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乾隆年间,福州府长乐县城内有一对张姓兄弟,哥哥张明达,弟弟张明顺。张家是县里的富裕人家,父母给兄弟二人留下了不少家业,父母去世后兄弟二人分家单过。

分家之后,张明达不善经营,坐吃山空,日子过得越来越贫穷,不过好在妻子段娘勤劳节俭,女儿巧妹孝顺,一家人过得还算幸福。弟弟张明顺经营有方,日子越来越富有,因而经常接济兄长。不幸的是弟弟张明顺早早患病亡故,丢下妻子杨玉娇和小妾玉兰守着偌大一个院子,家中除了一个老仆外,连一个子女都没有。

杨玉娇端庄静雅,姿色秀美。玉兰正值十八芳龄,亦是貌美如花。丈夫身亡之后,二人相处得颇为和谐。杨玉娇心中思念亡夫,时常请城外宝龙寺的高僧虚云和尚来诵经。杨玉娇立志要为亡夫守节,无论何人前来劝说改嫁,均被她坚定回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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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五年(公元1780年)的一天,杨玉娇之兄杨兴武来到家中劝妹妹改嫁,杨兴武说他已经和张明达商量过了,认为只有让杨玉娇改嫁才能避免孤独之苦,从长远来看这是为了她好。杨玉娇见兄长也来劝自己改嫁,忍不住泪如雨下,对兄长说出了内心的想法:能否做到既不改嫁,又免于孤独,还能守住这份家业?

杨兴武一听马上会意,盛赞妹妹聪明贤淑。兄妹二人商议后,决定把杨兴武的小儿子杨万春过继给杨玉娇。如此一来皆可各方周全,真是两全其美之策。杨兴武和妹妹商定之后,动身去东院找张明达商议。不料刚提及收养之事,大伯张明达立刻变了脸色,指着杨兴武骂道:“家业是张家的家业,杨家有什么资格继承?本朝法令规定,禁止收养异姓男子为继子,违者当严惩。我张家又不是没人了,要继承也该我家继承!

杨兴武告诉张明达,他膝下只有巧妹一个女儿,早晚要嫁出去的,由杨万春继承家业能保张家家业不败。张明达怒不可遏,他说家业败与不败与杨家无关,杨家兄妹藏有私心,图谋张家家业,只要他张明达还活着就不会让他们兄妹得逞。杨兴武与张明达争执起来,最终二人不欢而散,过继之事就此作罢。

次月的一天上午,老仆人起床打扫庭院,收拾好之后就去厨房做饭了。玉兰梳洗完毕,准备出门。此时门外突然有人在外连续高喊“张娘子”。玉兰从纱窗望去,看见虚云和尚站在院子里,经担放在他的跟前。玉兰知道虚云和尚是来念经的,每个月他都会来家里念一次经。玉兰见杨玉娇还未起床,于是让虚云和尚在院中等候片刻,她去卧房里叫一下杨玉娇。玉兰移步走向杨玉娇房里,片刻之后却急匆匆跑出了房间,向外惊呼:“出大事了,夫人被人杀死了!”

住在隔壁的张明达夫妇听到喊声,赶紧来到现场查看,又让老仆人去通知杨兴武前来。张明达见虚云和尚还站在院子里看热闹,让他赶紧挑着经担走,今天家里有事不念经了。张家出了人命,门外已经围拢了一群看热闹的村民,张明达把围观之人全部驱散。

杨兴武和儿子杨万春闻讯赶至,父子二人直奔杨玉娇的卧室,只见杨玉娇的尸体横躺在床上,身上血肉模糊,头颅不翼而飞。杨玉娇的尸体衣衫完整,室内器具完好,非奸非盗,真是蹊跷。杨兴武让所有人都离开卧室,他已经向县衙报了案,官差马上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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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令陆完接到报案,很快来到现场勘验,却始终理不出头绪来。陆县令看了杨兴武的状纸,又耳闻当街百姓的纷纷议论,认为张明达有重大作案嫌疑,于是将他拘捕入狱。由于杨玉娇头颅不知下落何处,又无直接证据证明张明达杀人,陆县令赶紧将案子上报。

知府贺崇年接到案子,当即提审了杨兴武。贺知府问除了张明达之外,还有何人可疑?杨兴武说,家中老仆年迈憨厚,不会行奸窃物;玉兰一介女流,即使贪财也无力砍下头颅;和尚虚云当时并未进屋,也不能行凶作恶。唯一有作案嫌疑的是张明达,张明达家的房子与杨玉娇家相通,肯定是张明达从小门潜入杨玉娇房中,他用刀斧砍死了杨玉娇并割下头颅,随后又从侧门溜出了房间。

