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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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南京的渡轮上,适逢而立之年的文人站在船头。

他端着尚未喝尽的酒水,面颊略泛红晕,眼神空洞地凝视着湍急汹涌的江河,似是在回望自己的一生。

船上来来往往的人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只是他杯中酒尚未饮尽。

纵身一跃,世上便少了一位满腹经纶的清华才子。

投江的年轻男人名叫朱湘。

曾被鲁迅先生称之为“中国的济慈”,投江自杀后,鲁迅更是评论他“中国的济慈也是不死的”。

确实,即便是民国那个无数才子佳人辈出的时代,朱湘仍可以被称得上是位鹤立鸡群的文人。

他才华超人,家境显赫,学历显贵,气度不凡,只是为何晚年却沦落至身无分文,投江自尽?

细究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也确实非常人所能承受之痛。

就在投江不久前,他收到了自己家中那尚在咿呀学语,未足五月的幼儿活活被饿死的消息。

原因竟是家中的银钱买不起婴儿的奶粉,襁褓中的婴儿,足足被饿了七天,直到最后一声啼哭结束。

此事一出,朱湘积攒了许久的压力达到了顶峰,随即喷薄而出,绷着的神经也终于断裂。

面对着眼前的滔滔江水,无论是否有酒精催促使,他都已万念俱灰。

亲手了结了自己的生命,给后人留下了他一生的悲剧。

他的父亲是晚清一名二品大官,母亲是晚清重臣张之洞的侄女,家中背景颇厚,虽不是家财万贯,也算得上富贵家庭,名门望族。

只不过“父母早逝”,却是朱湘与其他几个兄弟们身上的标签,他是被朱家的长子,自己的堂哥拉扯长大的。

也许是幼年缺少双亲的爱护,与良好健全的家庭氛围熏陶,朱湘的性格在后来的成长过程中也变得愈发古怪,众人难以承受。

朱湘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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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年纪脾气就如同那溪中的石头,是又冷又硬,固执万分,对于何人何事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一套独特的见解。

甚至还因此收获了邻里街坊、亲朋好友不怀好意的“外号”,他们戏称朱湘为“神经病”。

但这朱湘虽脾气不好,在文学方面可谓是天赋异禀。

毕竟这个世界上,没几个人能在16岁的年纪,就被清华大学录取。

这确实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更了不起的还是在朱湘20岁的时候,他的第一部原创诗集问世。

诗集的问世不仅充分展示了他过人的才华,也正式给朱湘敲开了文学界的大门,也让他在文坛打响了名声。

他和饶孟侃、孙大雨以及杨世恩并称为当时的“清华四子”。

他年少成名,参加新文化运动,创作出了许多充满真情的诗歌。

《夏天》与《草莽集》更是受到了多人的肯定。

他本应该与其他才华横溢的文人一般,拥有一个颇为光明的未来。

只是他似乎总与自己的前途作对,这位文学界新星的求学之路却并不是一帆风顺。

时光匆匆,大学四年转瞬即逝。

转眼便到了清华的毕业季,这位在文学界小有名声的清华高材生却没能拿到毕业证书。

原因并非是文学素养不够,而是因为他思想超前的行为习惯,以及不愿服从规定的性格。

就在读大学的过程中,朱湘是反对学校的早起点名,反对校园中的学分制度,无视校规,肆意翘课。

面对这样顽固但才华横溢的学生,学校也没有心慈手软,而是直接开除了朱湘的学籍。

所以这位“清华四子”之一的朱湘,实际上根本就没有那足以令人骄傲的一纸证明。

“无证毕业”后,朱湘赴美留学,可这番旅途也并不是顺风顺水。

适时国情紧张,国难频发,国家落后,美国的学生看不上中国这正在慢慢崛起的泱泱大国。

文人和诗人,总是拥有强大的与世界共情能力。

恰热血少年的朱湘,因为当时同学的一句“中国人像猴子”,便愤然离校。

有时对文人来说,有气节固然是好事,但固执并非好事。

在现实中,更多的时候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即便是在当今的这个时代,无论是学校的制度或是社会的大风向,都非一己之力可以改变。

