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哥说，她的母亲在三十年前的半夜悄悄出走，从此就再无音讯了。
南哥的父亲一直在找她，当他还能自己走动的时候，他亲自去找。后来他走不动了，便经常守在村口，眼睛看着前方，像在等待着什么。
他等啊等，等啊等，却没有等到她回来。后来，南哥一家搬到了城里，生意太忙，没有时间照顾年迈的父亲，便把他送去了养老院。
南哥请了一个保姆照顾他的父亲，这个保姆是我远房的一个四叔。我至今没有弄清我家和四叔家的关系，儿时在农村，家家户户都有七拐八拐地亲戚关系。
这个四叔也属于我家七拐八拐地亲戚关系，但他终身未婚，儿时和我家又隔得近，母亲经常让他来我家吃饭，是以关系比较熟一些。
四叔来城里照顾南叔的父亲后，也算自己寻得一份工作。母亲经常让我带着东西去看四叔，每次去的时候，南哥的父亲都站在门口。
他对着我笑，却不说话。
只有当南哥来的时候， 他才会问：你母亲有消息没啊？南哥说没有，他便又继续回屋里坐着。
过了一会儿，他又走出来，再问一遍，南哥继续笑着说没有消息。他父亲再次答应一声，又走了回去。我总算看出了端倪，因为南哥父亲的言行举止，看起来与孩子无异。
四叔解释说，年纪大了，脑袋有点不清醒了。我点了点头，走的时候和他打招呼，他在床头下翻了几秒，然后走过来说：“闺女，给你糖！”
他摊开手，手里空空如也。我假装配合他，从他手里接过东西，放进口袋。
四叔说，南哥的父亲自从母亲走后，就变成这样了。四叔说这话的时候，叹息了一声，说当年南哥的母亲也是命苦，结婚晚，家里穷，还没享福就走了。
南哥的母亲是一个善良的女人，饶是她走了三十年，村里也还是有人说起她当年的好。
我想，这该是多好的一个人，才能让南哥父亲三十年都念念不忘啊？又想，这样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半夜悄悄离家出走，再不回来呢？
再次去看四叔的时候，南哥的父亲又蹲在门口，不过这次不同的是，门口还蹲了一个人。
走上前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村里的林大爷，他和南哥的父亲同岁，如今也被自己子女送到养老院来了。我和林大爷打招呼，他牙齿快掉光了，说起话来有点漏风：“上次见你还是个小孩，如今都这么大了！”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南哥的父亲进屋了，我问四叔呢，林大爷说去食堂打饭了。
我其实一直有些好奇，南哥的母亲为什么当年会悄悄地走？忍不住问他：“林大爷，当年你也去找人的吧！”林大爷说是的，村里人都跟着找了一晚上呢。
再一问，林大爷居然说起了这件事中隐藏的秘密。他好像怕我会走，所以才讲起了这个故事。我想老人都是孤独的吧？
其实，南哥的母亲不是悄悄走了，是死了。那年南哥调皮，跟着村里几个大孩子去河里游泳，溺了水。他不会水的母亲下去救人，反倒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那年，南哥三岁，他不记得这件事了。办好后事后，南哥的父亲有一天半夜却突然急急召集起来村里人，说他媳妇半夜离家了，不见了，让大家帮忙找一下。
村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林大爷先打起火把去找人了，继而大家都开始行动。找了一晚上，无果。
后来，全村人都自发守起了这个共同的秘密，一守就是三十年，知道这件事的，谁也没有再说过南哥母亲真正之死。就好像她真的只是半夜出走了，还会回来一样。
全村人守着这个秘密，是因为还小的南哥，所以南哥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而南哥的父亲，他好像是真的忘了，又或者是装的。
谁也不知道真假。就像假话说多了，有时也会麻痹自己，它就变成真的了。
林大爷感慨：“人老了，总希望有人能跟自己聊天，我怎么说起了这些哦。你也要保密的，知道吗？”他好像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我慎重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