张明达杀死杨玉娇的动机很简单,就是要谋夺弟弟张明顺的家产,当初他曾提议让杨玉娇收养杨万春为继子,当时张明达情绪激动坚决反对,这才过了没多久就出了人命,杀人凶手肯定是张明达。贺知府听罢,认为杨兴武说的符合情理。

贺知府随即提审了张明达,张明达对杀死弟媳一事矢口否认,更没有砍下头颅藏起来。贺知府认为张明达在狡辩,于是搬来三根夹棍,夹住张明达的脚脖子处,张明达疼得汗如雨下,嘴皮都咬出血了还是大呼冤枉。连日进行夹棍和拷打,张明达依旧不改口。

贺知府见张明达不肯交代罪行,又查不到头颅凶器等罪证,于是把案子推回给陆县令,让他尽快查出首级下落,否则将以最初勘验不详问罪。陆县令接到知府大人的批文,急得如油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悔恨当初没有仔细核验案子,更不应该仓促上报案子,如今知府把担子压了下来,自己反而落了个重担。

陆县令贪酷无能,他见张明达家贫,榨不出多少油水,于是更加肆虐拷打,张明达几次被打昏死过去,用冷水泼醒之后又继续打。张明达的小腿骨被打断,实在忍受不住拷打,只好口头招认有罪,却始终说不出头颅藏在何处。陆县令见张明达承认杀人,急不可耐地将他判为死刑(斩首),继续逼着他说出埋藏头颅的地方在哪里。

张明达入狱后,其妻段娘和巧妹的生活坠入苦海之中,母女二人抛头露面外出卖刺绣绢布,或乞求亲戚借贷钱财。母女二人如此辛苦,就是为了弄点碎银子给狱卒,带些好饭菜支撑张明达被折磨得日渐消瘦的身体。

一天下午,阴雨连绵不绝。巧妹到牢房看望父亲,见张明达衣衫褴褛,身上伤痕累累,禁不住泪流满面。巧妹问张明达为何县令不肯放过他,张明达说陆县令要他交代头颅的下落,只要能交出头颅就从轻发落,但他根本就没有杀人,到哪里去找头颅来交?父女二人相对痛哭,连叹命苦。

巧妹回到家后,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闷闷不乐起来。段娘问她张明达的情况如何,巧妹一一说出了张明达在大牢中的惨状。随后巧妹告诉段娘,陆县令要一颗头颅结案,那就给他一颗头颅吧,把她的头颅上交,就能救出张明达了。

段娘听罢大惊,赶紧捂住她的嘴,劝她不要说这样的傻话,并安慰她县令大人会明察秋毫让父亲伸冤的,而且段娘已经为她找了一个好人家,明年就会把她嫁过去享福。巧妹哭泣起来,她说父亲在牢中受苦,母亲在家中挨饿,家里吃的粮食都已经没了,哪里有钱给她办婚事呢?巧妹说她已决心以死救父,以尽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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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娘不愿意女儿这样做,她哭着劝了女儿一晚上,见女儿睡去后才放心地返回自己房中。第二天中午,段娘起床去叫女儿吃饭时,却见巧妹已经上吊身亡了。段娘见女儿上吊自杀,哀痛欲绝。她把女儿的尸体抱下来,坐在尸体边上守到半夜。段娘踌躇良久,才焚香祝祭,随后又铺开被褥盖衾,端详女儿良久。段娘拿起刀后又放下,放下刀又拿起,最终在天快亮时狠心砍了几刀,费力地割下了巧妹的头颅。

天亮之后,段娘带着巧妹的人头去了县衙。陆县令打开布包见到人头,既惊又喜。不过他马上觉察到了不对,杨玉娇被杀已经一个多月,头颅应该已经腐朽或者变质了,这颗人头为何血肉鲜红呢?陆县令想了片刻,随后转忧为喜,他叫来手下和师爷,暗地里做了一番商议。

三日之后,陆县令把结案陈词和头颅、凶器等物证,派人一并递到了知府衙门。张明达作为凶手也被一并押往州里,等候审理。此时正巧督办福建学政的著名清官朱珪到福建巡查,得知秀才张明达杀死弟媳一案在审,于是便要来卷宗仔细查阅,又向总督衙门、巡抚衙门递交了条子。总督衙门和福建巡抚最后委任朱珪审理此案,理清这桩离奇的案子。

