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江州服装城占地面积大,楼盘多,侯天明一阵猛跑,将头顶面条的刀疤五甩在脑后。

找了一个隐蔽地方躲藏,侯天明活动身体,四处摸了摸,没有发现血迹。他拿出手机拨打了110。打完110后,他放松下来。这时,腰部猛然疼痛起来,疼痛如潮水一般涌来,从腰部向全身发散。汗水争先恐后地从皮肤里钻出来,形成一个个豆大水珠。

警车响起后,侯天明抹掉额头上的汗水,从藏身处出来。他看到警察,才将齐眉短棍放下。小青服装店浓烟滚滚,几个物业管理人员从隔壁接了水管,不停朝里面喷水。火大,水小,没有什么卵用。110民警顾不得查案子,组织物管和围观人群提着水桶往里面泼水,同时转移隔壁房间的人员和重要物品。

一位年轻警察来到隔壁房间,不顾危险,从里屋提了液化罐出来。他将液化罐放到远处安全地带,回来又招呼道:“这一排房间还有没有液化罐,全部都提出来。”

侯天明看着烟和火,顾不得腰疼,提起水桶,拼命浇水。水进入火中,冒出一阵轻烟便消失无踪。直到消防员来到以后,他才颓然坐在地上。

张小青经营服装店多年,花了无数心血。如今服装店生意正常运行,有一小批女性顾客成为拥趸,收入不高却稳定。侯天明和张小青原本想把这个店半转半赠给老店员杨琳。这一把火烧起来后,张小青多年心血毁于一旦,杨琳刚刚建起的梦想彻底破碎。

坐在茶楼上的丁小熊将雪茄丢在一边,气急败坏地道:“康麻子是条猪,打个人,这么简单的事情,一只手捏着小弟弟就可以办成,搞得又开枪又放火。”他恶狠狠地对马海军道:“这个侯天明是什么人,四个人都弄不住他?”

马海军也没有想到把事情弄得这么大,呐呐地道:“侯天明没有什么背景,就是有点蛮力。”

开枪,放火,这是两件大事,王朝夜总会康麻子不敢隐瞒,专门找到丁兔子。

丁兔子是丁老熊的左膀右臂,专门处理黑道上的事情。他很有些洋派风格,与康麻子见面时正在打高尔夫。行走在绿草之上,他淡淡地道:“老康啊,你是公司高层了,怎么还是以前那老一套思维。我们不是街头混混,动不动提刀乱砍,那是八十年代做的事情。我们真要出手,只能有一个前提,就是伤到了我们的生意。出手是为了生意,出手就要死人伤人。现在这事算个逑!那个开服装店的人影响到我们的生意没有?没有吧,所以你这事没有做对。”

康麻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丁兔子后面,道:“这事影响到了生意,他的儿子侯荣辉将一个小姑娘拐走了,事情是小事,但是不能开先例。所以,小熊让我收拾侯天明的时候,我满口答应。而且这次拐人的侯荣辉是小熊的人,小熊被削了面子,急着找场子。小熊的面子,我还得帮他找回来。”

“你看事情还是不准。老熊不想儿子管江湖事,才让他到长雄公司。你帮了小熊,老熊未必高兴,甚至会很生气。”丁兔子道:“那些当官的常说一句话,叫什么不换思维就换人,王朝夜总会是公司摇钱树,你龟儿子脑袋不灵光,迟早要滚蛋。”

执掌王朝夜总会,康麻子每年收入可观,更关键如一个土皇帝。夜总会几十号美女,想上谁就上谁,双飞三飞也行。如果真要滚蛋,在集团换一个岗位,无疑是灾难。

康麻子不停点头,道:“丁老大,我懂了。前几天又弄到一个妞,肯定是处女,你来破个处。”

“少给我转移话题。”丁兔子道:“刀疤五带了三个人,动了枪,还让侯天明跑了。是刀疤五本事下降,还是那个侯天明确实厉害。”

康麻子道:“侯天明以前当过散打教练,打架很凶。”

“现在这个年代,打架凶有个屁用。”丁兔子哼了一声,又比了一个扣动手枪板机的手势,道:“砰,事情就解决了。”

康麻子道:“是啊,是啊。”

丁兔子道:“啊个屁,此事到此为止了。让刀疤五带人跑得远远的,两年之内不能到江州。”

康麻子得意地笑道:“他们已经跑路了,绝对不会出事。下次要弄侯天明和侯荣辉,就让另外的人做。”

丁兔子冷冷地道:“还弄个屁,动了枪,纵了火,这都是上岗上线的事。只要侯家父子不把王朝事情捅出来,就放他们一把。”

是否提及王朝夜总会,让被带到派出所的侯天明很费思量。跨进派出所大门的瞬间,他做出了不提及王朝夜总会的决定。做出这个决定是基于一个简单理由:王朝夜总会能够立足,在警察内部肯定有保护伞,因此侯天明不敢完全相信眼前警察,有所保留。不把事情搞大,免得鱼死网破,拖累自己一家人。

“你认识开枪的人吗?”在录笔录的时候,两个警察态度平静,问完基本情况后,开始细致询问细节。

侯天明道:“不认识。”

“你最近和谁结过仇吗?”

