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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道士成婚,虽不为人多见,但作为人生大事,也需得操办的“光明正大”。

可道士也是人,更何况被爱情冲昏了头,即便是爱上村里的寡妇,雷尊殿的老道长华清,也按捺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几次翻云覆雨之后,秦氏寡妇便怀了孕,这下可逃不掉让村民们好一顿口诛笔伐。

在那个乱世浮萍的年代,妇女一直深受封建陋习的摧残,即便难以忍受世俗的眼光而自杀,也绝不会道出老道长的名字。

那一年寡妇难以忍受语言暴力跳了井,留下一个4岁的儿子,那倒霉孩子就是雷尊殿当家道士华清的私生子阿炳。

寡妇没了,老道长这一生的名节保住了,阿炳成了道观里被收养的弃童,平日里被寄养在离道观不远的“婶母”家。

8岁这年,老道士假借“收徒”的名义,将阿炳接到道观做一名小道童,他谨言慎行,墨守成规,恐怕有朝一日会被赶出道观。

阿炳自认为幸运,能得到老道长的“青睐”,既学会了读书认字,还学得一手好琴艺。

“阿炳,可知你吹笛为何软弱无力?”老道长手持浮沉,边捋着胡须边说道。

“阿炳不知,请道长明示”,12岁的小阿炳,听见道长训斥,显得十分拘谨不安。

“你腕臂无力,丹田无气,至今日起,负重持笛,假以时日方能吹出有力的曲子”,老道长说罢,浮沉一挥,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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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炳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受到老道长的“点拨”,作为不受人待见的“私生子”,此时的阿炳倒显得有些“受宠若惊”。

他已经比道观里的其他道童幸运多了,想到此处,阿炳便更加勤奋地练习起来,这一次他在笛子的末端加上了秤砣。

起初这个瘦弱的小阿炳,并不能负担如此重量,常常在木笛还未举到嘴边之时,双手便开始酸软起来。

一次不行,便来两次,两次不行,便周而复始,阿炳深知若想练出好曲子,势必要锻炼出好的臂力。

于是劈柴、提水,扛面粉袋,都成了阿炳自我锻炼的方式,再不济他便在双肘之上捆上一圈铁棍。

如此,阿炳的肺活量与日俱增,不仅吹得一手好曲子,双手也因此变得粗壮有力,他所弹奏的二胡外弦,也要比一般的弦粗好几倍。

1910年,十七岁的阿炳琴技已经发展到炉火纯青的境地,道观里上下一致同意他参与演奏道教音乐。

这对阿炳来说不仅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也是对自身琴技的认可,每每镇上有活动,阿炳总是代表雷尊殿前往奏乐。

久而久之,这位样貌端正,气度不凡的道士阿炳,已经名扬整个无锡内外,甚至还被人称为“小天师”。

老道长欣慰至极,至于为何精心栽培阿炳,并给予他名垂无锡道观的机会,旁观者清,老道长亦清。

阿炳故居

一日晨起,连城大雪,老道长卧居在炕上,咳嗽声不断,想来是久治未愈的肺病又复发了。

阿炳在门外,听着屋内传来的接连不断的咳嗽声,愈发紧张,恐怕老道长有个三长两短,日后无人为自己“撑腰”。

“师傅,徒儿给您送些热茶食用,好润润肺,这便进来了”,阿炳虽然已经快到而立之年,但依旧尊师重道。

不一会,老道长的门开了,阿炳见老道长佝偻着身体,面容憔悴地仰在炕上,说不上几句话咳嗽便愈发严重起来。

阿炳跪坐在床前,将刚沏好的茶水搀扶老道长服下,老道长的咳嗽仿佛缓解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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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近日身体不适,道中上下大小事宜皆由你辅佐打理,有不服之人,尽管让其来找我”,老道长说罢便侧身而卧,挥手示意阿炳退下。

阿炳高兴至极,想来师傅也是十分器重自己,肯将观中之事托付与他,但一想起道长的病情,阿炳顿时又陷入无限的惆怅之中。

“老道长的病,怕是不行了,我昨儿还听说他咯血了”,观中道童七嘴八舌,半掩半就地讨论着。

可这句话还是传到了阿炳耳朵里,不管老道长的病如何,他就是听不得背后唱衰这种浑话。

“谁再敢背后议论老道长,我定将他逐出道观,永世不得入门”,阿炳说罢,怒气冲冲地拂尘而去。

在阿炳心里,他知道自己这样的“出身”,能在道观有一席之地,完全仰仗观主的“偏爱”。

倘若他日,观主不在,偌大的雷尊殿,不知会变成何种模样,甚至还不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也未可知。

一日,镇上一户人家办事,请雷尊殿道士前往做法,老道长因为抱病不起,便嘱托阿炳临危上任,主持道法。

事毕,阿炳回到道观,老道士紧急将其召回屋内,似乎是有何事交代,阿炳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仅一日不见,老道主的眼窝已经明显深陷,脸色苍白,唇齿之间散发出一股浓重的腐臭味。

