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成为金句模板,长跑和长篇小说创作之间的平行关系也深入人心。

不过,只对跑步、铁人三项这类非对抗性运动感兴趣的村上君,远非作家群体中唯一的硬核体育爱好者。运动也有更多与文字互动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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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东京奥运会结束之际,中信出版旗下的文学博客节目“跳岛”请到了大卫·福斯特·华莱士网球评论集《弦理论》的译者林晓筱和播客“翻转体育”的主播滑轮,在充溢着冠军崇拜和天才叙事的时代,在写作中重新思考体育精神,打开赛场外的世界。

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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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嘉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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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小说家们的体育实践:

是“写作的延长线”,

也是“孤独的再循环”

钟娜:有不少作家自身就是体育爱好者甚至是参与者,他们将体育作为对象来观察、思考和书写。晓筱老师翻译过大卫·福斯特·华莱士的网球评论集《弦理论》,能不能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华莱士和网球之间的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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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理论》

[美] 大卫·福斯特·华莱士 著

林晓筱 译

林晓筱:华莱士的家乡在伊利诺伊州,他说这个地方有两个因素成为了自己打网球的优势。

第一是风大,这对室外运动来说是很大的变量。在这种情况下,华莱士将网球的旋转度、落地的角度等数据在脑子里形成一个函数关系。第二是伊利诺伊州几何型的地面,让网球场产生坑坑洼洼的情况。华莱士用几何思维想象网球3D的效果,再将风速的函数和地形的几何结合在一起,在非常短的时间内运算,因此比当地一般的少年球手更加具备打网球的优势。

华莱士是一个沉浸在孤独中的人,最后也因孤独自杀。他喜欢网球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孤独本身。网球运动不像拳击比赛,中场休息时一群人围上来给选手放松、喂水,甚至拍拍巴掌。网球比赛中,球手待在场上,教练与之保持着很远的距离。这样的模式使他能够沉浸在比赛当中,在思考的同时运用身体。他的想象力——对整个球场的想象和对自我状态的想象——对他的写作起到了非常有趣的补充作用。所以华莱士是从事体育运动的作家当中一个非常极端的例子。

滑轮:作为一个相对硬核且对这项运动接触较早的球手,华莱士更容易把职业运动员在青少年阶段实际生活中的困难写出来。更早的体育写作缺乏对小人物的放大,人们只盯着最出名的体育明星去写。作者需要接触运动的时间足够长,并且亲历成长的过程,才能看到运动员经历的困难、付出的成本、时间和精力等背后的故事。

滑轮:在足球领域中,有很多写作者其实自己原本也是职业运动员出身,但是华莱士的主要工作不以体育报道为主,这给他的写作带来了独特的味道。体育行业从业者往往会带着一套既定的概念去看待这项运动。他们的写作好像是这项运动传统中的一部分,但华莱士能把自己抽离出来。我希望看到更多这样的写作者,能够“拔出来”,又可以“伸进去”。

钟娜:对,他是一个“局内的局外人”。除了华莱士之外,两位有没有观察到其他热爱体育运动的作家,他们从事的体育项目和他们的写作之间又有什么样的关系?

林晓筱:村上春树绝对算是一个硬核的运动者。他跑马拉松,参加铁人三项,还写过一本书《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他发明了一个词叫“文学憔悴”,描述作家写到一定年龄的时候,身体会没有办法负荷自己的想象力。他不想成为那样的人,于是就去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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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

[日] 村上春树 著

施小炜 译

跑步这种运动可以排除作家的孤独感。村上春树把写作比作成一种有机的行为,而产出作品也是消耗自身的方式。他之所以选择跑步,是因为跑步不需要寻找一个对手,可以自己单独参与,这就是“孤独的再循环”——用另外一种孤独的方式排除写作带来的负面影响。

村上春树在跑步时体会到人是有限的。我们能看到他是一个非常谦逊的人,跑步给他带来了一种局限性的体验,也加深了他对普通人的感悟。

他的产出和跑马拉松一样,保持极度自律的状态:小说篇幅非常长,每隔几年就有一部新作面世。这种自律是这类作家非常常见的状态,他们把体育运动当成是写作的延伸,运动存在于写作的延长线上。

02

狂热的观众,

伟大的输家:

体育写作打开赛场外的世界

钟娜:作家笔下的体育书写提供了哪些独特的思维维度?作家们为体育书写贡献了什么呢?

