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古原
阿富汗变天了。
塔利班重掌政权指日可待。
阿富汗现在乱成一锅粥，逃的逃，亡的亡。
中东怎么就总是这么乱呢？
其实不止是中东，整个南亚西亚，长期以来一直处于政治动荡之中。
用宗教，用恐怖主义，用政党夺权等等这些话语，可能会越看越复杂。
今天我简单的用一个新的角度来告诉你，我是怎么理解这些政治事件的。
这些政治动荡后面的核心密码就叫作身份认同。
先从阿富汗塔利班说起。
阿富汗塔利班，这个概念中，有三个身份属性。
第一重，叫民族属性
阿富汗塔利班和巴基斯坦塔利班，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叫普什图族。
这个民族有三分之二在巴基斯坦，三分之一在阿富汗。
但普什图族是阿富汗的主体民族，2100万总人口中普什图族占40%,塔吉克族占30%,
普什图族并不都是塔利班，但塔利班绝大多数都是普什图族。
这个民族被英国划定的国界线分属于两个国家。
在阿富汗，普什图族与塔吉克族，就因为身份不同的问题，长期处于武装对抗过程。
苏联撤离阿富汗后，塔吉克族的拉巴尼当了总统，因为分权不均，1993年，普什图族的希克马蒂亚尔发起袭击，阿富汗内战再启。
当前阿富汗的战争，其实也是不同民族的战争。
多种族之间那些糟心事，就不罗列了，反正就是不对付，天天打。
第二重属性呢，叫逊尼派
阿富汗第三大民族哈扎拉族，是什叶派。
逊尼派与什叶派之间不对付，大家都有耳闻，这个不对付是你死我活的，因为教义不一样。
逊尼派被称为原教旨，而什叶派则更世俗。
那普什图族在历史上，一直想在宗教上征服哈扎拉族。
具体的手段，就是严格的宗教法治理模式。
两大教派的矛盾与冲突，一直在阿富汗发生着，从未停止过，甚至你听到的很多恐袭，其实是逊尼派针对什叶派进行的，是教派冲突。
第三重属性呢
阿富汗塔利班认为自己是阿富汗国人。
也就是国家的身份认同。
这是阿富汗塔利班与巴基斯坦塔利班不同的地方。
巴基斯坦塔利班是伊斯兰极端组织，他们在当地试图建立沙里亚制度，也就是大家经常听说的严格的宗教实在法，比如规定女人蒙面纱，偷东西要砍手之类的。
他们大多数并不认同自己是阿富汗人了，只认同民族身份，而不认同国家身份。
但阿富汗的塔利班可不止有实现沙里亚制度的目标，他们还有一个目标，就是统一全国，中止军阀割据的局面。
他们自认为是阿富汗这个国家的爱国者，而不仅仅是伊斯兰原教旨宗教组织。
这是自阿富汗塔利班组织成立初始就有的目标。
世界上最早知道塔利班是在1994年11月，当时他们保护一支试图打开巴基斯坦与中亚贸易的车队而一举成功，从此登上历史舞台。塔利班在波斯语中是学生的意思，它的大部分成员是阿富汗难民营伊斯兰学校的学生，故又称伊斯兰学生军。
它的领导人是穆尔维·奥马尔。最初，塔利班总共只有800人，因此许多人对其不以为然。但是这支派别高举的是铲除军阀、重建国家的旗帜。
从这三个身份属性，你就能看懂阿富汗为什么今天这么乱了？
但这三个身份属性，并不是天然的，而是观念传播的结果。
有人说，阿富汗是生活在史前时代，太过愚昧，所以才变成今天这个鬼样子。
其实不然。
阿富汗其实在很长时间内没有发生战争，比如一战二战，阿富汗都没有卷入。
在整个20世纪，1978年之前，他们的生活是大体平静的。
下面这两张图片是阿富汗的喀布尔6、70年代的照片，那时候的喀布尔街道秩序井然，女性时尚现代，整个国家朝气蓬勃。
（图1）
如果和中国对比，中国那时可比阿富汗差远了。
因为那时的阿富汗外号叫中东瑞士。
这里有两层含义，第一层是没有参加一二战，第二层是比较富足。
这一切是怎么改变的呢？
1973年之前，阿富汗是王朝统治。
达伍德1973年通过政变上台，当时，他认为王室过于保守，而他希望推动更加左翼的社会变革，所以推翻了阿富汗王室，建立了阿富汗共和国。
五年后，1978年，阿富汗发生了又一场政变。在这场被称为“沙尔革命”的政变中，极左的人民民主党推翻了达伍德政府，建立了一个激进左翼政权，从此开启了阿富汗的噩梦模式。
但这个政权并没有足够的民意基础。
在一个宗教影响很严重的区域，要开展极左翼社会革命，是会遇到强大的反抗力量的。果不其然，阿富汗各地人民群起反抗新政权。
这时，新政权向苏联求援。
苏联大军汹涌而来，本来强大的苏军可以秒杀当地的反抗运动，但正值冷战高峰期，代表宗教保守势力的沙特和苏联的敌人，积极援助阿富汗的反抗组织，阿富汗就从一个安宁的地方变成了帝国之间的战场。
这场战争持续十几年，苏联支持的纳吉布拉政府不久后也倒台。
自阿富汗从皇权时代以后，就开台了各种身份认同的观念传播。
因为反抗原有的势力，需要凝聚人心，而凝聚人心最好的方法就是搞身份认同。
只有大家共同认同一种身份，才能同仇敌忾去对付另一种身份的人。
