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诚英
在胡适的婚礼上,曹诚英与胡适初次相遇,却因为这一眼误了终生。
步入而立之年的胡适早已功成名就,带着博士头衔留美归来;又成为了北大最年轻的教授,文质彬彬。
朝气蓬勃的少年意气风发,却抗拒不了父母十三年前订下的婚约。
胡适将要迎娶的是江冬秀,一位传统的农村妇女。
江冬秀虽出身名门,但家中不大重视对女子的教育问题,因而只读过几年私塾,大字不识几个,还遵从着裹小脚的旧俗。
为了不让婚礼太传统,有损胡适西式知识分子的名声,这场婚礼按照西式风格来举行,邀请了证婚人、伴郎伴娘等,进行了戒指的交接仪式。
而年仅十五岁的曹诚英,正是四位伴娘之一。
曹诚英,是胡适三嫂的妹妹,依据辈分来看,算得上是胡适的表妹。
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曹诚英从没有见过如此风流倜傥之人,不免盯着胡适入了神。
感到他人强烈的目光,胡适也四处寻找这目光从何而来,才发觉是自己长得颇为清秀的表妹曹诚英。
二人虽然一见钟情,却奈何这场婚礼的主角是胡适。
大婚仪式,最不容许有任何出格的事情发生,两个人只好极力地按捺住心中的那股情意。
婚礼结束之后,胡适对曹诚英念念不忘。借着拜访的借口来到曹诚英的家中,胡适专门给她带了一条送有梅花的手帕。
作为回礼,曹诚英也送了胡适一双自己绣制的布鞋。
胡适与江冬秀
钱锺书在《围城》曾说过,男女之间生出了些许的情意,若是想要更进一步的往来,那便是借书。
借书、还书的过程频繁发生,二人便更加熟络,感情自然就增进。
这送礼亦是一个道理:送礼再回礼,不至于落下光收礼的口实,又殷勤地献出了自己的心意。
可惜的是,两人情意的传达也仅仅是限于这条手帕、这双布鞋。胡适婚后不久,便得继续回北大教书,而作为他妻子的江冬秀则名正言顺地一同北上。
无名也无分的曹诚英,只好将心中那般心思收起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地呆在家中。
北上的胡适也没能忘记这个小表妹,时不时给曹诚英写信,曹诚英也会热烈地回信,并喊胡适寄点花花草草的种子给她做研究。
曹诚英赠胡适相片
但女大不中留,曹诚英的快活日子没过多久,便被家人告知,得与未婚夫胡冠英结婚。
曹诚英与胡冠英的婚礼,亦是父母之命。曹诚英还未出生之时,父亲就给曹诚英定下了这门娃娃亲。
长大后的曹诚英迫于传统婚姻的习俗,也没怎么与胡冠英变得熟悉起来,如今却要嫁给这么个"陌生人",心中不免满是忿恨。
曹诚英的哥哥曹诚克当时远在国外读书,得知这一消息极力地反对。但是哥哥的反对,并没有改变任何事情。
曹诚英与胡冠英的婚礼如期举行。试问,两个没有一丝感情基础的人要如何生活在一起呢?
曹诚英也不是什么善茬,怎么会甘心为一个陌生人放弃学业,甘于相夫教子呢?
曹诚英
见哥哥支持自己,曹诚英便写信给哥哥表达了想要继续读书的念头。
曹诚克收到妹妹的来信,喜出望外,表示愿意提供经济上的资助。
如此一来,曹诚英顺利地来到杭州的师范女子学院读书。
暂时脱离那令人窒息的婚姻枷锁的曹诚英是快乐的,她在这找到了自己心灵的归宿。
曹诚英加入了汪静之、冯雪峰等人组织的文学社团——晨光社,此社团正是大名鼎鼎的"湖畔诗社"的前身,写下了不少颇具名气的诗词。
在文学的熏陶之下,科学知识的浇筑之中,曹诚英很快度过了师范学院的三年,面临着毕业的忧与乐。
曹诚英忧愁的是,一毕业又得回到那牢笼般的婚姻之中,接受过新知识的自己又如何受得了呢?
但令曹诚英快乐的是,这么多年的学习收获了不少的成果,那颗独立、自强的种子已经在曹诚英的心中生根发芽。
晨光社成员
碰巧的是,胡冠英的母亲见曹诚英多年不回归家庭,而胡母一心想抱孙子,便悄悄地给胡冠英纳了一房小妾。
此事对于曹诚英来说,莫过于雪上加霜。
二人的婚姻本就没有任何的感情基础,如今还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旧式、腐朽气息。父母之命必须听从,但纳小妾这一行为可以说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已经接受自由、民主那一套观念的曹诚英怎么能够忍受得了胡家对她这般的羞辱?