审理案子那天,朱珪看了一眼证物,当即发现女尸头颅不对劲,女尸头颅血迹干紫,沾满泥土,肌肤却柔软且无异臭,用针刺入皮肉之中还见殷红血迹。朱大人当即断定这颗头颅是不是杨玉娇的,于是斥问张明达为何又杀一人伪造头颅?张明达闻言大惊,他说头颅是妻子上交的,也不知妻子从何处弄来的这颗头颅。张明达仔细看了这颗头颅,头颅被人做了处理难以辨认面目,心中却莫名绞痛不已。

段娘很快被传唤到堂,朱大人告诉段娘头颅不是杨玉娇的,段娘听罢放声痛哭起来,把女儿巧妹上吊自杀,用她的头颅上交以尽孝道的事一一说了出来。段娘的话令在场之人震惊,张明达得知女儿惨死,更是哭得死去活来。头颅既然不是杨玉娇的,陆县令违枉欺诈的暴行就难掩盖了。朱大人当即将情况上报,陆县令被摘掉乌纱帽,囚禁入狱等候处理。

随后朱大人又详细询问了老仆人、玉兰和段娘,老仆人说案发前一天晚上没有任何动静,他巡夜到很晚才睡觉。第二天他扫好地后,却忘记插上了门栓,也没有见到和尚何时进院。玉兰进入卧室后发现杨玉娇被杀,才赶紧跑出来喊人。杨玉娇离奇被杀,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朱大人把所有人的证词看了多遍,又对案子进行了反复推敲,最后终于发现了破案的关键。

当天晚上,朱大人把段娘请到后堂说话。朱大人告诉段娘,若要解救她的丈夫并将凶手缉拿归案,必须要按照他交代的计策去办。段娘听了朱大人的话后先是一惊,感觉有些为难,但犹豫片刻之后,坚决地点头应允。朱大人见罢大喜:“此案将水落石出了!”

盛夏之日,酷暑难耐。在城外郊野之地,蜿蜒曲折的山道之上,一辆便轿缓缓前行。轿子中坐着一个美艳女子,女子的目的地是半山上的宝龙寺 。轿夫们很快把女子送到了寺庙里,女子走到神龛之下,早有两个小僧侍奉在一侧。小僧递给了女子几炷香,点燃后插入香炉之中。女子对着大佛拜了又拜,祈求佛祖保佑。

敬香完毕,女子就去占卜,即见一个身披袈裟的僧人,微笑着站在签筒跟前。此人四十岁上下年纪,面色黑红,眼珠子咕噜乱转,在女子胸前来回扫视。女子抽签完毕,和尚说此签是一支上上签。女子嫣然一笑,给和尚道了一个万福,好像真的遇到了好运一般。女子正欲离开大殿,和尚赶紧劝说:山门之外炎热如火,施主用完午膳再走也不迟。女子回头笑着看了和尚一眼,对他说家中有事亟需赶回,以后会常来请大师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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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女子又来到宝龙寺祈福,这次女子打扮得更加美艳,雪白修长的手臂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身穿一件薄薄的透明小衣。女子进香完毕之后,又占卜了一次,抽到的还是上上签。坐下休息时,女子与和尚多说了一些话,仿佛相互熟识甚久。和尚还是请女子中午用膳,女子仍然借故告辞离去。

十天之后,女子再次来到庙里祈福,女子打扮得比上次还要妖艳。那日酷热难耐,上香和占卜完毕之后,和尚请女子留下来用午膳。这一次女子留下进餐,让轿夫们自食所带的干粮。和尚把女子迎入大殿后的一间宽敞的小屋里,小沙弥端上四盘素菜和一碗清汤后便离去了。

女子与和尚坐在桌边吃饭聊天,和尚的话越来越出格。女子哀叹丈夫杀人被判死罪,她连日来寺庙祈福保佑,心中却早已知道丈夫性命难保了。想来自己真是命苦,为何会遇到这样背时的丈夫。和尚陪着女子哀叹了一番,并夸赞女子貌美,不愁没有丈夫。女子说天下的丈夫很多,却不知到何处去找。和尚马上承诺,若女子能与他相好,保证女子终身丰衣足食。女子面有难色,说这样不好。

吃完饭后,和尚请女子到内室休息片刻。进入房中后,和尚借故在房中拖延攀谈,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后来和尚索性坐到床边,伸手去摸女子的双肩,女子奋力将和尚推开。和尚愤怒不已,从腰间拔出一把锋利的短刀对女子说道:“你若不从就杀了你,过去有人敢反抗我的,我杀了她后割掉了她的头颅,你如果不想死就乖乖听话!”

