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5日，阿富汗总统加尼乘机离开喀布尔，塔利班兵不血刃地进入了首都。
塔利班进军速度之快，不仅超出了国际社会的普遍预期，恐怕也超出了塔利班自己的计划。
△ 塔利班成员进入阿富汗首都喀布尔的总统府。
随着将阿富汗全境悉数收入囊中，塔利班正在从过去20年间的一个在野政治力量，重新变成阿富汗的当政者。
“进城”之后，塔利班还需要迈过哪些坎儿？我们不妨一起来探讨。
国内挑战：如何稳定新政权？
塔利班能够成功地进入喀布尔，至少说明它在军事上的策略是非常成功的。
但是，进城之后，它仍会面临非常严峻的挑战。更重要的是，以往成功的军事策略和经验未必能够让其成功地应对新的挑战。
塔利班目前在国内面临的挑战至少包括四个层面：
其一，恢复社会秩序，维护国内社会稳定。
面对塔利班的迅速推进，阿富汗国内的一些银行、商场和学校不得不关门，普通民众的生活受到了很大影响。
究其原因，应该是在过去20年中，不少民众，尤其是阿富汗女性，已经习惯了相对世俗化的生活方式。面对塔利班卷土重来，有人担心被清算，有人则担心失去既有的权利和财富，以致于不少人争相逃离……甚至出现了喀布尔机场人满为患，数十人在机场匆忙逃生中丧命的悲剧。
很多阿富汗民众对于20年前塔利班执政时的激进政策仍然记忆犹新，因此对其仍有着不信任感，社会上也普遍存在着一种焦虑情绪。
而对塔利班来说，只有尽快恢复秩序，才能逐步恢复民众对于新政权的信心。
其二，尽快实现政治和解，建立一个具有包容性的政体。
阿富汗是一个多民族国家，塔利班必须跨越族群政治的分野。
普什图人是阿富汗境内最大的族群，目前约占总人口比例的40%以上。除此以外，阿富汗境内还存在着塔吉克族、乌兹别克族、哈拉扎人、土库曼人等其他族群。
此外，在过去20年的“反恐战争”中，美国支持下的喀布尔政权已经形成了一个为数庞大的军事政治利益集团，而阿富汗境内也存在着许多强大的部落和军阀势力。
虽然在军事上节节胜利，但塔利班也需要与其他政治派系分享政治权力。如果塔利班不能妥善平衡各方的利益，建立一个能被各方所接受的国家政权组织形式，其政治稳定性会持续面临新的挑战。
△ 8月15日，塔利班武装人员在阿富汗拉格曼省米特拉姆街头乘车经过。
其三，尽快发展经济，改善政府财政和民生状况。
据世界银行统计，在败退之前，阿富汗政府每年的财政预算约为120亿美元，其中约70亿美元以上来自国外援助。美军撤离后，这一情况今后势必会难以为继。
对塔利班而言，其财政预算中的很大一部分来自鸦片种植和交易的收入。不过，执政之后，塔利班不可能继续靠种植鸦片获得财政收入。与伊拉克等产油国不同，阿富汗国内并不存在可以迅速开发变现的自然资源。因此，如何扩大政府财源，维持新政府的运作，将是塔利班面临的严峻挑战。
另外，经过常年战乱，阿富汗如今是全世界最贫困的国家之一，人均GDP只有508美元（约合3308元人民币）。塔利班执政后，如果不能尽快改善阿富汗民众的生活状况，其未来执政的社会基础也会面临新的挑战。
其四，驱逐国内的众多跨国恐怖组织。
联合国有关报告显示，目前阿富汗境内活跃着大约20多个国际恐怖组织，总人数不下万人。
根据经济与和平研究所发布的《全球恐怖主义指数》排名，阿富汗近年来一直在全球名列第一。因此，对于塔利班来说，清除这些国际恐怖组织既是对国际社会的承诺，也是其未来社会稳定和经济增长的前提。
国际挑战：如何获得国际承认？
除了前述国内挑战之外，塔利班在国际上同样面临一系列挑战，这至少包括三个方面：
首先是获得国际社会的外交承认。
国际承认往往是一个新政权合法性的重要来源。塔利班在上世纪90年代掌权之后，因为采取了比较激进的社会政策，获得的国际承认非常有限。即便是在伊斯兰世界，很多国家虽然愿意和塔利班保持联系互动，但并不愿与塔利班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
