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的时候，“菜篮子”这个词儿，还没有被借喻成爱马仕的包。
那会儿的新闻里常常出现一个词，叫“菜篮子工程”。这项始于1988年、由农业部发起的民生工程，目的即在于要保证居民的菜篮子中，一年四季都装有新鲜的蔬菜，以扭转我国副食品供应偏紧的局面。
而今，瞅一眼我家的菜篮子，蔬菜的时令和产地远近都已经不是问题。在古城西安，春天，也能尝一口江南的鲜笋；冬天，也依然是青菜鲜绿、瓜果飘香。
然而，仅仅从今年的3月到现在，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从菜市场到小区菜店，再到网上买菜，家中菜篮子里的水果蔬菜，已经变换了三种不同的来源渠道。而不同的买菜方式背后，也链接了缤纷的生活记忆，反映出城市发展的现代逻辑。
现代社会，工作压力繁重，人们总是觉得没有了生活。那么，生活又该向何处寻呢？
也许，逛一趟菜市场，认真地买菜、做饭，即是在过程中重归于生活的本质。生活在于有一方可以疗愈的空间。
家附近的菜市场中，最北边的中段菜摊，是青菜的集合之地。满眼望去，好似一片赏心悦目的绿色小森林；西南角则是西红柿的天下，红彤彤的透着喜庆劲儿。难怪有个朋友曾说，她以前每当压力大、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去附近的菜市场溜达一圈儿，看看各色小菜儿水灵灵的新鲜劲儿，间歇性的厌世也会被治愈不少。
生活在于，在恰到好处的距离中，与陌生人构建起简单的信任。
在菜市场逛的多了，自然会有自己熟悉的摊位：东南角的大叔，主营调味菜品，专业度可见一斑，一站即可购齐葱姜蒜；从大叔的位置往西北方向走上几步，来到菜场中间，是我常去的菌类摊位，香菇、金针菇、凤尾菇、蟹味菇、杏鲍菇、白玉菇……蘑菇开小会。手机扫码付款时，还会看到摊主各具特色的网名，乐观的“骑着蜗牛奔小康”，突出主营特色的“香菇爱尚菜”……我也不禁心里一乐。
然而，伴随着电子城片区的升级改造，家附近的菜市场在2021年春夏之交的烟尘里，结束了它的生命。正如一首歌里唱的那样：“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带给我惊喜……可是你偏又这样……悄悄地消失，从我的世界里没有音讯，剩下的只是回忆。”
城市需要升级改造。有时候，菜市场不得不牺牲自己，为其让路。长乐坊菜市场之地，如今经九路畅通无阻。也有时候，菜市场通过自我更新，焕发出新的活力。建国门菜市场在“微更新，轻改造”之后，摇身一变，成为文艺气息浓厚的创意街区，怀旧也可以很时尚。
而在电子城的区域更新中，不知未来这里又会以怎样的面貌，参与至现代城市的建设之中。
在菜市场即将拆迁的过程中，周围居民都处在了今后何处买菜的焦虑之中。对此，早有精明的商户发现了商机。小区外经营不善的门面房，纷纷被菜市场中的摊主租下。有的是个人模式，一家摊主拥有一个小店儿，在原有基础上扩大了经销范围；此外，更多的是集合模式，菜摊、肉摊、调料摊、熟食摊、水果摊分布在一个更大的店面中。
原来，在城市格局的变动中，菜市场就像细胞分裂一样，重新进行分化，重新组合成一个又一个的微型菜市场。
特别有意思的是，有两家小店还把原来在菜市场得到的“诚信商户”流动红旗挂在门口，尽情展示着昔日的荣光。附近居民纷纷光顾，延续了这菜市场老字号的粉丝身份，还是熟悉的人，还是熟悉的豆腐香。
不过，比起偌大的菜市场，小店铺也有它无奈的局限。空间拥挤、品类缩减自不必说，挑选的乐趣也降级了不少。有次去楼下小店买菜，面对着蔫蔫的香菜、泛黄的大葱，站在这些垂头丧气的蔬菜面前，自己也变得垂头丧气起来。买还是不买？竟然成为了哈姆雷特式的难题！
有次去父母家，当我把家里买菜的难题讲给我妈听时，她笑了笑，神秘地拿出手机告诉我，可以在网上买菜。网上也能买菜？我第一次觉得在现代社会中，我妈似乎比我跑的快。而我每天工作匆匆忙忙，却没有留意到家附近的小店儿还有这种业务。
原来买菜已经变得如此方便！
这让我想起十多年前看过的一本访谈书，贾樟柯采访并拍摄了各行各业的人物，其中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来自河南的曹非。
他是书里所有受访者中，唯一的一位失败者。他讲述的故事不是一路向上，而是如何黯然溃败的过程。大学毕业后，曹非创办了一个买菜的网站，努力经营，却最终失败。那时没有现在的推广模式，也没有发达的物流网络及冷链运输，网络点击率少得可怜，生鲜菜品的质量更是难以保证。
然而尽管失败，他仍然坚信，网络买菜一定是未来社会的趋势。我想，今日遍布城市的网络买菜，即是他穿透未来的信念闪现。
“互联网+”时代，催生了民众生活方式的改变。买菜进化至此，到店，报手机号，工作人员在架子上找货物，装袋拿走。这整个过程，的确极为符合现代社会高效、快捷的规律与节奏。甚至有的地方还有取菜智能柜，用户取菜的过程完全自助，无需人工。相比于菜市场，网络买菜节省了城市空间，按需集中供应，在一个有限的的区域内进行了资源的合理优化配置，对于出门不便、以及忙碌的人群尤为方便。
网上买菜，偶尔还会有拆盲盒般的惊喜。毕竟是通过图片来选购，若是买了一盒酸葡萄，或是干涩无味的枣，乒乓球大小的火龙果，也只有自认倒霉的份儿。
有时坐在沙发上，手指划着缤纷的网页，给菜篮子里添置东西时，我也会陷入一丝丝迷茫，说好的生活呢？说好的放慢脚步呢？
于是，我又有点儿怀念人来人往的菜市场了。
作者 | 熊猫女侠 | 西安市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