林晓筱:英国作家马丁·艾米斯有一篇文章,写在1981年英格兰2:1输给挪威队之后。当时的挪威被普遍认为是一个足球弱国,因此这次失利在英国引起了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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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War against cliché

Martin Amis

艾米斯的观察点非常有趣,他没有写场上的发生的事,而是评论了足球评论本身。他发现足球评论员经常会使用一些讲究的词汇来形容球员,比如一记“深思熟虑”的传球、一记“讲究”的脚后跟传球、“球商”很高、有一只“训练有素”的右脚等等。

艾米斯认为这其实是评论对球员形象的粉饰或者说再创造。类似的,体育评论中的军事化用语也引起过作家的关注。

滑轮:我觉得写作为体育打开了比赛之外的世界,有三个角度我可以补充。

第一个来自于一本书《极度狂热》,作者是阿森纳球队的球迷。他写到六七十年代时自己痴迷这支球队的状态。他神魂颠倒,情绪跟着球队的成绩上下起伏。透过这个过程,这本书也写到他作为一个英国的普通人的落魄。这完全是一个观众的视角,写作让观众成为了运动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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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度狂热》

[英] 尼克·霍恩比 著

沙迎风 译

大卫·哈伯斯坦有一本书叫做The Breaks of the Game,写到他跟随NBA的波特兰开拓者队走了一个多赛季,和球员一起经历场上场下的生活,哪怕是30年后再看也依然不过时。

以前人们看体育比赛最直接的欲望是想去看赢家,写作也过于集中在赢家身上,但这本书不仅描述了失败者的状态,还把大家经常忽视掉的运动中的“what-ifs”写了出来,比如伤病的堆积、新冠疫情、黄金年龄的流失等各种各样的意外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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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Breaks of the Game

David Halberstam

第三点是近年来经常出现的情况,也是职业体育正在发生的显著变化——书写运动员形象的权利在转回运动员本身。这个权利不只是媒体对他的报道,还有运动员自己的写作。

以前,我们需要华莱士为我们刻画有职业经历的运动员;现在,我们可以跟着运动员的笔触,去感受职业运动员眼中的体育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03

更高、更快、更强:

“可量化时代”,科技

会带来美感的失落吗?

钟娜:我们可以注意到,无论在奥运比赛还是奥运播报中,科技在扮演一个越来越突出的角色。华莱士在《亦人亦神的费德勒》里也写道,球拍的技术革新导致力量型球手越来越多,所以费德勒这样具有灵动的谋士风格的球手能够抵达巅峰,才如此令人惊叹。想问问两位,这其中是否包含一种科技与艺术、力与美之间的对立?科技真的会在帮助人类推动自我极限的同时,部分地导致运动之美的某种失落吗?

林晓筱:德国作家穆齐尔在《没有个性的人》中借主人公之口描述了一个在他看来非常奇怪的现象:那些非凡的人与赛马运动员的名字在报纸上并列出现。

他意识到,一个可以把成就进行量化的时代到来了,或者说,一个可以把体育运动员和天才相提并论的时代到来了。

这其实对应了穆齐尔本人的一个核心思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天才真正的意义是不能被测量和量化出来的。如果天才只剩下准备、训练和锻炼,只能用成功与否来衡量,那么人们就会间接地认为,人的精神力量也可以被测量,天才也可以被制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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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个性的人

[奥地利] 罗伯特·穆齐尔 著

张荣昌 译

顺着穆齐尔的观点来看,技术革新可以被普及,但当我们穿上AJ鞋,拿到乔丹的各种数据,也仍然无法成为乔丹。他们展现出来的精神价值和运动之美恰恰就在于它的无法测量。

在一个现代社会中,当科技能够测量很多事物,精神创造力就成为了力与美结合过程中的重要补充,抑或它们原本就是一个有机的整体。美感更多体现在科技无法涉及、无法真正提高的人类对精神想象的极限上。

滑轮:举个例子,前两天我们刚刚结束东京奥运会百米的田径项目,苏炳添跑出了9秒83的成绩,大家看到这个9秒83的时候,记住的就是9秒83。换句话说,苏炳添的9秒83可能会跟刘翔的12秒88一样,是一个精确刻画的数字,甚至成为奥运会里程中重要的一步。电子技术能帮我们看清楚谁冲了线,但跑出12秒88和9秒83带来的冲击力和美感,依然存在。

如果我们逐渐习惯了把科技带来的精确量化作为一种新的语言,能够去欣赏计算机程序语言的美,那我们也可以去欣赏数据带来的美。

体育规则有这样一套结构角度的美感,成果的美感不会因为技术部分而改变。

出品人

蔡欣

主理人

猫弟

统筹&监制

何润哲

策划

钟娜

视觉设计

孙晓曦 费梦缘

后期&音乐

AURA.pote

文字整理

彭伊柳 Sati

-End-

2021.8.8

编辑:Yoyo | 审核:楚旂 | 校对: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