小李，你怎么看？”林警官故意问小李。小李没太懂他的意思。
“师父，您觉得张女士有问题？不会吧……在我看来，她就是个慈祥的母亲，失去了女儿，挺可怜的。”
“可是她在撒谎。去查查吧，这对母女到底关系如何？”
等小李走后，林警官将李小婉的经纪人传唤了进来。
“您好，我是李小婉的经纪人王可。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公司都乱套了。李小婉可是我们公司力捧的对象，合同都排到一年后了。”
“我们找你来，你应该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吧？”林警官问。
“我知道，昨晚小婉给我打过电话，你们肯定要找我了解情况。”王可很镇定，也许是职业所具备的镇定，也许是别的什么，只是现在还无法下定论。
“那说说吧，什么急事她要半夜两点多给你打电话，而且只打3分钟？”
“瞧您说的，这不临时来了安排嘛，我给小婉又接了一个合同，发信息让她第一时间联系我。我们当经纪人的，和艺人半夜通话都是常有的事。至于合同，我也带来了，您看看。”
林警官翻着王可提供的合同，确实是一份正规的广告合同，没有什么问题。但准备得如此周全，不免让林警官多看了王可一眼。
“你对李小婉的男友和家人了解吗？”
“她男友？就不是个玩意儿，整天背着小婉找女人，有一次被小婉发现了，他还打骂小婉；至于她家人，就更不是个玩意了，每天除了向小婉要钱，就从来不会关心她一句，在外面还装得对小婉那么好，其实根本就把小婉当摇钱树。”
“那你呢？你对李小婉怎么样？”林警官眯了眯眼。
“我对小婉怎么样，您随便打听。我看她可怜，一直把她当亲妹妹一样，什么好资源都往她这送。她的死，我真的很遗憾。”
“你送了李小婉一个限量版手表？据我所知，王先生旗下其他艺人似乎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吧？”
“警官，小婉是我们的红人，送个限量版手表很正常吧？她喜欢，那我还不得赶紧供着，毕竟以后还要靠她挣钱，您说是不是？”
“王先生，如果李小婉是被人杀害，你觉得谁的可能性比较大？”
“这我可不好说，不过我可以确定，绝对不是我。”
“师父，我把李小婉男友、父母和经纪人的情况都收集好了。”小李放映着资料。果然不出所料，这三个人，都在说谎。
李小婉的闺蜜说，李小婉爱刘川爱得死去活来，但刘川用她的钱在外面找女人，因为“恩爱”的设定不能被打破，李小婉只能任由刘川胡来。
而李小婉的母亲经常来找她要钱，母女俩一见面就吵架，有几次还在公司动起手来。
李小婉的经纪人在公司口碑并不好，之前被小网红举报性骚扰，但因为小网红名气小，而他能力强，公司舍弃了小网红，事情不了了之，艺人也因此被解约。
而三个人都有杀人动机。李小婉前几天跟闺蜜说，准备和刘川分手，哪怕鱼死网破也不想再继续下去。而一旦分手，刘川将再无收入。
同样在前几天，李小婉买了一份巨额保单，直接受益人就是她的经纪人王可。同时，她早已找律师立下遗嘱，死后财产全部捐献出去。这意味着如果她出意外，她的家人一分钱都得不到。
而她家中还有一个弟弟，也就是张女士每次来问她要钱的主因——她是一棵为弟弟而存在的摇钱树。因为财产纠葛发生意外伤人，这不无可能。
至于工作，据说她打算推掉年后的戏约，休息一段时间，但经纪人不同意，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被公司员工恰巧看到。
更棘手的是，在之前的审讯中，每个人都说，自己离开的时候，李小婉还活着，而经纪人也证明，最后一通电话确实接通了。
如果是李小婉本人接的电话，而在男友和母亲离开后，李小婉的房间里根本没有再进入任何人，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自杀。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看来，我们要重返案发现场。”林警官晃了晃手里的保温杯，茶叶的味道晕开了，真相却似乎越来越迷雾重重。
来到案发现场，事发经过立刻在林警官脑中重组。
首先，李小婉结束了直播，接待了第一个客人——男友刘川。两人翻雨复雨后——确切地说是刘川强迫了李小婉，尸检结果印证了这一点。
李小婉提出分手，刘川恼羞成怒，最终李小婉妥协，仍然没有与刘川成功分手。社交平台上，李小婉还发了照片秀恩爱：刘川送她的一束玫瑰。
送走刘川不到10分钟，李小婉的母亲进入了她的房间。期间，两人或许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因为楼下还有人来敲门投诉，但没有人开门，争吵声也停止了。
接下来是经纪人的电话，根据调取的录音，这三分钟内两人只聊到了工作的话题，但经纪人言语暧昧，李小婉一直在回避暧昧的话题。
最后，是进入浴缸。两种可能，第一，是有人将李小婉弄晕放入浴缸，然后割脉制造自杀假象。这种可能很小，因为并未在死者体内检测出药物残留，也没有其他外伤。
另一种可能，就是自己进入浴缸，割脉自杀。但沉入浴缸的手机说不通，如果有心自杀，还会在泡澡的时候看手机吗？
“对了，手机！”林警官若有所思，“小李，手机恢复了吗？查得怎么样了？”
“手机已经无法复原，但是从运营商那里查到，李小婉最后的时间是在刷社交平台。”
“快，打开她的社交主页看看！”
打开李小婉的社交主页，一股阴森的气息扑面而来。很难想象，是谁会对一个陌生人有这么大的怨念。
在李小婉的评论区，除了粉丝的留言表白，还充斥着各种辱骂。“你太恶心了，你怎么不去死？”“你家粉丝太恶心了，活该你不红。”
