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北头堡变成了蜂窝堡

蜂窝堡变成了金字塔

与刘风鸣打了几回交道,王万田觉得此人精明,要倍加小心。王万田、崔景荣等人被刘书记从县上招回,召集支革委及各队队长,研究讨论“深井带池”的可行性分析论证工作会议,县水利局派了首席工程师崔雅志参加,崔总带着“电磁回声曲线波动测水仪”到陶窑雁儿沟,测得120米深处有一地下河流,来龙于稷王山,去脉于涑水河,龙脉旺盛。刘风鸣书记的总体思路是用高压泵加高扬程,把水送到北头堡顶,在顶上挖一大蓄水池,然后将水四面放下,自流灌溉,这样,北头堡一周所有田亩都能变成水浇田,靠天吃饭的状况将会成为历史。他说水池要越大越好,这样能多得一些日照,充足的日照可将深井中抽出的阴水晒阳,同时在池里放养鹅鸭鱼鳖虾蟹,并在池边一周植树造林。水利是农业的命脉,一水活百业,一水富千家,这是以实际行动实现我党农、林、牧、副、渔全面发展的革命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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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书记的宏伟蓝图令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崔雅志总工从科学角度出发表示可行。黄忠地说感谢党,刘书记,可咱北头堡顶只有二亩大,建大蓄水池是否显得小了点?

刘书记说忠地同志这问题提得好,这正是我要回答的一个问题,咱们发扬愚公移山的革命精神,把第一堰的土移到第三堰,这样,第一堰与第二堰落平了,第三堰与第二堰涨齐了,形成一个“三堰合一”的人造小平原,在这个小平原上挖水池,你还嫌小吗,忠地同志?”忠地笑笑说“感谢党,这就不小了” ,说得满屋人都笑起来。书记说水池挖好后咱用石头镶出来,动员广大社员群众把老磨盘,废磨扇,房檐下的石圪台,坟地里的老石碑、老碑座全都运上堡去,不够时可在咱们的石点山开山取石,书记说“大家都想想,白哗哗的水送进石头镶起的大池里,然后顺着四周的管道流下去,到那时候,咱们陶窑村会是个甚光景?至于资金问题,县水利局、财政局,地区水利局,山西省水利厅是会支持的,只要咱陶窑人出工出力就行了。

王万田等十分高兴,国家出钱,陶窑受益,咋不高兴?决议当场形成,刘书记把陶窑村的水利蓝图上报县革委,县革委研究后定为涑水县十大工程之一,并以红头文件形式上行地委革委,下行涑水县各局办直属机关,要求大家协调、帮助、贯彻、执行。王万田在村里召开全体社员大会,宣布了这一特大消息,根据刘书记的提议,把那池命名为“反修池”,县委党校理论学习培训班因陶窑村的特殊情况准许王万田、崔景荣等人提前毕业,一天三毛五的光是沾不上了,碗里的肉也吃不上了,老占光的人打一回没占光就觉得吃亏了,黄忠地觉得这一亏吃得不小,但嘴里却是“感谢党,给了我们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县武装部接到县革会委通知后,准许任石方等24个基干民兵提前回村,给民兵跑腿的小舅尿灌也夹着回来了,泰山要石方把尿灌塞进秀秀的剧团里,尿灌就又成了演员们的“跑腿的”,但这看起来有些硬塞的味道,好在县文化馆“培训文艺骨干”的通知下来了,任石方把尿灌塞到那里,这倒显得合适一些。

时令进入三九,滴水成冰,呵气成霜,大风刮得岭顶上的唐槐汉柏呜呜作响,刘风鸣书记脱了大衣,王万田、崔景荣、黄忠地、任石方们也把棉袄脱了,地富反坏右们见这光景,再冷也得脱,脱了就得哈茬干,不哈茬就冻得顶不住。县委书记周润山与县革委主任王亚南陪同地委秘书长和地区水利局长来到工地上,因为地区水利局要在这“反修池”里投入一笔国拨资金,他们不能光看文件和报表,要实地考查陶窑“深井带池”工程的可投性,以便明确投资方向。

来到工地上,

里这番农业学大寨的革命热潮,令他们大感意外,也教他们大为震动, 岭顶上的高音喇叭里,郭兰英在高唱革命歌曲——

困难一层层,歌声一串串,

冰天造平原,雪地移高山。

哪怕灾害有千万,敢叫日月换新天!

