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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店海涂(朱军校摄影)

这里不仅有乡土味

微信公众号:乡土宁海

作者:老蚌雙珠

摄影:朱军校等

西店镇位于象山港西岸,是宁海县的北大门,与奉化区莼湖镇毗邻。二十多年前我在西店工作过几年,后调往奉化了,从此西店成了我的一个故乡,大凡定居过工作过的地方总会给人留下一抹乡愁,想起西店,乡愁最是那一味尝过的小海鲜。

镇上靠海的村子有樟树村、石孔村、团堧村、尤家村、崔家村、滨海村、望海村等,当大海涨潮时,眼前就是汪洋一片,当退潮后,又是一望无际的海涂,勤劳的渔民们终年弄潮赶海,他们捕鱼捉虾、抲蟹捡螺,挖蛎撬蚶,扒蛏刨蛤,捞海苔,撮海木耳,日落日出,收获着大海的馈赠,渔民们懂得和珍惜海洋生物生态平衡的重要性,他们不用电瓶农药把海洋里的子子孙孙赶尽杀绝,世世代代的西店人非常爱惜这片海域。记得安妮·林登伯格《大海的礼物》写道:“大海不会馈赠那些急功近利的人。为功利而来不仅透露了来者的焦躁与贪婪,还有他信仰的缺失。耐心,耐心,耐心,这是大海教给我们的。人应如海滩一样,倒空自己,虚怀无欲,等待大海的礼物。”西店人做到了,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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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海(何国进摄影)

晌午和傍晚时分是菜市场最生机勃勃的时候,渔民们刚赶小海来的野生海货会拿到菜市场里出售,吃惯了海鲜的西店人这时来菜场转悠一圈,看看今天能换个口味吃点啥。专卖海鲜的一边摆放着各色各样的透骨新鲜的海货,有的放在芋艿篮里,有的放在脸盆里,有的放在铅桶里,棱梭鱼和弹涂鱼嘴巴还一张一翕的,小青蟹和红钳蟹警觉地瞪起眼睛,威猛地叉起双螯仿佛警告买主"别碰我!" 玉鳎鱼和望潮浑身是滑溜溜的涎,那些不甘心被活捉的小虾米不时地蹦出篮子想逃生,各种蛤和螺个个张嘴吐舌地在那里喘气。摊主们不用吆喝,因为新鲜看得见,他们往往不像二手小贩那样价格扳得贼牢,更多的时候是毛判,好像当做无本钿生意一样当天货当天卖光,你若再跟他们讨价还价,他们可能会有些不耐烦,西店人一向说话做事不拖泥带水,个性豪爽坦诚,说实在除了难忘那里的海鲜,我还有喜欢那里的人们。

热闹的菜市场(望海茶摄影)

夏季和深秋是小海鲜最旺盛的季节,沿海地带的居民自然地形成了一套约定俗成的海鲜吃法,也可称为海鲜文化,其中青蟹烧丝瓜汤是一道当地名菜,青蟹扣掉肚脐盖,剪去爪锋,辦开蟹壳,将蟹壳里的蟹黄用筷子拔出,蟹身一刀两段连同蟹黄放碟子里,丝瓜去皮切滚筒切块,放油锅翻炒,此时放一些鲜菇类更好,至食材吸干锅油,马上倒入开水和蟹,我通常会放点粉丝面,再攉一个蛋,起锅时也不放味精,这样的丝瓜青蟹汤鲜美醇厚。其实丝瓜青蟹汤这道下饭是夏季西店人用来招待贵客的首选,通常主人会买一只大大的壮壮的青甲蟹来烧丝瓜汤,仿佛一桌下饭有了主心骨有了压轴戏了,现在西店一带青蟹洋芋番茄羹吃法比较时尚。弹涂鱼烧豆腐也是一道名吃,这道菜的烧法类似于塘鱼头烧豆腐,弹涂鱼剖膛去鳍后,放热油锅里煎半熟放豆腐块再稍微煎一会儿,等豆腐块有些吸进了剩余的油后,再倒入适量水大火烧开,再转中火小火耐心炖,目的是把弹涂鱼肉里骨里的鲜熬出来,据西店人说这道菜是丈母娘招待女婿级别的菜,相当于端午节女婿挈根大川乌鱼拜丈母娘。还有棱梭鱼烧咸白菜,小黄鱼烧雪里蕻咸虀汤,海瓜子烧冬瓜汤,茄子烤墨鱼,酒糟马鲛鱼,酒醉活虾,泥螺蟹酱鲎饭糟,烤头鱼鲞墨鱼蛋,要吃海鲜到西店。海鲜里藏着世代西店人的烟火气和人情味。