在反抗纳吉布拉政府的过程中，就形成了各种反抗力量，这些反抗力量或以民族认同，或以宗教认同作为身份标签，他们凝聚在一起，宣传各种身份认同观念，共同对付苏军和纳吉布拉政权。
在苏联撤军后，这时的阿富汗进入了权力真空期，十几年来的反抗势力化身为权力争夺者，他们开始相互厮杀。
苏联和美国在阿富汗大战，摧毁了阿富汗的一半，而后冷战时期，各反抗势力形成的组织，则彻底将阿富汗变成了废墟。
那么对比1973年之前和1992年之后，阿富汗发生了什么？
原本在一个国家内生活的很融洽的一群人，被各种观念洗成了不同的种族和人群。
每一个人都在强调自己的种族，自己的宗教，自己的国家理念。
这种观念一旦植入，就很难改变敌对的态势。
塔利班也就是在混乱中新崛起的观念力量，他是国家主义、民族主义、宗教主义的三位一体势力，这其实代表他在阿富汗的这种被分裂的身份观念前面，是最强大的观念势力。
其实美国非常清楚这一点，川普在阿富汗就是找塔利班谈判撤军问题，而不是找阿富汗当局。
但美军虽然凭借强大的武力在镇压住了各种反对势力，但和苏联一样，他们都未能让阿富汗的民族身份冲突，教派身份冲突弱化，反而是持续强化了这种冲突。
因为美军，对于持国家主义思维的民间观念来说，就是敌人。在有外敌时，内部的各种身份认同反而会进一步强化，美军一跑，阿富汗民众喜大普奔才是塔利班节节胜利，取得武装游行般胜利的关键。
上述三个身份属性绑架了民众的思维，所以塔利班才能所向披靡，我相信，相当多的城市，不是打下来的，而是送过来的，毕竟是主体民族。
大多数民众的观念才是决定历史走向的根本，表面上看美国强大的最终暴力，在民众观念面前，也是一败涂地。
而在中东，大多数冲突，背后，依然是这些身份认同的问题。
比如库尔德人的问题。
库尔德族是西亚地区的民族，在中东是一个人口仅次于阿拉伯人、土耳其人和波斯人的第四大民族。总人口约3000万，主分布区位于土耳其、叙利亚、伊拉克、伊朗的交界地带。
土耳其要打击库尔德的武装，因为存在库尔德分裂势力。库尔德为什么要分裂呢？感受到被歧视，不被认同，或是民族国家观念在驱使。
而伊拉克也常期打压库尔德人，因为他是逊尼派，还试图搞分裂。
库尔德运动，搞了N年，没有结果，带来的只是永不休止的战争。
这背后，其实就是民族身份认同和教派身份认同的问题。
你再看，阿拉伯世界曾有十六国联合起来一起围攻以色列，这又是为什么？
阿拉伯世界其实有很多不同的民族，但因为有共同的宗教信仰而进行合作，而以色列是中东这一块土地上完全不同的宗教。
同相同的身份认同而联合，因不同的身份认同而杀戮。
但我要告诉你，在历史上，这两个互为死敌的民族，其实来源于一个民族，他们都同属于闪米特民族。
你看有趣吧。
你再看也门的冲突，胡塞武装受到伊朗支持，因为是什叶派，而沙特则是逊尼派，于是大打出手，界入也门军事冲突。
教义也是身份认同系统，两派打个不停。
这样的冲突，在叙利亚也天天发生，阿萨德是什叶派，更世俗化，境内基督者教徒都可以正常生活，但现在的叙利亚，早已成为教派冲突的地狱。
问题到底出在哪？
身份认同就有错吗？
我自认为是湖南人，湖北人，这也是一种身份认同，这会引发冲突和战争吗？
我喜欢吃辣椒，你喜欢吃甜食，我们之间会发生战争吗？宗教也只是人的行为偏好罢了。
身份认同没有什么错，错的是试图用武力来逼迫他人改变他的身份认同，错的是将不同身份认同的人视为仇敌。
在南亚的印度，印度教民和穆斯林曾经愉快地生活在一起。但在印巴分治时，在政治的影响下，哪怕曾为邻居好友，也瞬间化为仇敌，相互屠杀。即使是最保守的估计，也有至少50万人在冲突中丧生，一千二百万人无家可归。
责任是谁的呢？政客的吗？
没有这么简单，不被政客挑动，又怎么会参与冲突呢？
最近的种族大屠杀就是卢旺达大屠杀了，总人口只有1200万，但种族屠杀了一百万人。
而南联盟分裂，也是源于种族之间的战争。
而在一百多年前的中东巨国，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中，各民族、各教派之间其实很少有什么大的冲突和战争。
一百年过去了，科技发展了，世界进步了。但观念未必进步了，无数关于身份的观念，还在割裂世界 ，还在制造冲突。
观念一倒退，繁荣就必然消失。
有不少迷信最终暴力的朋友，他们始终认为实力决定一切。没有错，实力是可以在短时间内征服一块地方，但要实行长期统治，必定要完成与民众观念的统一。清王朝征服大明域时，也得去南京祭拜，以证明自己是天下大统的继承者，也得恢复科举接受普遍接受的治理方式。
永远谨记哈耶克的那句话，观念才是主导历史的主要原因。
而观念传播无规律，不可捉摸。文明并非不可以倒退，只要观念倒退，尸山血海重现，也不奇怪。
中东民众的这些观念无法修正，反而越来越强化固化，才注定他们必然成为帝国坟场——自己的坟墓，别人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