有人告诉刘书记说来人了,正在埋头砍堰根的刘书记抬头一看,不觉一愣,撂下镢头,跑步前进,他伸手擦了一把汗,擦得满脸是泥却全然不知,他给地、县领导做地头汇报,王万田、崔景荣暗示全体社员及铁姑娘们赶紧脱袄,通天炮和泰山率先脱了,全体社员都脱了,只有八连长几个没有脱,他们是“赤胳膊”穿棉袄,里面没衬衫,一脱就脱成精光一条的了,所以不能脱。车上下来一位报社记者,他跪在地上给工地现场拍新闻照,还有一回是爬着拍的,他对着“泥脸书记”的脸也拍了一张,这叫“特写镜头”。

地委秘书长说“社员同志们!你们辛苦啦!”大家都停了手,秘书长说“你们的实干精神令人感动!关于地委在陶窑投资深井带池的事,凭着大家这股冲天的革命干劲,可以肯定地告诉大家!这笔款咱们投定啦!咱们再以地委行署的名义!向省里打报告!挣取得到更大的资金支持!天气太冷!大家穿好衣服!不要感冒了!不要累坏了!干革命首先要保好革命的本钱嘛!”

秘书长简短有力的讲话教人心里温暖,以至热血沸腾,都说地区领导的水平就是高。领导们走向社员群众,和全体社员们一一握手,与地富反坏右一关道们也一一握了手,握得他们全像熟透了的软柿,扑喳扑喳地往下掉,都说地委领导的手厚厚的,软软的,热热的,又说地委领导的耳朵厚厚的,肥肥的,大大的,一看就知道,人家天生就是当官的材料。

吉普车走了,秘书长在车里问那个蹲点的公社书记叫什么,周润山说叫刘风鸣,才从中央党校学习回来,他下火车没回家就直接到陶窑工地了。秘书长把刘风鸣三个字记在他的笔记本上,因那个站在寒风中向他汇报工作的满脸是泥的单衣书记,给他留的印象太深了,他感慨地说,我党有这样的好干部,何愁过不了黄河,何愁跨不了长江。

一周后,“涑水县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大会战现场大会”在北头堡上召开了,全县的“学大寨流动红旗”插到北头堡顶关帝庙的天脊上,本在蛤蟆石大队堰头上高高飘扬的流动红旗,让陶窑北头堡夺去了,在那里蹲点的汤王岭公社党委书记刘青山,带领蛤蟆石广大干部群众在党旗下垂泪宣誓,他们要“一带馍,两送饭,白天晚上加班干!”立志要把流动红旗再夺回来,就在工地的堰上打了一孔窑,在窑里支锅开灶,以节约各家各户单独做饭浪费的时间。大兵团在大灶附近的工地上搞人造小平原,刘青山带领共青团突击队和铁姑娘战斗队战斗在离工地三里外的环境更为恶劣的蜈蚣岭上,炊事员就担上饭桶翻山越岭的去送饭,有一回气温骤降,降到零下三十多度,饭冻成冰了,大家就吃冰茬饭,刘青山也吃冰茬饭,因为陈永贵和大寨贫下中农就常在虎头山上吃冰茬饭,这叫“举大寨旗,走大寨路,干大寨活,吃大寨饭”。刘青山学习刘风鸣,也把棉袄脱了,广大社员就学刘青山,也把棉袄脱了,牛鬼蛇神们脱的更彻底,但山里太冷,病倒一批,广大干部群众就带病参战。