我因是里山长大的,初到西店工作的头年,有些海鲜的吃法是茫然无措的,有一次买了一斤鲜泥螺,摊主说烧汤吃很鲜的,我放油锅里翻炒一下放水烧开,再放入一勺味精,吃起来的鲜味很怪很怪,那个鲜是令人反胃的鲜,吃后很长一段时间老是感到恶心洋洋的,到现在我去菜场买菜,看到吐唇带涎的反白鲜泥螺时,会有一种条件反射,恶心不适感会再次还潮。还有一次是买来一只大鱿鱼,剖开后里面有一条锥形的黄黄的器官,我以为是鱿鱼的卵黄就下锅烤熟吃了,快吃完时突然怀疑这是不是鱿鱼的屙啊?味道说差也不差说好绝对不是,二十多年过去了,那次吃的鱿鱼一直像鬼灵一样驱不散,但我宁愿相信它是鱿鱼卵黄,不愿去证明它是鱿鱼未拉掉的屙,后来每次买来鱿鱼望潮之类的,用剪刀剖开后里面的肚里货统统扔掉,以尽量消除那次吃的是黄还是屙的疑虑。

西店工作数年后我来隔壁的奉化工作定居了,工作所在的镇是内陆镇,那里的菜市场也有十来摊卖海货的,但鲜度不可跟西店的海鲜同日而语,每次来到海鲜摊前脑海里闪过西店的海鲜,就欲买又止了,说实在二十几年间几乎没买过那里的海鲜。俗话说靠海吃海,靠山吃山,那里的山货土特产是真正的上好佳,冬季里刚掏的冬笋,笋身上的泥还是湿的,番薯面晶亮藤韧,土鸡蛋炖蛋汤喷喷香的,镇上集市时,我有时为了一道山珍宁愿跑八九公里路赶去采购。平时我买海鲜通常是到奉化最大的批发市场,市场离家有两三公里路,即使是为了一两碗海鲜下饭也要去批发市场跑一趟,那里有上百家的海鲜摊,有上百家的蔬菜摊和肉类摊,价是批发价,选择余地很大,反而到街上菜行买菜像是大海里游过泳的人,到了池塘里游泳一样感到很逼仄很不爽畅,家人常抱怨说"侬真空,买几碗菜奔这么多路,着力不着力啊(累不累啊)?" 其实,对我最大的吸引还是那里的海鲜,摊主们刚刚半夜里从莼湖镇渔船码头敲场里敲来的海货,第二天一早就放批发市场里批发零售了,多年来,几个摊主和我彼此招呼很熟了,摊主们个个练就了一副生意精火眼金睛,他们知道哪位顾客通常喜欢买哪类品种哪类档次的海鲜,当我经过他们摊位前,他们会热情招呼:“来来来,来相相看呐,好鱼有。” 年轻的叫我大姐阿姨,年纪偏大一点的叫我老板娘或老宁(宁奉一带对已婚妇女的统称),他们边帮我挑选边念叨着:“我知道侬要买好鱼的,蔫塌塌的鱼侬弗其买的。” 有一次有个摊主好奇地问我做啥工作的,她以我买鱼的样子判定我家条件不错,我说我是食堂烧饭的,平时也种点菜,她嘴甜甜地说“怪不得你吃鱼噶内行。” 她哪里知道我吃海鲜的习惯是因为深深地忘不了西店的海味,并不是经济条件好不好,就像一位爱打扮的女人省了饭钱也要买好衣,一位爱赌钱的人省掉穿着也不能省赌钱。

奉化的莼湖镇和西店镇是隔壁镇,都是濒临象山港的渔镇。有一年同事小王请我们全组同仁去她婆家桐照栖凤去吃海鲜,她公婆实在太客气了,一张巨大的圆台桌摆满了几十道菜肴,记忆中好像没有一道不跟海鲜沾边的,反正桐照栖凤海里有的虾兵蟹将,螺兄贝弟都被搬上餐桌了,两个帮忙打下手的村妇不时地端上大鱼大蟹,我们吃得大呼过瘾。多年思念西店海鲜的馋痨病被狠狠地治愈了一顿。

去年六月应西店闺蜜邀请,几个好友相聚去西店溪头吃杨梅,与其说是吃杨梅,倒不如说是切切地思念老友和老地方。

双山(朱军校摄影)

傍晚时另一位闺蜜朋友提出想去西店双山看看,因为距离上次去双山也有一二十年了,甚是怀念,到了双山对面的石孔村,我们十分惊讶地发现,从前要眺望的双山现在就近在眼前了,仿佛触手可及,因为村前一两里的海滩都变成了海景别墅群了。也许居民的居住条件是越来越好了,但那千年的海滩情怀却越离越远了,人们不复像从前那样大海里不光捡到的是餐桌上的美味,而且蕴摄着人生的巨大乐趣呢。大自然馈赠人类的能力是有限的,它总是默默无言地在那里,得失舍取全由人类自己掌控着。