因此，对塔利班而言，只有获得国际社会的外交承认，才能顺利开展对外交往并增强自身执政的合法性。但是，要想获得更多国际社会成员的外交承认，就必须改变以往过于激进的政策立场。
△ 8月15日，塔利班进入喀布尔后，将组织的旗帜插在了城内一块可口可乐广告牌上。
其次是寻求足够的国际援助。
前已提及，阿富汗是一个经济发展资源相对有限的发展中国家，因此，对塔利班来说，无论是维护其日常的政府运转，还是实现其“毒品经济”的有效转型，乃至缓解其国内面临的人道主义危机（比如应对新冠疫情危机）等，都迫切需要来自国际社会的援助。
但是，基于上世纪90年代的历史教训，西方国家目前对塔利班的未来政策走向仍然疑虑重重，在经济援助等问题上自然会非常谨慎。如何化解国际社会，尤其是西方国家对于塔利班的戒心和敌视，将是塔利班获取更多外部援助的关键所在。
最后是争取国际社会对其解除制裁。
1998年，为了打击“基地”组织和为其提供庇护的塔利班政权，联合国相继在阿富汗问题上通过了三个决议。1999年，联合国又在此基础上通过了第1267号决议，以谴责“利用塔利班控制下的阿富汗领土庇护、训练恐怖分子，并策划恐怖活动”。
联合国安理会还专门成立了制裁“基地”组织和塔利班的1267委员会。2011年7月，为了推动阿富汗和谈进程，在美国政府建议下，安理会又分别通过了第1988和第1989号决议，以便更有效地区分对“基地”组织的制裁和对塔利班的制裁。
△ 在戴维营度假的拜登，就阿富汗问题进行视频连线，右手托腮，一脸落寞。
目前，虽然美国国务院并未将塔利班列入“外国恐怖组织”名单，但是塔利班依然在美国财政部的制裁名单之上。显然，无论是作为组织还是个体，未来塔利班都需要尽快推动国际社会解除对其的制裁。
塔利班能浴火重生吗？
对塔利班来说，进城之后，更多的挑战似乎还在路上。到目前为止，塔利班已经做出了愿意改变的积极姿态，这未尝不是一种进步。
而无论是解决国内面临的挑战，还是应对国外面临的挑战，塔利班首先要做的就是改变自己，实现凤凰涅槃，让国内民众和国际社会对其产生更大的信心。
对塔利班来说，其当务之急就是建立一个具有包容性的联合政府。只有建立一个具有包容性的联合政府，才能最大限度地吸收各派政治力量的合作与参与。这不仅可以减少其未来执政的国内阻力，还可以让国际社会对其未来的政策走向产生信心。
△ 8月17日，在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塔利班发言人扎比乌拉·穆贾希德（后中）出席塔利班进入喀布尔后举行的首次记者会。
其次，塔利班应尽快放弃从鸦片种植和交易中获利的做法。只有放弃对毒品财政的依赖，阿富汗才能被更多国际社会成员所接受。
最后，塔利班还必须履行它对国际社会的承诺，认真清除其境内的跨国恐怖势力。面对阿富汗境内的一些国际恐怖组织，塔利班必须果断地与其进行切割，向国际社会展示出一个讲理性、重承诺和负责任的国际形象。
简言之，未来塔利班要想尽快获得国际承认和外部援助，就必须使国际社会相信：未来阿富汗境内既不会有严酷的政治清算，也不会有针对广大妇女的各种压迫和针对外国人的仇恨与攻击，更不会重新成为庇护跨国恐怖分子的天堂。
至于塔利班是否能克服前述挑战，既取决于自身浴火重生的努力，也取决于国际社会的支持与合作。
塔利班未来前景到底如何？
我们不妨多一些耐心，多一点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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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王震
上海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法学博士
编辑 | 张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