地区周报在头版头条的位置上发了报道并配了新闻图片,陶窑村的社员群众和“泥脸书记”都上报了,第二天,省里的广播电台记者和报刊记者来了一大群,里头有一位年纪轻轻的梳着波浪式披肩发的女记者,一看那人才仪表就知道有水平,伢在工地采访一番,回去就写了《陶窑人民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大文章,真是文如其人呀,那文章写得和伢那人一样漂亮,山西省广播电台用标准的女中音播出来,那位女记者为了鼓舞陶窑人民换新天,又专程从太原赶到晋南,把留声机和录音带送到陶窑工地上,女记者对陶窑村的格外关怀令王万田格外激动,他感激女记者说你给我们送来了精神原子弹。那位女记者脱掉她的雪花尼子大衣,露出雪白的衬衫,掂起大镢就与广大社员群众们打成一片了,这叫在三大革命斗争中“深入一线,体验生活”,社员们都顾不上砍堰根推平车了,都停了家伙看伢女记者,都心痛地说哈呀呀,这号粗活是我们这些粗人干的,那么美的人儿干这号活,可惜可惜……铁姑娘们都仰起那黑泥般脸,露出那黄金般牙,又嫉又妒又羡有恨地说,你看伢,啧啧啧,天生就是拿笔杆的,再看咱,天生就是拿镢把的。石方老婆泰山说老天咋就不长眼,咋就不让咱当他几天女记者,通天炮接口说让你那两只粗爪抓住这粗镢砍报纸?王万田把留声机对着高音喇叭将《陶窑人民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的文章放出来,文章说“共产主义是天堂,社会主义是桥梁”,那美好幸福的天堂前景,真令人向往。为充分发挥精神原子弹的威力,王万田把村中心大杨树上按的四个大喇叭卸下三个,与岭顶上的大喇叭一起绷在关帝庙的天脊上,脊顶上的流动红旗高高飘扬,喇叭里滚动播放这篇女中音,那甜蜜而浑重的女中音充满着磁性的吸引力。

这些“精神原子弹”就是厉害,把冬天炸得比夏天热,炸得广大革命群众像疯了一样脱棉袄,八脸张说还不厉害,要是都把裤脱了,满地光赤腿,那才叫厉害。为紧密配合革命形势,公社文化站长王万收请涑水县文化馆长在那篇女中音里插了陶窑工地上的图像制成“幻灯片”,在全县巡回展演,王万田让木匠贺印中做了几十块宣传牌,插在工地上。学校焦老师带领学生们也来参加战斗了,他们打的旗帜上写着“坚持半农半读方向,培养能文能武新人”。北头堡下的总入口处竖了一块大宣传牌,上写着:节约粮食问题,要十分抓紧,按人定量,忙时多吃,闲时少吃,忙时吃干,闲时吃稀,半忙半闲时,半干半稀,杂以蕃薯、青菜、萝卜、瓜豆、芋头之类。此事一定要十分抓紧。

公社主任范文举把全公社十三村的突击队和铁姑娘战斗队都调来实行“共产主义大联合”,各村学校都学习陶窑焦老师的革命精神,也打起红旗来到陶窑北头堡培养能文能武的革命新人,北头堡上人山人海,歌声嘹亮,红旗飘扬,间之石点山传来的隆隆的开山炮声,那古老沉寂的北头堡,像一朵牡丹开圆了。

王万田听说蛤蟆石村在山上打窑开灶,立志要夺走咱的流动红旗,便召开支革委会研究对策,黄忠地说他打窑立灶咱也打,咱也立。王万田说我看咱要打就不妨多打他几孔,让基干民兵们住进去,以节约上下工在路上浪费的时间。崔景荣说好,只有这样,才能把他哈蟆石的点儿压回去。各种意见和建议很快打成一致,会议形成一个公识,那就是一定要让全县的学大寨流动红旗在咱北头堡上扎根,而且要扎牢。