各种PS的遗照、恶搞照，甚至还有诅咒李小婉和她身边人的留言、私信在她的社交平台里轰炸。
林警官突然想起李小婉家的那堵墙，那画满涂鸦的墙，就像是李小婉的内心世界，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查一查，李小婉是不是有抑郁症。”林警官用几乎肯定的语气发出指令。
夜，很静，泛红的灯光仿佛一层鲜血在晕染弥漫。李小婉在心理医生处的隐藏档案被送了过来，里面是李小婉对网络暴力的倾诉。
“我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诅咒我和我的朋友？”“我的死，是不是他们想看到的？”“我明明没有这么想，为什么他们要过度解读？”
心理医生明确给她下了诊断：重度抑郁症，需要入院治疗。
资料里，还提到了李小婉对男友的依恋，对母亲“吸血”行为的愤怒以及对经纪人长期骚扰她的无奈。
因此，1月16日的事发经过极有可能是这样的：结束直播的李小婉和刘川分手未果，心情抑郁；和母亲吵架，砸了家里的东西；和经纪人通话得知又有新工作，压力过大；在浴缸内刷社交平台，被网络暴力伤害一击致命，决定自杀。
“师父，我不明白。”小李喃喃道，“为什么这么多痛苦李小婉都能承受，陌生人的一句‘你去死’，真的能让她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爱情无果，家庭不幸，工作上的压力，都在折磨她，而网络暴力则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仅仅因为社交网络上一群不认识的陌生人，就结束自己的生命？师父，我真不敢相信，真相会这么简单。”
“不在其中，不能感同身受吧。”林警官看了看窗外，窗外血色更浓了。
第二天，事情的真相被各大媒体报道，网络暴力再次被推上舆论漩涡。
她的善行被人们深挖了出来：匿名给慈善机构捐款长达数十年、鼓励重病粉丝挺过难关、低调去孤儿院做义工还叮嘱机构不要曝光。
她用闲暇时间做直播获赠的打赏全部存在了一张银行卡上，而这张卡一直没有被使用过，根据她的日记，这是打算捐给公益基金会的。
而就在一个月前，她还签了遗体捐献书，自愿死后捐献遗体器官。
她像一个天使，她虽然不幸，但她把幸福带给了别人。
“师父，其实我怀疑过，是不是李小婉设局，用自杀将罪名推给她的男友、妈妈还有经纪人，现在看来，我好像想太多了？”
林警官没有回答，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
一个星期后，平云市又发生了一起杀人案。林警官赶到现场，心止不住地剧烈抖动起来。
死者是李小婉的经纪人，凶手则是李小婉的男友和母亲。
起因，是李小婉死后的那笔巨额保单，本来李小婉自杀是无法获得保单赔偿的，但是不知什么原因，李小婉的母亲坚持称经纪人获得的是李小婉的遗产，从而找经纪人闹。
而男友刘川也因为遗产的事和经纪人王可大打出手。当然，除了金钱纠纷，还有其他原因。那天和李小婉发生关系的，不是刘川，而是王可，他胁迫了她，在他的办公室。
审讯那天，刘川得知李小婉生前与人发生了关系，立刻猜到了王可，打算去敲诈他一笔，没想到被吃了闭门羹，因此怀恨在心。
而李小婉的母亲因为财产的事找王可闹时，刘川也加入了讨债的阵营。刘川提议绑架王可，逼迫他交出财产。
王可没有得到遗产，自然无话可说，但刘川和张女士不信，在酷刑之下误杀了王可。
“怪不得我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这份巨额保单！”林警官拍了拍额头，从头到尾，他都被骗得彻底。
李小婉的目的不是为了把罪名推给这些伤害过她的人，而是为了将他们集合起来，在审讯后互相怀疑，自取灭亡。
谁也没想到，曾经是天使的李小婉，设下了一个如此大的局。
1月15日，李小婉在办公室被王可性侵犯。
1月16日凌晨，李小婉结束直播。接着，她陆续叫来了男友刘川、母亲张女士。
刻意与刘川在浴室内发生争执，让刘川砸向浴缸留下血迹。
刻意让母亲放水，留下指纹，并把假的遗嘱放在醒目的传单中，以便张女士看到并拿走。
与经纪人通话后走入浴缸，服下安眠药，趁还未昏睡刻意呛水，制造挣扎痕迹，保持意识清醒的情形下割脉。没有人会想到这么残忍的自杀方法。而她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警方的审讯。
在审讯过程中，刘川一定会得知自己被王可侵害，而母亲也一定会知道保险的事，从而更加记恨王可。
至于刘川想到的绑架方案，也是李小婉设下的陷阱。
绑架相关的资料，她一直放在家中书柜第三层，刘川常常在家里偷看这些资料来满足自己的猎奇心理。自杀前，她把书全部处理了。
最终，伤害她的人，全部得到了报应。王可死了，刘川和母亲要坐牢，网暴者要么心怀愧疚不再网暴，要么被世人唾弃，成了下一个被网暴者。
她是天使，最后却也成了恶魔。
“师父，李小婉真是个矛盾的人。我……我甚至都不知道是该唾弃她还是该同情她。她真的十恶不赦吗？”
“小李，无论出于什么理由犯罪，罪犯都不应该被同情。她的善不能取代她的恶，她的恶，也不能抹去她的善。人活一世，谁又不是个矛盾的个体呢？”
李小婉的案子尘埃落定，林警官的心理却始终没有安静下来。一个声音似乎在质问：“让天使成为恶魔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
而这个答案，也许才是最残忍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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