朱湘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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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无法改变的现实之上,那得到的结果必定是损害了自身。

离美之后,他又辗转前往了芝加哥,又是相同的事件,这位年少轻狂的诗人最终也没能留在那里。

至此,他的多次“求学”都无疾而终。

他一定是热爱创作,热爱诗歌的,他希望自己精神的创作,能够转化为现实的物质,滋养他的生活。

可现实总是比理想残酷。

在动乱年代,人们能够满足生存资料消费就已经十分不易,没有人有足够的资金,来支持自己的享受资料消费。

文学狭窄的市场,不足以让当时的朱湘借此养家糊口。

可好在他凭借着自己的“海归”、“文学天才”等光环,在回国后收到了安徽大学的邀请。

学校开出的条件算得上丰厚,月薪三百,聘请他当英语系教授。

若是提到英语,朱湘是十分骄傲,十分自豪的。

带有朱湘文章的折扇

他曾直接地称赞自己:“我的英文,永远是超等上等!”

按这样的想法来说,朱湘这次可是找到自己称心如意的工作。

往后的余生应该收敛自己的脾气,好好地与自己的妻子以及家中的三个孩子过好日子。

只不过,这一次朱湘又因为自己的任性而与这份工作失之交臂。

事情的缘由,不过是安徽大学决定将朱湘任教的“英文文学系”更名为“英文学系”。

这“文”字略去,算是触了朱湘的逆鳞了,本该温文尔雅的诗人破口大骂。

他说“教师出卖的是自己的智力,工人出卖的是力气,妓女出卖的是肉体,其实都是一回事,出卖自己!”

如此偏激的话从朱湘的口中说出,他从此以后是发誓不再教书,1932年愤然离开了安徽大学。

梁实秋也曾评价过朱湘,说他脾气太孤高、太孤僻,所以才“和社会不能和谐”。

现在看来,此话并不无道理。

朱湘又一次因为自己那过分的文人情怀丢掉了正式工作,继续投身到了写诗卖诗的行列中。

纵使他再怎么才华横溢,学识渊博,卖文章的薪水也支撑不起家中的开销。

那个时候,朱湘的家中还有三个年幼的孩子需要养活,妻子也还因为刚生育过后,在卧床休养。

说到他妻子刘霓君,二人本是包办婚姻。

朱湘一开始,对于这种传统的婚姻,是嗤之以鼻,不抱任何希望的。

可就在走形式的过程中,他与刘霓君仅见了一面,便爱上了这个自强、美丽的女人,两人最后顺利结为连理。

可先前再怎么相爱,面对如此任性的朱湘,家中刚生完第三胎的妻子刘霓君是坐不住了。

朱湘与妻子刘霓君

她不明白眼前的这个固执无比,丝毫不考虑家庭的男人,还是不是自己初到上海时一见倾心的男人。

是不是那个赴美留学时,给她写了九十多封情书的男人。

是不是那个靠着才华与坚持,牵着自己的手步入婚姻的男人。

现在的朱湘变得让她不认识了,他丝毫不顾自己与孩子的死活,不顾现实的压迫,只是一味地追求着自己过分的孤高与孤傲。

她眼眶逐渐湿润通红起来,她知道即便是月薪三百的工资,也只是勉强维持一家五口的生计。

更何况还有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这可是他们的亲生骨肉,生下来了总是要养的。

这次刘霓君也是力不从心,她初来上海就是因为她那十分要强的性格。

这个想打拼出一片天的人估计怎么也不会想到,会落得个养不活孩子的地步。

那时,全家上下都指望朱湘一人。

只不过,这位诗人已经失去了可以养活一家五口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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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年幼时就孤苦不顺,学业不顺,工作不顺到现在家庭不顺的朱湘,和刘霓君之间也出现了不可泯灭的裂痕。