第二天,任石方带领突击队打立灶的窑,大灶开起后再打住宿的窑,任石方的突击队真能干,一周之内,工程完成,基干民兵们一人抱一捆麦秸住进去了。公社主任范文举到陶窑工地看了一遍,大为倡赞,号召各村的突击队都打窑住宿在工地,以节约路上浪费的宝贵时间,因最远的几个村离北头堡十几里,太误工。于是十三村就打了十三个窑。通天炮和泰山说他突击队能住工地,咱半边天为啥不能住工地,建议王万田也打铁姑娘窑,陶窑铁姑娘窑打成后,其他村铁姑娘们就见样学样,也打了铁姑娘窑,抱一堆麦秸住进去,把打窑的土垫向窑前的地,地都厚了五六尺,变成大寨“海绵田”。因为垫地五六尺,堰头都成了一扇坡,起马少种一耧地,便把椽架在堰头上,再用石杵筑起来。远远望那北头堡,成了一个大蜂窝,都唤北头堡为蜂窝堡。记者们把“蜂窝堡”的先进事迹报出去,陶窑村那朵开圆了的大牧丹,红的开始发紫了。

“人民公社力量大,天塌下来都不怕”,事实证明,人民公社的力量就是大,蜂窝堡上的老黑堰,像剃头一样,一堰一堰的剃上去,柿树们一排一排的倒下来,堰上的石灰字一套一套的刻上去,退到岭顶,开始人造小平原,各个大队的突击队和铁姑娘战斗队把堡墙放倒了,堡墙是晒了百把十年的老阳土,阳的透透的,熟的透透的,把它推到第三堰,就垫到最下层去了,黄忠地说把咱这百年老阳土垫到下面太可惜,任石方就率领突击队用担挑到第四堰以下的地里作肥料。十三村的突击队和十三校的革命师生,围着顶堰的一圈砍起来,若航拍鸟瞰,就如一圈蚂蚁围啃着一个一丈多厚、二亩多大的圆饦饦,很快啃到关帝庙的后檐墙的墙根下了,在“不断革命朝前走,牛鬼蛇神脚下踩”的歌曲声中,关帝庙轰轰隆隆的倒塌了,把这千年庙土担下堰去做肥料,那“三搂四拃两指头”粗的唐槐的根和比那唐槐还粗一圈的汉柏的本,就从堰上慢慢的露出来了,岭顶上的风大,北风一刮,只听得那树嘎嘎作响,突击队员和铁姑娘们四散奔开,那颗擎天盖地的千年老槐,挂动风声,呜哇喳喳——垮刹一下倒地了,摔坏的大枝炸炸作响,腾起的尘土冲天而起,呜哇喳喳——垮刹一下那柏倒地了,摔坏的大枝炸炸作响,腾起的尘土冲天而起,那唐槐汉柏一倒地,砸疯了日骂老汉焦大,老汉开口了,只听老汉“嗨”地一声列个势,就吼起了蒲剧老烂滩——

汉刘备坐宝帐恸哭嚎啕!

思想起二贤弟我好心酸! ——呀嗨!!——嗨呀呀!!!

那老烂滩一声吼,焦大的双泪就喷出来,工地上的突击队员们都停了家伙,看“刘备哭陵”这场戏。

地委秘书长把涑水县陶窑村广大社员群众“单衣大战三九天”的革命英雄事迹报上去,地委书记和行署专员大受感动,他们听了广播又看了报纸,地委遂研究决定要组织全晋南地区13个县的县委书记、革委主任及全体机关干部,于大年初一日,到陶窑北头堡参观学习,集体劳动,现场观摩,以这种独特的革命形式,掀起“开门红”学大寨的新高潮。涑水县革委主任王亚南接到通知后,为了把这场声势浩大的“开门红”学大寨运动搞成全地区“生产跃进的擂鼓台”,这就有必要进行一次政治彩排——“面上的工作要先抓好三分之一”,命县革委副主任吴天启亲自导演。

吴天启主任带着向阳公社的一群干部和报社记者来到陶窑村,远远望那北头堡,白净的全像是个新女婿,县委秘书侯红学望着蜂窝堡说,你们看,那堡多像古埃及的金字塔,侯秘书这么一说,引起大家的注意,放眼一看,可不是,简直就是一座伟大的等腰三角形,这一发现,非同小可。

