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天明接到电话，骑着摩托车直奔六号大院。进门后，见儿子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问道：“怎么回事？”
侯荣辉道：“没事。”
杨红旗听到外面响动，拉开门，朝侯天明招了招手。
侯天明走进里屋，望了望趴在床上杨雨的后背，退了出来。父子俩各坐一个沙发，面对面，沉默无语。十来分钟以后，杨红旗和杨雨从里屋出来。杨雨这才正视救自己出魔窟的小伙子，道：“谢谢哥哥。”
侯荣辉闷闷地道：“谢我做什么，我也不是好人。”
侯天明望着桀骜不训的儿子，道：“荣辉，王朝夜总会是怎么回事？”
侯荣辉道：“杨阿姨出国很久，你也有十年不管江州的事，不明白现在江湖格局。如今江州黑社会龙头老大是丁老熊，我跟着丁小熊瞎混。王朝夜总会是丁老熊开的，但在明面上康麻子是老板。丁小熊是把王朝夜总会当成parte，平时在里面吃喝玩乐，没有具体管事。康麻子手下最凶悍的打手叫牛角，拉皮条的头头叫老混蛋。杨雨就是被牛角打伤的。他心狠手辣，把女子打骨折是常事，无论多漂亮的小姐见到牛角大气都不敢出，叫趴下就不敢站起来。”
听到“牛角”两个字，杨雨条件反射般露出恐惧之色，身体缩成一团。
侯荣辉又道：“里面妈咪叫做黄梅，绰号是梅独，她在具体管理里面的小姐。凡是进了王朝夜总会，不脱一层皮不想出来。首先是收走手机、身份证，身上一个卡片都不留；其次还要写下借钱的字据和一份工作合同；第三不听话的就是毒打。”
侯天明听得头皮发麻，怒吼道：“你做过这些烂事没有？”
侯荣辉斜视了父亲一眼，道：“不要吼，吼了我就不讲了。我跟着丁小熊混社会，从来没有参加过王朝夜总会的事。既然要混社会，到夜总会去玩就免不了，我们都是作为顾客去玩，没有在里面做烂事。”他摸了一枝烟出来，放在鼻尖嗅了嗅，道：“这一次我带杨雨出来，犯了大忌，落在他们手里轻则砍手砍脚，重则丢掉这条小命。杨雨要跑，我和黄狮子也得跑路。丁老熊不倒，我回不来。”
这是一件具有严重后果的大事，侯荣辉说起来神情淡然。
杨红旗愤怒地道：“我妹受伤这么重，报警，难道警察不管？”
侯荣辉道：“夜总会有杨雨的身份证，知道家庭地址。报警后，他们最多找个人顶事，夜总会继续经营。杨雨一家人就算惹上天大麻烦了，要想正常生活绝不可能。唯一办法就是悄悄离开，走得远远的。”
侯天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考虑片刻，道：“我赞成先回避。但是，与其东躲西藏，不如在外地找个补习学校，从头学习高中课程，还可以考大学。”
侯荣辉道：“让我再回课堂，可能吗？”
杨红旗早就听说侯氏父子关系紧张，今天亲耳听到两人对话，才知道确实如此，这是一对感情隔阂得太深太久的父子。父亲努力想要改变关系，儿子却有意无意拒绝接受父亲的好意。
放在桌上手机响了起来，黄狮子喘着粗气道：“我悄悄给小胖子打了电话，他说牛角带人到处在找你和我。”
侯荣辉道：“不好意思，把你连累了。”
黄狮子道：“说个屁话，我们两人从小穿开档裤长大，向来都被当成一个人，你跑路，我也必须跑路，否则肯定要遭丁老熊砍手。我先藏起来，找机会汇合。”
放下电话，侯荣辉道：“给妈打个电话，让她下课以后不要到服装店，直接回武校。丁小熊知道我妈服装店的位置，找不到我，肯定会去服装店。这就是冲动的代价。”
侯天明道：“这说明你还有良心，我喜欢这样的冲动。无论有什么后果，我们一家人承担。”
父子俩人轮流给张小青打电话，始终打不通。
杨雨如受伤的小鸟，努力将身体缩在脖子里，眼睛里仍然还有惊恐之色。杨红旗上前拥抱妹妹，安慰道：“这里是世安厂，国防厂矿，非常安全。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我骑车到学校去一趟，接你妈到世安。武校相对安全，世安更安全。”侯天明打不通妻子电话，决定直接到学校去接人。在离开前，他叮嘱道：“荣辉，你去找些报纸，越多越好。”