他看着躺在床上坐着月子,却因为家里揭不开锅,而营养不良,以至于无法产出奶水的妻子,朱湘终于于心不忍了。

相比之前的狂放不羁,我行我素,在看到这样的现实之后,他开始变得郁郁寡欢了起来。

曾经慷慨激昂的年轻人,如今逐渐变成了悲天悯人的中年人,从前的朱湘是一去不复返。

他硬着头皮,做出了他的第一次让步,终于愿意踏出家门,寻找工作。

然而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他承诺过得“再不踏入教育界”的誓言,如今是覆水难收。

朱湘一家

鉴于朱湘在安徽大学的前车之鉴,没有任何一家学校愿意收留他,以至于朱湘几乎是次次无功而返。

其实在此期间,朱湘并不是没有工作的机会,只是他不愿意接受妻子曾给他找的工厂临时工的工作罢了。

他认为那是“嗟来之食”,且自己堂堂大学教授,一介学者,万不能去那样的地方。

自己“天生硬骨”,若是接受了这“嗟来之食”,岂不是掉了自己的牌面。

终于,他那踏出家门寻找工作的勇气,最终还是被“卡死”在了面子上。

家中贫困,缺少母乳,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只能靠奶粉来喂养。

可是这家中已经没了银两,奶粉钱的开支又从何而来?

朱湘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了家庭的压力,经历了生活的种种压迫。

他是根本找不着工作,找不到任何挣钱的地方。

一介才子,到头来却被文人厌恶至极的“铜臭味”逼迫的是走投无路。

另一边,那身长只几寸的小儿饥饿的哭声,几乎是粉碎了刘霓君的心。

她几乎是绝望了,小儿子整整被饿了七天,七天时间,怕是成年人都坚持不住。

就在第七天来临之际,怀中的婴儿停止了啼哭。

空气中充满了死亡的寂静。

她开始恨,或许早就恨了,她恨丈夫到孩子离去时,都还死守着自己的“自尊”与“理想”。

她不明白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男人。

常言道“伤在子身,痛在母心”,更何况自己的孩子已经离开。

她不明白什么样崇高的“自尊”与“理想”,可以重要到,让朱湘宁愿饿死自己的孩子,也不愿意忍受一时的不如意。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孩子离世后,刘霓君心如死灰的出家为尼姑,从此再也不问这红尘中世事。

这世间再也没有为朱湘红袖添香的刘霓君,从此她只青灯古佛。

一直漂泊辗转于北平、上海、南京等地的朱湘得知了这个消息,也是瞬间五雷轰顶。

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诗文和傲气在社会现实面前是一文不值。

不过时间终究无法倒退,发生的事如同四处飘落的种子,落地生根,曾经做出的选择也无法逆转。

1933年12月5日凌晨,月光倾泻在江面上,倒映出船头的朱湘,和他脸上的几分决绝。

在死亡的最后,朱湘嘴里念起了德国诗人海涅的诗。

朱湘投江了,他的死引起了当时社会的巨大反响。

余伟文认为,他的自杀“完全是受到社会的压迫”。

因为在那个时代,文人以及他们的文学作品没有受到世人的尊重,以及来自社会的尊重,才导致了这一悲剧。

对文人来说,他们的心中总是有种“墨香铜臭”的固化思想,对他们来说精神世界似乎比现实世界更加重要。

但“身在此间,心在桃园”的做法并不可取,生活在这世间,更重要的,是拎得清现实世界与精神世界。

在热爱“墨香”的同时也要学会抓得住“铜臭”。

朱湘曾用他的翩翩文采征服了自己妻子的心,他在赴美留学期间曾为了追求刘彩云写过九十封情书。

他用文字向自己心爱的女人表达着自己真挚的感情,打动了刘彩云的芳心。

可以说,文字让他收获了爱情。

文字被朱湘用来表达情感,但文字却不足以支撑他的生活,至少在那个时代是如此。

他曾写给刘彩云的九十封情书,在他离开人世之后被好友罗念生出版。

书名为《海外寄霓君》。

此书也和《两地书》、《爱眉札记》、《湘竹书简》被合称为新文学史上的四大经典情书。

这些情书,他是倾注了真心的。

若是朱湘早些学会对现实低头,对自己低头,现在是否会是一番不同的景象。

只可惜人走茶凉,懊悔再多,愧疚再多也是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