他们来到蜂窝堡,与王万田及陶窑大队支革委全体干部们一堰一堰,考察上去,根据地形地貌,研究驻扎大会主席台的具体地方,锣鼓队的迎接位置,参观团的行走路线,远景最佳的瞭望点,近景最好的参观点,尤其是要把“千年老庙化粪土”的这一革命新亮点展示出来,吩咐王万田代表陶窑村1678名社员群众作书面发言,发言稿写好后先交吴主任审阅把关。吴主任指示王万田,为了烘托出轰轰烈烈的大会战气氛,把各色彩旗插遍北头堡,他把“开门红”那天高音喇叭里播放的革命歌曲和山西省人民广播电台播放的那篇大文章,都做了滚动式的按排,真是细致入微,滴水不漏。

他们来到堡顶上,放眼四野,陶市村、后山村、阎家庙及沟渠头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大会战工地上的红旗遥遥在望,公社社员们在石点山开山炸石的隆隆炮声不断传来,他们取石垒堰,按照大寨虎头山的模式,修筑大寨梯田,真是形式一派大好,而且越来越好。俯视脚下广大陶窑社员群众“单衣大战三九天”的革命热潮,令吴天启主任感慨万千,他不由自主地说“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真正动力!”吴主任让通讯员通知石点山公社党委书记邱义荣,在“晋南地区开门红观摩大会”招开的那一天,连续放炮,以遥相呼应的革命方式,烘托陶窑北头堡上的革命形势。

县委秘书侯红学站在岭顶上,俯视着脚下那一圈大于一圈的磨盘地,突然发现每圈地都在按着一定的比例在圈圈扩大,这叫“排列组合”,与南京中山陵下的石阶平台有着同等的艺术价值!不同的是,中山陵的“圈圈扩大”是人为的,蜂窝北头堡上的“圈圈扩大”是天生的,大家一看,真的!侯红学又说如果从岭下选个角度往上望,每条堰头也一定像中山陵的石阶平台一样,必是一个由石阶的楞儿连成的线!

吴天启主任大为吃惊,说有必要看一下那中山陵的“斜线奇观”,指示侯红学带着公社宣传委员和组织委员等人下去看,跑到岭下的他们全像几个黑不点在蠕动,他们瞄了瞄,可不是,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埃及金字塔的斜边奇观,就把双手对在嘴上当喇叭,喊道“太好啦——!”然后摆着手喊“把红旗插在堰头上——!就越明显啦——!”引得砍堰根的社员们都停了手,听说中山陵啥的,咋?挖出老坟啦?王万田命一群共青团员跑步前进,按照县委侯秘书的手势去插红旗,可惜岭上只有三面旗,就把这三面红旗“三点一线”的插下去,嗨呀呀,可不是!吴主任对王万田说,到全区“开门红观摩大会”的那一天,最好是一个堰头一面旗,最好是赤橙红绿青蓝紫。吴主任问北头堡一共有多少堰,王万田说33堰,吴主任指示说,为了把晋南全区的这场现场观摩大会搞成功,为了把陶窑北头堡搞成全晋南地区的“样板田”,建议陶窑村制作66面七彩旗,从北头堡的两边一堰一堰的插上去,让参观团的领导们老远就能看见这一独特而崭新的金字塔的古战场奇观。记者们给大灶窑和住宿窑拍了照,要配上文字上报纸。

王万田没料到他这北头堡会出现金字塔古战场奇观,就问吴主任说金字塔是啥东西,吴主任说就是非洲埃及国的一座老坟,他还要再问啥时,吴主任说陶窑大队宣传队很有品位,等那天“开门红观摩团”在岭上下来之后,也就是“开门红观摩团”观摩活动快进入尾声之前,在田间地头演一段“样板戏”,以这种独特的革命形式,结束这次独特的革命活动最好不过,这种形式能使陶窑村的政治风貌、农业生产、文化品位,三位一体得以综合呈献,也为咱陶窑宣传队在文化战线上的达纲要、过黄河、跨长江赢来预热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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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板戏,样板田……吴天启主任的这番安排,令王万田、崔景荣等没经过大阵仗的人大为佩服,你看伢吴主任这几下踢派,真真服人。王万田告诉支革委全体人员,大年初一那一天,不管多冷,全部脱袄,党员带头。黄忠地说“那当然,感谢党。”吴天启主任说为了万无一失,咱们现在就来一场实战演戏,对王万田说,马上把秀秀团队拉上来,把陶窑宣传队新排的“沙家浜”演一段。任石方命一工地民兵,飞跑而去。