阿炳第一次感觉到,老道长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的肺部已经溃烂到日日呕血的程度了。

“阿炳你有所不知,你是实则是我与秦氏所生独子,这么多年让你背负贱名,为父也是身不由己。”

“偌大的雷尊殿,经不起世人的诋毁,如今我时日不多,我死后雷尊殿就交由你接任,算是对你的弥补”。

老道长语重心长的说完,一口鲜血便溅了阿炳一身,老道长就这样撒手人寰,留下一脸蒙圈的阿炳不知所措。

从小到大,母亲秦氏带着阿炳,如过街老鼠那般人人喊打,父亲华清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雷尊殿道长。

阿炳回忆着小时候,母亲以泪洗面的模样,忽然就没那么难过了,再想起父亲平日里衣冠楚楚的做派。

还堂而皇之地教育自己做人,顿时胃里一片翻江倒海,忽然,阿炳推开老道长的手,夺门而去。

老道长的丧事一切从简,阿炳理所应当地成为雷尊殿的观主,平日里爱嚼舌根的那些师兄弟,也对其多了几分敬畏。

只是阿炳却不再是从前那个稳重端庄的“小天师”,自打其当上观主以来性情大变,花边之事观中上下无人不知。

这是一个命途多舛的年轻人,在用自暴自弃的方式宣泄,对这个充满恶意世界的不满。

他开始学习抽食鸦片,他享受血液被鸦片分子浸透的快感,他喜欢躺在热炕头,虚无缥缈地畅游在“人间仙境”。

他逛遍无锡城的所有窑子,见识过花红柳绿的人间美色,他曾左拥右抱地将风尘女子带回观中过夜。

也曾衣冠不整地出现在花街巷柳,人人都说雷尊殿到阿炳这一代算是彻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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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却毫不在意,甚至还变本加厉地肆意潇洒,往日里那个眉清目秀,气宇轩昂的观主,如今竟变得又老又瘦。