“没有?”

“仔细想想,没有人和你结仇,为什么要来打你?”

“前几天我老婆也被人在店里打了,也不知道理由。”侯天明与妻子进行过沟通,知道杨琳不知道儿子的事情,也不知道妻子被打的原因,因此坚持不知道被打原因。

两个警察互相看了一眼,压根不相信眼前人所方。他们受过的逻辑训练告诉他们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砸店、开枪、放火,肯定会有原因。

“你不要顾忌和隐瞒。作为受害者,你不说实话,让我们怎么破案。”

“我只讲我知道的,不能乱说。”

从派出所出来,侯天明骑着摩托车又来到服装城小青服装店。他打通杨琳电话,道:“你在哪里?”杨琳被火灾和枪声吓坏了,道:“天明哥,我走了,这个店我不接了。”

回到服装城,侯天明被叫到物管办公室。

“你这次火灾差点把隔壁都烧起来,服装城最忌讳火灾,按我们这里的要求,小青服装店肯定要停业整顿,以后能不能开,要管委会研究再决定。”管理方的秃顶大叔将一个小信封推到侯天明面前,道:“这是今年交的管理费,我们全部退给你。”

侯天明将信封拿到手上,道:“你们把服装店收回吧,我们不做了。”

秃顶大叔立刻道:“不做也好,我们签一个补充合同?”

侯天明道:“等到张小青回来以后,她来签吧。”

秃顶大叔搓着手道:“你签是一样的。实在不签,你就写一个字据,同意我们把门面租给别人。”

侯天明接过笔,写下来同意服装城管理方将门面收回的字据。

办完服装店手续,侯天明骑着摩托车直奔江州陵园。依次给父母墓地、杨庆华墓地和侯天亮墓地上了香烛以后,又回到武校,准备与聂武辞行。

聂武宿舍大门紧锁,找到了门卫老谭,知道聂武已经离开,临行前留了一封信给侯天明。信很短,只有聊聊几句。在信后留下了儿子的手机和家庭住址,邀请侯天明如果到了省城到家里来玩。

一年前,侯天明产生了自杀念头,先给父母墓地、杨庆华墓地和侯天亮墓地进行了辞别,由于准备自杀时发现没有拿安眠药,便来到聂武武校。一年以后,侯天明准备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江州,也进行了一套相类似的告别仪式。

完成告别仪式以后,他租了一辆小车将聂武武校宿舍的重要物品拉到六号大院。

走进封尘很久的六号大院房间,一股久远的历史气息迅速将侯天明包围。关闭这个房间近十年,最近几次回六号大院,他都没有勇气打开房门,如今即将离开江州,或许很久都不回来,他觉得还是有必要走进老房子。

窗户打开后,新鲜空气呼呼地灌进了屋内,迅速带走了封闭在房间里的久远而沉闷的空气。客厅墙上挂着一个相框,右下角是一张黑白全家福,父亲侯援朝和母亲坐在椅子上,侯天明靠着母亲,侯天亮靠着父亲。照这张相片时,侯天明和侯天亮刚满四岁,由于天天在厂区疯玩,两人都变成了精瘦的泥猴子。人虽然变成了泥猴子,靠在父母身前照相的高兴劲却是直透陈旧的相纸。

相框最顶端是一张集体相片,是六号大院孩子们游罗汉沟的集体相。在侯天明记忆中,这一张相片似乎没有在相框里,今天重新走进自己的家,发现相框里居然有这张老相片。他擦了擦相框表面的玻璃,玻璃上积有厚厚灰尘,擦试以后,相片仍然如此清晰。

侯天明肩膀上坐着同样如泥猴子一般精瘦的儿子。侯荣辉不知什么原因在哈哈大笑,一只手伸向空中,另一只手抱着父亲脑袋。前排站着短头发的杨红旗,她身穿花格裙子,头上戴了一个草编的花环,神色中带有少女常见的忧郁。

往日生活场景如狂风暴雨般袭进头脑中。侯天明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掉了这些生活场景,没有想到站在老屋,记忆如开了闸门的洪水一般倾泄而下,转眼间就将大脑充满。让侯天明充满惆怅。

水笼头居然能往放出水。开始一段流水浑浊,后来逐渐变得清凉。他拿起挂在旁边的抹桌布,稍稍用力,老旧抹桌布被扯成两段。打开老衣柜,在母亲柜子里果然找到了叠得整齐的厚厚一扎毛巾。毛巾都是厂里劳保用品,被母亲精心收集起来,整整放了十年。

找了条毛巾把房子家具擦了一遍,原本布满灰尘的房子回复了十年前模样。父母走得仓促,屋里陈设基本没有变动,时间就此被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