远远看见秀秀带着陶窑宣传战斗团,拿着二胡,背着三弦,抬着大鼓,提着铜锣,婉蜒一线的向北头堡跑步而来,工地上的全体社员和全公社十三村的突击队员、铁姑娘战斗队员及十三学校的全体师生们,都围过来要看秀秀演的阿庆嫂。这时朔风渐起,彤云密布,开始微雪点点,继而鹅毛飘飘,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顷刻之间,粉塑千林,银装万里……为保弦不受潮,“丝线门”的拉家们把棉袄脱下盖在二胡三弦的丝线上,把平车围成半圆形,坐在平车上调弦试音,打板的刘坤坤老板师叭!叭!叭!的三声响,这是叫板,也唤作叫板令,“铜器门”的家伙们听到叫板令,就咣咣咣的敲起来,好热火,秀秀却突然跑到吴天启主任前说“请示首长!现在下雪!咱借这雪景演北风吹!您看可好?!”吴主任怔了几怔说“好,好,情景交融,再好不过!”得到准许的秀秀转脸对殷得劲说叔!北风吹!“家伙门”马上调谱,刘坤坤老板师叭叭叭的把“叫板令”再一打,锣、钹、磬的铜器家伙们就咣咣咣地狂敲起来,嘎然而止后,这才听到“丝丝门”里二胡三弦们的游丝声,秀秀仿着喜儿白毛女的舞姿,身着红装,掂起脚尖,踩着芭蕾舞剧的旦角碎歩就才才才才的出场了——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

那雪地被她踏的碎琼乱玉,在纷纷白粉中,混如雾里看花,云中望月,那秀秀连唱带接雪花玩,接了几朵弹出去,再接再弹,再接再厉,风雪自如,展尽自然,给大家留下天人合一的美妙印象,秀秀“那个飘飘年来到”的尾音未落地,殷得劲在一社员手里抢过一把镢,把镢头在平车厢沿上磕下来就是杨白劳手里的打狗棍,他手拿打狗棍,披着白披风,踩着铿锵的锣鼓节拍出场了,刚开口,却是“汉刘备坐宝帐恸哭嚎啕——!”焦大老汉出来了,王万田喊“快!快把老汉劝住!”向阳公社特派员孙彻元以为是阶级敌人在捣乱,冲上去把老汉双臂反后一扭,一提一摔,老汉一个狗吃屎就啃了满嘴土,特派员的动作利洒而内行,老汉呸呸的连血带土吐几吐,就骂起来,“你都这是羞你先人哩!这哪里是种地哩,老子种你妈B一辈辈地也没见过这号种地法!”特派员顺手抓起一把土塞进老汉的嘴里,人群里惹怒了八队队长疤脸张,只见他全疤通红地走出来,说,你放了他!特派员说这老汉高呼反动口号是“现反”!要捆进公安局!疤脸张说捆你妈的B!上去一脚把特派员踢翻了,翻身倒地的特派员把焦大也给拽倒了,疤脸张说你贼狗日的还敢打老汉,上去在他小肚上又是一脚,踢得特派员放了焦大抱住小肚说,你要咋!爬起来的焦大唱“思想起二贤弟我好心酸——!”锵令锵令的跑到圆场外头唱他的“刘备哭陵”去了,这突发事件惹怒了公社组织委员袁王正和宣传委员闫立平,他俩嗡的一下扑上去拉疤脸张,那边激怒了通天炮,她把袄袖一捋说两个欺负一个日你妈,天下哪有这号哈手我日你妈!扑上去就与那两个小干部像晋南的“糊卜馍”一样煮进一口锅里了,那一锅“胡卜馍”胡卜到石方老婆脚下压了泰山脚,泰山大怒说欺负老娘日你妈,把袄袖一捋也煮进“胡卜馍”锅了,王万田、崔景荣、任石方、张秀秀奋不顾身的扑上去拉,泥四哥嫌那锅“胡卜馍”胡卜的还不粘板,就参进去也要搅,他搂住袁王正的两条胳膊说小舅子,干部还能胡打架,通天炮顺手就砍了组织委员两耳巴,闫立平质问泥四哥为啥拉偏架,泰山说偏你妈的B,咔楂一家伙给了闫立平一耳巴,几个记者扑过去质问泰山通天炮……矛盾激化,瞬间升级,升成一台“老烂滩”了,事态开始失控,不采取极端措施是不行了,吴天启指示通信员,马上报告公安局!王万田偷偷告诉民兵“二李逵”说,快去搬请庙后奶奶!