她找到哥哥曹诚克诉说心中的苦衷,哥哥听完情况也是气愤不已,决意亲自与两家长辈交涉,让曹诚英与胡冠英离婚。
庆幸的是,在哥哥有力的干涉之下,曹诚英与胡冠英这场名不符实的婚姻最终以体面的离婚收场,曹诚英终于回到了自由的天地之中。
离婚之后的曹诚英一身自由,打算在杭州继续深造学习,并萌生出了与胡适联系的念头。
曹诚英以公事要紧的理由,亲自写信给胡适,并未提及自己的私事,而是请他为一份学报写序言。
收到信的胡适激动地立马回了信,二人重新恢复了书信的往来。
命运的安排就是如此的偶然,通信过后,胡适的旧病复发,来到杭州静养身体。
得知这一消息的曹诚英,面不露色,与几位好友一同前往胡适的住所看望。
几年未见的表哥表妹惊觉对方的面容越发地姣好,那曾被冷却的情意再次涌上了心头。
曹诚英主动出击,一有时间就往胡适这小地方跑,二人在小屋内谈天说地,时不时还出门一同游玩西湖。
徐志摩、曹诚英、胡适在海宁观潮
趁着情意浓浓的时刻,胡适向曹诚英提出了一个请求:希望她能直接来与自己同住。
面露羞涩的曹诚英自然知道胡适此话是什么意思,她思虑了一会,便点头答应了胡适的要求。
曹诚英的这份情愫,已经深藏心中多年,如今眼前就有一个将爱意好好诉说的机会,怎么能不主动把握住呢?
回到学校,曹诚英难以按捺心中的喜悦,三下两下就收拾好行李,为的就是假期来临之时,搬到胡适的住所。
为了好好招待曹诚英,胡适特意在杭州有名景点烟霞洞附近,租下了一套三室房。屋外的景色很是秀美,可以直接鸟瞰西湖的全景。
胡适与曹诚英
假期终于来临,曹诚英正式与胡适同居。同居的日子极为美妙。二人的兴趣爱好颇为相近,一起下棋、喝茶、赏花,好不自在。
偶尔汪静之等人还会往胡适的住所跑,形成小型的聚会。
见到胡适与曹诚英如此热烈的关系,知晓胡适妻子江冬秀脾气的汪静之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胡适的伤病恢复得很快,而曹诚英也得继续回校学习。
这份将要离别的伤感,记录在了胡适的日记中:
"今当离别,月亮又来照我,自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够继续这三个月的神仙生活!躺在床上看着那月亮徐徐地移过屋角,心中不免黯然神伤。"
可谁知,离别之初,曹诚英却给胡适带了个惊喜:她怀孕了。
与爱的人拥有自己的孩子,这是何等地幸运!
要当爹的胡适可高兴坏了,尽管在此之前江冬秀已为胡适诞下儿女。
胡适决意要与江冬秀离婚,给曹诚英以及肚子里的孩子一个交代。
回到北京后,胡适第一时间回到家中,与江冬秀商量离婚的事情。
但江冬秀怎么也不肯同意,性子剽悍的她四处囔囔着大文人胡适要抛妻弃子,闹得胡适很没有面子。
但离婚心意已决的胡适依然坚持,江冬秀见这招没有用,便使出了杀手锏:以子女和自己的性命要挟。
这一说,胡适心中有点打退堂鼓的意识:婚姻本是两个人的事,江冬秀却非要牵扯上子女的性命。离婚之后,不照样还是父亲么?
他告诉江冬秀,离婚之后依旧由他赡养母子几人的生活,只是名义上不再是夫妻的名分。
可谁知,江冬秀一听这话,立马跑厨房抡起一把大菜刀,指着胡适说:"你再说离婚,我先砍死两个儿子,再自杀了事!"