“找报纸做什么？”
“我不想打架，可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得有些准备。”
这些年，侯荣辉很少听从父亲安排，今天是自己惹出来的祸事，父亲没有任何怨言就承担了后果，不由得将对抗心理彻底收敛起来，出门找报纸。
报纸找回来以后，侯天明仔细地将十来张旧报纸叠起，用绳子绑在身上，道：“报纸防匕首刺效果很好，护住要害，就不容易受致命伤。”穿上衣服后，他在房间里寻了一根粗实擀面杖，提在手里出了门。
侯天明骑车来到电科院大门口。这是一所创办于2003年的学校，虽然时间短，但是发展十分迅猛，校长是一位姓郭的年轻女士，据说还是一位未婚美女。等到下班时间，陆续有教师出来，仍然没有见到妻子张小青。
他停好摩托车，从学校侧门准备进校。
门卫早就注意到这位骑着摩托车、穿着蛇皮袋的汉子，当即拦住，不客气地道：“学校有规定，收报纸的不能进去。”
侯天明因为穿上蛇皮衣享受了不少白眼，早就习已为常，道：“我的老婆是外文系老师张小青，我有急事要找他。”
门卫眼睛一直盯着蛇皮衣，满脸不相信。
侯天明道：“这是新时尚，蛇皮服，棉布做的。”
门卫伸手摸了摸蛇皮，感受到了棉布的绵软，咕哝道：“你们这些城里人真怪，穿的啥子名堂，把身份证登记一下，才能进去。”
办完入校手续，侯天明来到张小青所有办公室，又享受了一番惊讶眼光。得知妻子下午第二节无课，提前离校，便骑着摩托车直奔服装城。
服装城，小青服装店外围了一圈人，既有保安和商场管理人员，还有周边服装店老板。侯天明拨开人群，挤了进去。小青服装店玻璃门被砸碎，货架上的衣服全部被扯了下来，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POS机被砸烂，开水器被砸烂，镜子被砸烂，吊灯被砸烂，里屋水管被砸烂，小床被泼了水。
张小青坐在里屋。她的嘴唇破掉，嘴角有血，鼻子上塞着一团纸。
侯天明一阵心紧，道：“谁干的？”
张小青嘴巴咧了咧，一幅要哭的模样，又强行忍住，道：“不知道，四个人进来二话不说就砸东西，把我按在床上打，下手狠得很。我现在都不晓得惹到了谁？莫非是马海军叫人来的。他们临走时还让我小心点，随时过来收拾我。”
侯天明控制着愤怒情绪，道：“把店关了，赶紧走。这事和你没有关系？”
张小青道：“你惹的祸？”
侯天明道：“是儿子的事，他捅了马蜂窝。等会给你谈具体的事，先去医院。”
张小青火了，道：“儿子的事是大事，你不要吞吞吐吐了。”
得知儿子捅了什么样的马蜂窝，张小青哪里有心情去医院，匆匆用冷水洗了脸，坐上摩托车就直奔世安厂。见到妻子脸上的伤痕以后，侯天明防卫措施自动升级，将擀面杖换成了妻子店内的一根废铁管。
回到了六号大院。张小青这才缓过神来，道：“为什么是在杨红旗家，杨红旗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是不是一直和她有联系？”
侯天明苦笑道：“现在要解决儿子捅的马蜂窝，不要扯其他没用的。我天天跑摩的，累得象条狗，哪里有时间谈情说爱。杨红旗是自由人，愿意回来就回来，和我有什么关系。”
张小青仰着头，道：“我的脸是不是肿得很厉害，还是熊猫眼，丑死了。我们不到杨红旗家里，就到爸妈家。”
侯天明道：“我正在跑摩的，突然接到儿子电话，直接回世安，没有带家里钥匙。每次到了关键时刻，你都掉链子，要么是手机没有电，要么就是不带手机，误事啊，如果你接到电话，不去服装店，这顿皮肉之苦就免了。”
杨红旗曾经和老公有过亲密关系，这让张小青很是忌讳杨红旗。女人心思非常奇怪，面临着如此严峻局面，上楼时，张小青还是在二楼拿出包里的化妆盒化了淡妆。由于脸上伤痕太过明显，化妆不起作用，还是蓬头垢面、脸青鼻肿的狼狈模样。她实在不想以这个面目与杨红旗见面，只是儿子遇到这等大事，她必须与最不想见面的杨红旗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