高潮过去了,架被拉开了,焦大老汉的“汉刘备”又从圆场外头踩着台步才才才的踩回来了,特派员这才知道原来是个疯老汉。王万田怼怼疤脸张,给他点了个捻儿说,“公安局一会就来了,有事了,你快跑,好汉不吃眼前亏。”疤脸张说老子是武二家乡的人,要杀要剐随他的便!吴天启主任举起两臂按了按说,大家都静下来!静下来!这件事!自有公道处理!咱们要相信组织!!

通讯员骑着自行车狂奔八里路赶到向阳公社,摇电话给涑水县公安局,公安局的作风是闻风而动,警车鸣着警笛,冒风突雪而来,公安肖局长亲自带队,后面是一辆大卡车,车上满载全副武装的公安战士。工地上的社员群众紧张起来,疤脸张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很有点像李玉和刑场就义的那场戏。干警们牵着警犬带着枪,火一样奔到案发现场,肖局长把大队人员排在堰头一带待命,然后跑步过来,警卫员小李带着警犬,紧跟其后,那警犬像牛犊一样高大结实,血红的舌头伸出半尺长,呼哈呼哈的喘粗着气闻人,闻到富农老婆的孙女身上,把小女娃吓得“炸”的一声爆哭了,那小脚老婆一把将孙女撸进怀里说“不敢哭!不得见日本人来啦!”那女娃只哭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吓回去了。原来那女娃的爹妈给斗死了,奶奶上工时只得把孙女也带来。

肖局长来到吴主任面前敬了一礼,请示任务,吴主任说肖局长,事情已经过去了,失控局面已经消失,你们回去吧。那吃了亏的特派员指着疤脸张说“肖局长!他踢人!”公社组织委员袁王正和宣传委员闫立平马上做证说“对!他踢人!”疤脸张公认不讳说“对!就是老子踢他贼狗日的了!”肖局长一看涑水公安局派出的特派员挨踢后的那个怂样儿,一股怒气腾地一下冲起来,说把他给我拷起来!两个高大的公安干警拿着手拷向疤脸张走过来,王万田挡住说肖局长,你把情况弄清楚再拷不迟……这里头有误会……肖局长说到局里我们自会弄清楚!通天炮说还有老娘哩!老娘也揍他小子了!肖局长怔了怔说把她也给我拷起来!泰山拍着胸脯说还有你这位老娘哩!泥四哥慢慢地分开人群,走出来说,还有老子一股哩,老子也想到公安局吃他几天不掏钱的饭。吃了亏的组织委员袁王正指认泥四哥说,他就是故意制造矛盾拉偏架的!肖局长背着手,来到他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顿,说,公安局那不掏钱的饭可不太好吃呀,泥四哥说“室哥,不好吃也比在农业社里死受强”。局长是外地人,不知“室哥”二字怎样讲,说就凭你这一句诬蔑人民公社的反动话,逮你不过份,吩咐把他几个也给我逮起来!突然一声“我手执钢鞭将你打——!”焦大手举一根老刺根,说这就是大宋朝八千岁的“凹面金锏”,上打昏君,下打群臣,他说打就真打哩,那“凹面金铜”照着公安局长的大壳冒就打下来,打得肖局长晕头转向,老汉立刻被两个公安战士制住了,焦大说“你都学大寨这是学你妈的B哩!我那一岭柿树惹你啦?!我那老槐老柏惹你啦?!关帝庙惹你啦?!汉刘备坐宝帐恸哭嚎啕——!思想起二贤弟我好心酸——!”晕了的肖局长说把这老汉也给我扣起来!疤脸张说你扣老汉,你试试!说着就夺过扬白劳手里的打狗棍。干警们要扣疤脸张了,马武汉挤出人群打话了,说你们堂堂涑水公安局,欺负一个疯老汉,天下哪有这道理。王万田说马武汉,你少插嘴!马武汉说咱说两句公道话怕啥,老子早就活够了,今天把老子也铐到公安局去,让咱也吃他几天不掏钱饭!

