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8月15日,阿富汗变天了。塔利班进入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后,迅速占领总统府。

在半岛电视台公开的画面里,手持长枪的塔利班围在总统府的桌子前,阿富汗国旗被卷起。15日当天,阿富汗总统加尼宣布他已离开阿富汗。大批阿富汗民众驾车仓皇逃离,喀布尔交通一度瘫痪,卡尔扎伊国际机场聚集了数百人试图离开。

15日晚间,上观新闻联系上一位在当地经商20年的中国商人,在时断时续的信号中,他讲述了自己的在喀布尔的经历。以下是他的自述:

我叫余明辉,在阿富汗从事外贸20年了。20年前,美军打响阿富汗战争几个月后,我刚从伊朗来到阿富汗。20年弹指一挥间,想不到这两天我又在此地见证了历史。

我是河南人,当过兵,下过海,27岁时已经在郑州就有不小的生意了。最开始,我是在伊朗起家的,当时是在当地经营商场。后来,我在伊朗认识了一位阿富汗官员,打算去阿富汗看看。2002年3月10日,阿富汗战火正烈。我从伊朗赴阿开展业务,投资阿富汗设立办事处,成了当时战后最早的一批中企。几年之后,我投资的钢厂在喀布尔市郊落地。我会说波斯语,性格也比较豪爽,所以我这经常有各路朋友来往,有中国同胞,也有阿富汗朋友。在阿富汗这些年,动荡不安,这些朋友都帮了不少忙。

阿富汗变天后,中国城外的街景。(中国城供图)

15日塔利班占领总统府当天,我在“阿富汗中国城”待着,这里是中国推行“一带一路”倡议的建设项目。中午非常慌乱的时候,我的几个朋友去了工厂。我们的工业孵化园区在南边,当时大家都往北边逃,最后是阿富汗当地朋友花了两三个小时逆行,将他们带回了中国城。

16日,太阳如常升起,是个晴天,阳光灿烂。清晨,喀布尔大街上偶尔有车辆经过,并不多。中国城里值班的阿富汗人在天亮时终于犯困了,楼上楼下的安保各司其职警惕了一夜,主要是担心有小偷和劫掠者,已有多位阿富汗朋友提醒发生抢劫事件。流动摊贩的早餐车又出摊了,吆喝着向行人兜售。小贩或许内心欢喜,至少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有人以没有证照的理由向他敲一笔。美军的运输机、直升机持续撤离,一夜未停。阳台上的小鸟闲庭信步,一切似乎尘埃落定了。

16日晚些时候,我和伙伴们一同前往了一个阿富汗朋友家里,他家距离巴基斯坦使馆很近。因为巴基斯坦和塔利班关系很好,所以这里相对安全许多。除了信号差一点,生活无忧。

中国城外观。(中国城供图)

战乱是阿富汗的常态,和平在这里实在艰难,年年谈但又年年不平静。阿富汗问题从来都不仅仅是阿富汗问题,周边国家利益、大国利益交织在一起左右着阿富汗的地缘政治。长久以来阿富汗陷于原始征战,要说多大规模谈不上,也没有先进武器升级。几十年来就是黑市淘汰武器的倾销场,各派直接用于抢占地盘或守卫地盘。不过,无论是武装分子游击,还是政府军围剿,都影响普通老百姓的生活。

阿富汗枪店(中国城供图)

现在,对阿富汗当地人来说,女士们比男士们要更恐慌一些,因为此前塔利班对女性有诸多限制。美国刚推翻塔利班时,塔利班对女性的16条禁令不复存在,年轻一代阿富汗女性思想相对前卫,但在公共场合,行为举止依然十分注意。

阿富汗女性(中国城供图)

其实,我们很早就知道这个国家处于政治变动的节点了,阿富汗的各路朋友都会关心。所以事情发生的时候,相对比较平静。今年6月,中国大使馆就发出撤侨通知,派了专机,非常照顾。大部分华商当时都撤离了,我因为在当地有合同,打算再看看,所以留下来了。

我和阿富汗的缘分持续了20年。阿富汗人民实在可怜,42年战火不断。苏联熬不住走了,但并没有由此过上幸福太平的日子,一些居民反而怀念苏联发的福利、免费教育。我们刚到达阿富汗时,还有一些政府和学校职员懂俄语。那时候美军刚推翻塔利班,一夜之间外国人涌入,甚至酒吧遍布城市角落,全然忘却伊斯兰生活禁忌。阿富汗人无论政府部门、军警还是居民,面对陌生的生活面貌,花了很长时间适应。

动荡之中,这些年喀布尔新城和城建配套规划倒也都在推进,继续寻求外援,主要是缺钱。有地、有需求、有价值,却没有充足的财政预算。阿富汗拿国际支援已成习惯,20年来就没有建成造血系统,大部分靠援助。好在医疗、教育免费,基本的健康保障和知识获取无压力。

新世纪初,我去过很多地方考察,发现阿富汗急需基础工业建设,而且对中国人比较友好,所以最后选择了阿富汗。我刚来时,这个国家的工业基础很弱,但矿产资源丰富,对中国出口的机会很多。2008年开始,我和伙伴们一起投资建立明海钢铁厂。钢厂的原材料,是历年战争中留下的坦克、装甲车等废钢铁。这些钢铁经过加工最终变成钢筋,用来重建被战争摧毁的阿富汗。工厂里的阿富汗员工说:“美国人给我们带来了战争,中国人却把战争变成了我们的房子。”

我们都知道,阿富汗是中国的邻居,是搬不走的。而且这里有庞大的生产能力,和商品输出的需求,但阿富汗又是一个战争破坏了生产基础的国家,它96%的商品靠进口,所以中国人是不应该在阿富汗缺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