因为长期吸食鸦片,阿炳的皮肤已经变得蜡黄,甚至还长起了痤疮,他时常游离在现实与虚拟之间,视力也开始逐渐下降。

他那布满褶皱而又深陷的眼窝,与其死去的父亲老观主一模一样,终于荒唐的生活还是带来了荒唐的结果。

阿炳瞎了,长期吸食鸦片和不检点的私生活,让其染上了梅毒,最终毒瞎了双眼。

阿炳顿时从恐惧中清醒过来,可一切都已经晚矣,当他整日沉醉在美人的石榴裙下之时,观中早已悄悄易了主。

当他双眼已经彻底失明之时,观中的香火钱,早都被表弟偷偷转移到自己口袋,并且还在精心策划着一场“篡位”的阴谋。

1929年,阿炳被雷尊殿众多道士连人带行李一并扔出殿外,至此便流落街头,靠卖唱为生。

正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阿炳虽然只有36岁,却俨然成了双目失明的废人。

幸好阿炳还有一把二胡傍身,每每生活之苦压抑而来,阿炳便摸索着前往昔日常临的湖畔,伴湖而吟。

只是这时候的湖边,再没有往日里怯意游湖的人群,他们脚步急促,又不喜与陌生人说话,偶尔遇见了阿炳,便绕道而行。

他凹陷的双眼,像两个无底的黑洞,每每人们不经意间与其“对视”,都不禁地打个冷颤,快速踱步而去。

“那个人的眼睛里没有眼珠子,好吓人”,一些孩童站在阿炳的身后,有的没得说着一些不中听的实话。

阿炳听了并没有为之触动,只是拉二胡的手更加急促了,一想到今日还未食一餐,阿炳不由得颤抖起来。

族人眼见华道长唯一的独苗,即将饿死街头也不是个法子,遂打发村里的董寡妇与其凑在一起就个伴儿。

没想到,阿炳最终还是走了父亲的老路子,只是他与父亲相比起来,品性要顽劣得多。

如今饱尝人世风霜的阿炳,悔不当初,只得将万千愁绪都抒发在音乐里,进而成就出一篇篇旷世佳作。

他走街串巷,游离在茶馆与戏院之间,他耳听八方,将人们津津乐道之事藏于心中。

他巧舌如簧,将一件件小事编织成曲在巷口弹唱,渐渐地阿炳身边的观众多了起来。

每当人们聚集在闹市街口,只要听见急促的二胡声,就知道“瞎子阿炳”又来了,今天又有新鲜玩意儿咯。

可好景不长,无锡在遭到日本轰炸之后,再无阿炳容身之地,无奈之下只得带着董氏一起逃往上海。

他编唱《十九路军沪上抗日》,他用红木胡琴演奏《义勇军进行曲》,他在昆曲班担任琴技师,也在电影里客串真实的盲人角色。

阿炳用过的乐器

他虽然双目失明,却从未放弃过生活,这一次他被日军的炮火彻底轰醒,他不再甘于眼前的苟且,而正式开始创作不朽的音乐篇章。

《听松》,是阿炳在上海创作的第一首二胡独奏曲,曲调时而舒缓,时而急促,将不愿做亡国奴的爱国情义表达得淋漓尽致。

民国28年,阿炳带着妻子回到无锡老家,又开始了漫长的演唱生涯,他可以在头上抚琴,也可以用琵琶模仿人说话。

他灵活地戏弄着各种乐器,仿佛乐器能听懂他说话,他常常晨起,走街串巷,为创作搜集生活碎片。

他得闲便去崇安寺前吹拉弹唱,深夜又在清冷的街头,拉一曲《寒春风曲》。

众人只知他会弹唱,却从没人能听懂他音乐里所传递的情绪,这也许就是阿炳喜欢深夜里一个人独奏的原因吧。

正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阿炳终日里渴望的舞台,终于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被自己的发小给实现。

那是1950年初,阿炳的发小黎松寿在南京师范大学读书,不经意间弹了一段儿时学过的曲子《二泉映月》。

那正是阿炳小时候教给他的曲子,当时这段曲子并未命名,只是恰巧黎松寿的演奏,被中央音乐学院教授杨荫浏听了去。

弹者无意,听者有心,杨荫浏教授坚持要与黎松寿一同,前往无锡寻找这位“绝世神曲”的造物主。

芭蕾舞剧《二泉映月》

没想到杨荫浏竟见到了一位步履蹒跚的盲人,阿炳这般模样,也吓了黎松寿一跳,没想到儿时一别如今竟落到如此田地。

“我们是来收集道教音乐,和民间音乐的,您的曲子我们十分喜欢,可否听您再次演奏”,杨荫浏教授前辈地询问着阿炳。

阿炳二话没说,拉起二胡又重新演奏了一遍,当阿炳被问及此曲名字之时,只是随口一说:“就叫二泉印月”罢。

“无锡有印山湖,不如就叫二泉映月”,杨教授这当场一改,这曲子顿时就诗情画意起来。

阿炳自然没什么意见,只是不停地点着头,寻思着,你学问大你说什么都对。

杨荫浏

这次录音,一共收录了阿炳6首曲子,除了为人所熟知的《二泉映月》之外,还有不少绝唱之作。

例如《昭君出塞》、《大浪淘沙》、《龙船》、《听松》,还有那首阿炳最喜欢在夜间独奏的《寒春风曲》。

收录完这些曲子,阿炳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以至于在9月25号的音乐会上,阿炳硬是被搀着上了台。

那是阿炳盼望已久的大舞台,那里聚集了众多专业音乐人士,以及高品质的观众。

只见灯光打在舞台的正中央,那里正坐着一个身着长袍,手持琵琶的瘦弱老人,事实上那是只有57岁的阿炳。

阿炳一上台,便赢得满堂喝彩,在无锡谁不知道这位道士出身的盲人音乐家,正当阿炳准备起范弹奏之时。

观众席中有人惊呼:“用二胡,用二胡”,这便让台下的秦氏和黎松寿夫妇捏了一把汗。

不知阿炳的身体是否扛得住,但是从他的脸上却能看得出异与往日的坚定。

只要是百姓想看的,阿炳纵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不时间,二胡声已作响,《二泉映月》的音符游荡在整个音乐大厅里。

霎时间,音乐会的高潮被拉起,那是每个无锡人刻在血液里的音乐,那是在混沌的旧时代里,最令人清醒的一道音符。

阿炳忘情地演绎着,全然不知观众情形如何,他们有的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有的爬上了窗户,有的已经挤到舞台的旁侧。

想来阿炳是成功的,他的音乐被人们所认可,也被音乐学院的人所传唱,只可惜回到生活中,他依然是那个穷困潦倒的民间艺人阿炳。

他有举世闻名的佳作,却没有一双直视光明的眼睛,他有一身无处延续的琴艺,却只能勉强能为自己续命。

在音乐会过去不到三个月,阿炳就因病不治身亡,而属于他的音乐时代,才刚刚开始。

从中国人民广播电台,到中外文化协会,无人不识《二泉映月》,就连美航局也将此曲作为人类文明的礼物送往太空。

至此阿炳的《二泉映月》响彻整个国际,人们从阿炳的曲子开始了解阿炳的人生。

他们将阿炳的音乐造诣与世界级音乐大师贝多芬相比较,从出身到经历,再到思想上的契合,再到生存经历的磨难。

只是阿炳与贝多芬相比要苦难得多,他生不逢时,从年幼到成年一直饱受封建旧俗侵害。

他空有满腹抱负,却因身世坎坷而走向迷途,最终失去光明,他琴艺高超,满腹才华却无施展的境地。

他流浪街头,因为无米下锅而隐没了诸多旷世佳作,他要走,带着对好时代的不甘和辛酸。

他不想走,却难以抵抗疾病带来的痛苦和绝望,但最终还是走了,留下那几首旷世绝唱,在祖国的大地上荡气回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