谁料得会出现这几个“乱群圪跌”,黄忠地趁乱里给特派员点了个捻儿说这个就是富农分子马武汉,特派员告诉给肖局长,晕了的局长说把这个富农分子也给我扣起来!八连长爹冲进来,他手里掂了一把镢,操着一口山东话说你贼狗日的公安局,我老汉这条老命也不要了!武汉爹手里举着一把锨也挤进来,说贼狗日的公安局!老子早就活够啦!你公安局先把老子给拾掇了!一场战斗眼看就要爆发了,就在这当口,庙后奶奶挤进来了,她拄着拐拐慢慢的走到局长前,说,“公安娃,你把我娃给放了!”肖局长说你是谁?!那婆子突然蹦着高高说:“我是你的祖宗我是谁!”局长说把这婆子也给我逮起来!这一下激怒了陶窑村的全体贫下中农,通天炮说就敢动你老祖宗,抄家伙!工地上的广大贫下中农社员群众们差不多都活够了,都想到公安局吃他几天不掏钱的饭,忽忽啦啦的抄起锨镢来。吴主任举起双臂说都静静!都静静!躁动的人群静下来,看这位县上的干部怎么弄。

吴主任说这是一场误会!肖局长不知道那是一位疯老汉!他转身说,肖局长!把你的人马都撤走!马上走!!肖局长这才知道那吼烂滩的老汉不是大宋朝的八千岁。局长对着公安干警们一摆手,干警与警犬们忽忽啦啦的撤走了——这就是《涑水县志》上记载的“陶窑北头堡事件”。

这一“暴动事件”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去了,过后也没生出啥事来,总的来说这一事件,涑水公安局丢人了,都猜摸着“假富农”马武汉这回要吃家伙了,武汉爹也猜摸着他娃要吃家伙了,他在窑后的墙下搭了个梯,告诉武汉娃,不论白天黑夜,只要听到敲门声,你就登梯翻墙,往石娘沟跑,不论家里遭了啥事,有我这棺材瓤瓤顶着哩,你只顾走,别回头。

那一槐一柏做啥用,为此王万田召开支委会,讨论的结果是把各队入社时的木轱辘车都换成新一律的槐木车,把木轱辘全部换成现代化的汽轱辘。把那颗大柏树的中心板,打成四个头的柏木棺,因为柏木棺最能咬价钱,把偏心板打成六个头或是八个头的柏木棺,把卖棺的钱买气轱辘、捉牛马。其余枝杈做犁耧耱耙,把入社时的那一茬老货全换了。他的说法都赞成,决议形成后,王万田把这件事交给五队木匠贺印中,贺木匠数着老槐树的年轮说,好家伙,还真是唐太宗李世民朝里的东西哩,又数着老柏树的年轮说,好家伙,足足有1800多岁了,它和汉刘备是一朝的物哩。(作者任育才,“共和国的脊梁”最高奖及“山西省赵树理文学奖”得主,曾受中央军委和山西省人民政府表彰,2008年为闻喜争来“中国报告文学第一乡”的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