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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水漂,儿时最有趣、最开心的游戏之一。记得小时候,一群小伙伴去到湖边或河边,总会情不自禁在河边捡上几块小石头,像扔飞盘一样朝河面上扔出去。在玩得特别溜的伙伴手上,那些石头仿佛练就了一身“轻功水上漂”的功夫,就像一条矫健的飞鱼,钻入水面,又跳出来,在水面上一蹦一跳地逐渐飞远。

我属于那种不太会打水漂的,超常发挥时最多三连漂,经常是用尽吃奶的力气扔出去,石头却仿佛像一只旱鸭子,沉下去后就再也没有起来过。向高手讨教怎么才能打得好,打得远,有人教我选石头,首先要选一块又扁又平滑的石头,只有这样的石片或瓦片,才能在水面上欢快地一蹦一跳,就像一只青蛙一样。有人教我一只脚使劲蹬地为支点,另一只脚尽力旁伸成弧形,然后大幅度地斜侧过身子直至手中的石片与河里的水面成水平,再使劲地抡动臂膀将石片又稳又快又准又飘地甩出去,秘诀是入水时石头和水面的夹角,不要垂直地把石头丢到水里,丢的时候要尽量弯下腰来,和水面尽量保持水平,如果石头的运动方向和水面夹角过大,那么石头就不会跳起来,而是直接砸入到水中了。有人教我手劲要大,石头丢出去时的速度越高越好,要想打出很远的水漂,手臂一直要有力,这是最基本的条件。有人教我像扔飞盘一样把石头扔出去,因为自转中的物体会比较稳定,只要让石头旋转,它就会在水面上不停地跳动,当然想让石头旋转起来,手握石头的方式非常重要,要给石头一个旋转的初始推动力。小伙伴们教了我很多很多,但我始终难见长进。打水漂这件事讲究的是上手功夫,有些火候是嘴里说不出来,只能从手上体会过来的,是一种应于心而得之于手。也许是一直未开窍,我打水漂始终很菜。当看到吉尼斯世界纪录中也写入了几项关于打水漂的纪录,打水漂跳的次数最多的人,是日本有一水漂爱好者,其记录是持续91下;打水漂最远的人是一名叫做道吉·艾萨克斯的男子,他创造出了打水漂121.8米的超远距离成绩。对我这个菜鸟来说,这是两个根本不可能的数字,真不知那些顶尖高手是如何实现的?

想起华文现代诗坛有一则关于打水漂的趣事。1983年,台湾著名诗人罗门到香港大学演讲,与任职于香港中文大学的余光中同游九龙船湾长堤等风景区。这两位56岁同庚诗人,对着海天之空阔,忽然兴起了打水漂的童心。小伙伴之间玩打水漂的游戏,总要按照石头的弹跳次数比出一个高低,不知那一天,他们之间胜负如何?只知一番打水漂的嬉戏之后,余光中回去写了一首《漂水花——赠罗门之二》:

在清浅的水边俯寻石片

你说,这一块最扁

那撮小胡子下面

绽开了得意的微笑

忽然一弯腰

把它削向水上的童年

害得闪也闪不及的海

连跳了六、七、八跳

你拍手大叫

摇晃未定的风景里

一只白鹭贴水

拍翅而去

余光中用白描手法写漂水花的过程,写罗门从俯寻石片,到说话,得意,微笑,继而弯腰,削向水面,六下,七下,八下,又拍手,又大叫,这一连串动态,写得好一个一气呵成、生动传神。用的都是短句,短小精悍、节奏短促,显得生动明快、活泼有力,就好像扔出去的石片,刚一接触水面,又弹了起来,留下一圈圈的波纹荡漾开去,一下,两下,三下……石片继续旋转着,向远方飞掠而去。在这首诗中,笔法之妙,音韵之妙,倒是其次,更关键的是,“削向水上的童年”的谐趣充满在字里行间,一派天真烂漫、跌宕有致。结尾部分荡开去,如同蒙太奇镜头缓缓叠印着,摇晃未定的风景,一旦静定下来,打水漂的少年,倏忽已成为两鬓染灰的半百老人,如箭的时光飞掠得好快啊!全诗以景结情,余音不绝,曲终人散之后,只见一川江水,几峰青山,一只白鹭上青天,多少不尽之意,尽在言语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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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戚戚焉的罗门,回赠了余光中一首同题诗《漂水花——赠余光中》,全诗如下:

六岁的童年

跳着水花来

找到我们

不停地说

石片是鸟翅

不是弹片

要把海与我们

都飞起来

一路飞回去

“六岁的童年”跳着水花飞回来,整片的海天之空阔,两个童心未泯的老诗人,好像都在心灵的刹那欢喜中,一路逆着时光河流,跳着水花飞回去,回到那“六岁的童年”中。“石片是鸟翅”,让我突然忆起儿时我扔出去的那些石片瓦片,犹如一只只振翅的小鸟贴着平静、清澈的水面轻盈的飞行,不时与水面柔柔地碰擦出几缕晶莹剔透的水花,荡开层层细腻轻柔的涟漪,萦绕在耳畔的声音,宛若鸟儿展翅的“刷刷声、沙沙声”。数不清了,究竟有多少枚石片瓦片,在天空的怀抱里以那样一种优美、浪漫的姿势,掠过清波、掠过童心、掠过岁月、抵达了一方幸福的彼岸?

时光如同一条裹挟万物的河流,永不停息地从过去流向未来。时间不倒流,过程不可逆,是我们生活于此的这个世界的铁律。我们怎么可能再回到原来的世界中去?只有诗篇中的石头可以起起落落,似乎连绵不绝,河面上一圈又一圈的波纹,伴随着穿越回到童年的快乐,悠悠地荡漾开去……

(西安交大黎荔)

责编:宋永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