遇见这一大场面,胡适可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办。性子温和的他的确不知该怎么处理暴力的事情。
害怕情绪不好的江冬秀真的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胡适只好自此之后对离婚一事绝口不提。
眼见这边的婚离不成,胡适只好含泪写信给曹诚英,为避免日后曹诚英嫁人的不顺利,让她打掉腹中的胎儿。
收到来信的曹诚英大概明白胡适离婚的艰难,也决意不再逼迫他负责。
毕竟,本就是曹诚英自己作为第三者介入了他人的婚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对于腹中的胎儿,曹诚英虽心怀内疚,但为了避免将来孩子出生在单亲家庭惹人非议,便狠下心来前往杭州的医院做了人流手术。
看着腹中的胎儿最终化作了一滩血,曹诚英伤心欲绝。
这大概就是作为第三者的她,应该承受的苦痛吧。
这一事件之后,曹诚英不再奢求与胡适有任何进一步的瓜葛,仅仅是保持着书信的来往。
1925年从师范学校毕业之后,曹诚英进入东南大学学习农学专业,而后获得了前往美国留学深造的机会。
胡适担心曹诚英这一去不大习惯,还专门写信给自己大洋彼岸的女性好友,请她帮忙多加照顾曹诚英。
自左至右:高凤谦、郑振铎、胡适、曹诚英
四年的时光一晃而过,曹诚英对胡适的思念之情愈发浓厚。她写信给胡适,称希望自己的毕业礼物是与胡适见一面。
胡适爽快地答应了,回国就一起聚一聚。
可天意弄人,曹诚英前脚刚从美国回国,胡适却因公派往美国出差。二人因缘巧合地错过了这一面。
曹诚英大概也明白,这老天是不打算给二人任何复合的机会了,不然怎么这般玩弄二人。
错过的这一面,不仅仅是一面,而是昭示着二人的爱情终究是错付。
心灰意冷的曹诚英,不再对胡适抱有什么念头。她决意投入新的恋情之中,开启新的生活。
回国后,曹诚英结识了一位归国留学生,二人聊得投机,且互生好感。
身边的朋友都鼓励曹诚英发展发展,于是两个人开始谈起了恋爱。
与留学生的恋爱谈得很是顺利,很快便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正当二人筹划着何时见双方家长之时,男方家长却突然表示了对曹诚英的不满。
原来,江冬秀得知曹诚英在插足自己婚姻之后,还能够安心地和别人谈恋爱,心生嫉妒,起了破坏他人恋爱的心思。
她借机与男方家长熟络,并四处散布关于曹诚英与自己丈夫的种种不轨之事,声称曹诚英这个人表里不一,若是娶她进门,那肯定会遭很大的罪。
男方家长一听关于曹诚英的流言蜚语太多,也不管这些话的真假,便直接向留学生表示了自己对二人结婚打算的反对。
如此一来,留学生也不大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而与曹诚英结合,主动向曹诚英提出了解除婚约的请求。
曹诚英曾以为胡适带给她的劫难,自己这么多年的伤痛以及那个未出生的小生命足以偿还。
着实没想到江冬秀这么不放过自己,到处传播自己的坏话。
一时间,曹诚英的名声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见尘世种种不堪之事,曹诚英想着,倒不如削发为尼,出家远离俗世。
得知妹妹这一极端想法的曹诚克心焦不已,百般劝阻妹妹千万不要做傻事。
胡适也听闻自己的妻子竟做起了长舌妇,大肆宣扬家丑之事,怀着愧疚之心给曹诚英写信道歉,希望她不要一时冲动而做出令自己悔恨终生的事情。
众人的劝阻,迫使曹诚英逐渐恢复冷静,打消了削发为尼的念头。
带着满身的伤痛,曹诚英回到了大学的教室,担任了复旦大学农学院的教授。
曹诚英与学生们
解放后,胡适打算携带家属前往台湾,曹诚英万般劝阻胡适,希望他留在大陆。
但立场不一致的胡适坚决要走,临上飞机之时,留下了一句话给曹诚英:等我。
这简单的两个字,耗尽了曹诚英的余生。
胡适走后,曹诚英再也未对他人生出爱情的情愫,一心投入到国内的种植事业之中,取得了多项殊荣。
这天,学生们正给曹诚英庆祝六十岁大寿,大家其乐融融、欢聚一堂的时候,曹诚英却得知远在台湾的胡适一病不起。
晚年曹诚英
顿时,曹诚英的心中涌起了万般的思绪。
她从没想到,胡适连最后一次承诺都要欺骗她,让她傻傻地等,却等来的是他离开人世的消息。
自此之后,这世上,就只有曹诚英一人孤零零地存活于世。
连那份惦念,胡适都残忍地给曹诚英剥夺了去。
十年之后,带着这十年对胡适的思念,带着这几十年的孤寂,带着年少时最初的悸动,曹诚英离开了人世。
晚年曹诚英
生前,她曾经立下一份遗嘱:希望在她死后,处理后事的人能够将她葬在安徽绩溪县旺川的村头前。
倘若胡适魂归故里,这是他必经的地方。
那么,曹诚英便有可能,再与胡适见上一面,诉说这么多年未见的满腹衷情。
曹诚英用了自己的一生,来还这场与胡适的情债。
不知道曹诚英是否也曾思考过,十五岁那一年不遇见胡适,人生的图景是否就不大一样?
但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胡适,注定是曹诚英难以逃脱的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