双山自古以来是西店最著名的景点,两座海礁石像馒头一样一东一西矗立在海滩中央,礁石顶部是自然长出的大小树丛和杂草,远远望去像极了金正恩的发型,每当海潮涌起,双山四周是汪汪洋洋的碧蓝碧蓝的海水,此时的双山又像是碧玉盘里的两颗青螺。双山头顶的树木是随着季节而变换颜色的,深秋又是红染黄洇,冬季树梢卸尽了华萼繁叶,显得简约而清俊。那年那天单位搞了个小小的活动,一群人带着各类点心,提着一两只尼龙袋去了双山,双山离石孔村蛮远的,到达目的地,大家一边赏玩一边捡螺挖蛎,抲蟹捉虾,还上双山上的一个小小的庙里去拜了拜海菩萨,据说海菩萨是会保佑渔民们出海顺利捕捞丰收的,而我们嬉皮笑脸地说保佑我们多捡拾点小海鲜,回去美美地啜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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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近的双山(朱军校摄影)

西店的小海鲜可分为"鲜货"与"咸货",回忆刚改革开放前后岁月,人们都吃不饱饭,西店镇海滩多于土地,粮食更是紧张,里山人田地多粮食有点余粮,那时每到“双抢”前后,外洋头人(里山人称西店一带为“外洋头”,西店人称长洋大蔡,龙宫马岙为“山里厢”)会拉着一车咸海鲜到“山里厢”来换谷换米,大概是几斤谷米换一斤咸海鲜,咸海鲜品种很多,我印象中以腌泥螺和腌红钳蟹,龙蜒烤头小带鱼丝烤居多,像鲎饭糟,小黄鱼干,乌贼干,鳗鲞这类比较高档的咸货比较少,那时鱼鲞放饭锅羹架上蒸,饭快熟时冒出的咸鱼鲞香气真是香落了鼻子,狗狗猫猫们也闻香而来两眼瞪着你的饭碗。我娘是一心想着老了要靠儿子吃饭的,跟绝大多数老一辈妇女思想一样,重男轻女十分明显,记得我姐说家里用谷换来的咸带鱼,蒸起来金黄色的喷骨香的,娘把最好的几段带鱼段留出给弟吃,我姐却吃鱼头鱼尾鱼汤,她说那香味至今还在,姐又是家里的顶梁劳动力,每到割黄岩稻双抢时节,能有咸海鲜下饭是最好的身体补给了。还有一件难忘的事是读初一时,教我们数学的老师是西店樟树村高家人,名叫高亲囡,高老师一口“外洋头”方言,音色优美,讲课风趣幽默,条理清楚,同学们甚是喜欢,她讲到平方差立方差公式,因式分解时,同学们就是不会灵活应用,她很郁闷无奈,突然她善意而风趣地揶揄我们说:“你们'山里厢'人大概是番薯芋艿吃多了,脑筋转不过来了,下次高老师带你们去看海去吃海鲜。”同学们被逗得哈哈大笑,纯真地望着高老师,期待有一天真的能去海滩上玩。

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西店人和里山人以勤劳苦干彼此照应着,共同走过一个艰苦而难忘的岁月。

改革开放后,大家温饱有余开始创业,西店人头子活络又肯吃苦耐劳,先后养海鸭贩饲料办企业,涌现出一大批民营企业家,其中最著名的是手电筒厂,现成为全国最大的手电筒生产基地,有1200余家手电相关企业,占据中国手电产量70%。西店成了全国重点镇,宁波市八大卫星城市之一,是宁海县第一工业大镇和经济强镇。

富裕起来的西店人不再是只靠海吃海,不再是单一地寄希望于门前的海洋了,他们直接把海滩变成了可以高过海滩收益千百倍的房产了。

我离开西店有二十多年了,现在也是偶尔去一趟,每次去总感到西店日新月异地变化着,但不变的依然是那里的小海鲜,它成了我一怀抹不去的乡愁,像是制好的标本储存在我记忆的某个抽屉里,又仿佛成了身体里的一串密码,无论走到哪里无论离开多久,那种故土的味道会像魂一样萦绕着,对它的依赖就像依赖父母对我们的爱一样。当我读到俄罗斯导演塔可夫斯基拍摄的电影《乡愁》里有这么一段话时:“当我遭逢另一个世界和另一种文化,并开始对它们有所迷恋时,我开始感到烦躁不安,隐隐约约却无法治愈——仿佛单恋,仿佛是要攫住无限或者硬要将互不相融者凑合起来,那种死心断念之征兆。” 心灵深处居然有莫名的感动。

宁海湾风光(朱军校摄影)

乡土宁海公益平台

□ 作者:老蚌雙珠

□ 摄影:朱军校等

□ 排版:水东居士

□ 审核:天姥老人

□ 宁海县乡土文化俱乐部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