女子非但不怕,反而呵呵地笑了,她说和尚用大话吓唬她,和尚是出家之人,如何能杀得了人?和尚说他敢割人头,除非把人头拿出来给她看看,若是真的就依了他,一辈子不嫁人就侍奉他一个人。和尚听了心中痒痒地,告知他杀的那个女子也是来寺里上香的,因执意不从就杀了她,现在人头藏在三宝殿后面的一个地方。

和尚说若女子真心跟他,他就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一心一意待她。女子说她要看到人头之后才肯答应。和尚被女子这一特殊要求感到惊讶,但他转念一想,这个弱女子已经在自己的掌握中了,给她看一眼又能如何?和尚把女子引到三宝殿后一棵大槐树前,戳破根部一个泥封的树洞。

和尚蹲下身去,从树洞里拿出一个包裹来,打开之后里面只剩下了头骨。那显然是一个女人的头颅,头发上还有一根簪子,裹住头颅的衣服是一件女人的睡衣。女子看了头颅后,惊讶得大叫了一声,随后让和尚赶紧把头颅又藏了回去。看完了头颅之后,和尚急不可耐地冲上来要抱女子,女子说在外面可能会被人发现,于是迈步朝那间屋子走回去。和尚心中欢喜,紧跟在女子身后。

女子刚跨入房门,和尚正要跟进,却被人重重地打了一记闷棍。和尚被打了一个趔趄,转身回去看时,发现两个轿夫冲上来将他死死抓住,锁上了双手双脚。女子此时回转身来,狠狠在和尚的脸上打了两个响亮的耳光。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张明达之妻段娘,这招美人计是朱大人授意她的。两个轿夫是随行而来的衙役,刚才在大槐树那里段娘的那一声大叫就是信号,两个衙役听到声音后立刻行动,上前拿下了和尚。

和尚很快被带回衙门审讯,这个和尚不是别人,正是宝龙寺的高僧虚云。树洞中的头颅就是杨玉娇的,那根发簪和那件睡衣就是杨玉娇生前使用之物。虚云和尚见罪行暴露无法抵赖,只得说出了杀人的经过:

原来,虚云是个花和尚,平日里吃斋念佛,暗地里却去邻县吃喝玩乐。那天一大早,虚云依约去杨玉娇家里念经。当时老仆人扫地忘了关门,虚云和尚见大门虚掩着,于是就直奔杨玉娇的卧室。虚云和尚见杨玉娇平日里语言温柔,还时常对他微笑,他以为杨玉娇对自己有意,于是便上前要求杨玉娇成全好事。杨玉娇见虚云和尚闯入房中,又语言龌龊下流,于是斥骂他是“衣冠禽兽”,并大声喊叫救命。

虚云和尚见杨玉娇呼喊救命,于是拔出短刀将杨玉娇砍死,随手取了杨玉娇床上的一件睡衣,把杨玉娇的头颅割下后用睡衣包住,抱着来到了院子里。虚云和尚把头颅藏入经担里准备挑走,听见厨房里有动静(老仆在做饭)于是转身对着二楼杨玉娇的卧室大喊几声“张娘子”,给人造成他刚刚进入院子的错觉。

朱珪铁字

案情经过就是如此,这一桩案子引发了连环效应。张明达被诬陷入狱,且被昏官陆县令打得半死,巧妹为救父亲上吊自杀,段娘割掉女儿头颅救夫,却被朱大人识破。朱大人又授意段娘以美人计诱使虚云和尚露馅,最终擒住了这个恶魔,破解了这桩奇案。

最后虚云和尚被斩首示众,张明达被无罪释放,贺知府屈打成招被降职罚俸,陆县令被革职流放。张家的财产由张明达继承,杨玉娇虽然身亡但张明顺的家业有她的功劳,所以分到了三分之一,其侄子杨万春为杨玉娇收埋尸骨,继承了她的家业。杨玉娇的头颅被取回安葬后,宝龙寺里其他的花和尚也被驱逐出去。案子真相大白后,百姓们皆称赞朱大人判得好。

此案告诫后人:剃头不能消除罪恶,空门容不下财色之身。嘴里喊着仁义道德之人,口中念着四大皆空之辈,若心中藏着污泥浊水、藏着男盗女娼,则妄谈修行,穷尽一生也终究是魔鬼。虚云和尚就是这样的魔鬼,他贪色害命杀死杨玉娇间接害死了巧妹,又差点害死了张明达。虚云和尚罪恶之大、罪恶之深,真是令人发指。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