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江西的弃婴在奥运会上为加拿大夺得了一枚金牌。

我也有一个表妹,刚一生下来,她的亲生父母就把她扔在了我大姑的家门口。大姑在寒冬里正月初十的早上,一觉睡醒后,发现了她,脸上还带着血。那一刻,她就知道有人生了女婴,不想养。于是大姑把孩子抱来了我家,在我家寄养。

我祖母给这个弃婴取名为“燕子”,从此燕子就住在我家。我那时刚出生一个月,燕子就吃我母亲的奶水长大。我的母亲,也就成了燕子的乳母。

大姑会常常来看她的养女,燕子在我家呆到六岁后,大姑把她接回去读幼儿园。但是燕子和学校里别的小孩互不认识,大姑和大姑夫不懂人情世故。所以,燕子在学校里总是受人欺负。矮个子的她也总是被老师安排坐在最后一排,成绩很差。

我小时候,不明白燕子为什么管我祖母叫“婆婆”,而不是叫“外婆”。于是我向祖母求问,这才知道了燕子的身世。

大姑1986年成婚,婚后一直不能生育。1993年正月的早上,在自家门口捡了一个女孩。

这件事情,在燕子的村里,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小时候的燕子,恐怕也是知道的。

我读小学四年级时,大姑疯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大姑为什么疯了。

结婚十几年后,大姑怀了孕。但在一个下雨天,大姑背着稻谷,去山上一户有打米机的村民家中打米。雨天路滑,大姑背着重物,踩着泥巴路向山上走。

就在路上,她摔倒了,腹中的胎儿也流了产。

大姑夫闻讯回到家中时,见大姑躺在床上,墙角的盆里放着一个死去的男婴。于是,他大发雷霆,对我大姑又打又骂。

大姑在丧子的悲痛和自责中,在丈夫的家暴下,疯了。

大姑从此便不回家,总是风里来雨里去,常常一个人在深山密林里过夜。我见过她在县城的街上埋着头卖坏掉的瓜果,见过她躲在悬崖边的石头缝隙里面。

我们总是在到处找她,并把她带回我们家。每次呆一段时间后,她就又跑了。我们就又去找,就这样周而复始。有人建议我们把大姑绑起来,或者关禁闭,我们没有那样做。

大姑夫也在那时变成了隐身人,从此对我大姑不管不问。他对我说,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隔壁那个曾毒死了我两只猫的女人很感动,她说:“你大姑都这样了,你大姑夫也没跟她离婚。”

我读初一下学期时,为了方便我上学,家里在县城里租了两间房子,住了一家四口。祖母仍留在老家种菜,从那以后,就主要由祖母来照顾她的长女。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表哥,我不知道燕子在那段时间里是怎样熬过去的,只知道她后来在县一中旁的蛋糕店上班,而我,就在县一中读书。

2007年,我们又一次在县城里找到了跑出去的大姑。这一次,她很憔悴,身体也很不好了。我们带她去医院检查,发现大姑全身多器官衰竭。没多久,大姑去世了。

大姑去世后的第二年,燕子的亲生父母从上海打工回来,他们找到燕子。

在大姑从疯了后、到去世时的五年间,他们没有对燕子施以援手、更没有对大姑予以任何帮助。

但大姑去世后,他们出来认亲了。村里的许多人都说:亲生父母就是亲生父母,过了这么多年,还记得认领自己的孩子。许多人都很感动。

那时,燕子15岁,快长大成人了。

我们村里有一个30岁左右的傻子,一直成不了婚。于是,毒死了我两只猫的女人想撮合燕子和那个傻子。按照我们那里的习俗,媒人撮合成功后,男方家里要给媒人送两根大猪蹄髈。

她说:“那户人前几年刚修了平房,又住在公路边,条件不会差,而且那户人也答应一定对燕子好,就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好。”

这样的亲事,当然成不了。

2008年,祖母去县城里卖菜,她提到想要见燕子一面。母亲便带着祖母,走了半个县城,去了县一中旁的蛋糕店。

她们在马路对面,看着那家蛋糕店。燕子也在蛋糕店里看见了她们,燕子走了出来,穿过马路,叫了一声“外婆”。

然后寒暄着,燕子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临走时,她去店里拿了几块蛋糕,要给她的舅妈和外婆,或者说,是她的乳母和婆婆。我妈说挣钱不容易,就不要了,燕子说从她工资里扣钱就行。

我忘了燕子的亲生父母是何时带走了她,但应该是在2009年的春节后。她的亲生父母带着她,在县里东躲西藏,最后成功带走了燕子,大姑夫次次扑了个空,没有找到自己的养女。我母亲在得到消息后,也去车站找过她,但没有找到。

我们甚至不知道燕子是不是自愿跟她亲生父母走的,或许是吧。

从此,燕子多了两个亲姐姐,和一个亲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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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夫又成了孤家寡人,最后离开了自己的村子,和一个寡妇一起生活。

2010年5月,祖母去世。去世前,没有见到她心心念念的燕子。

父亲后来提起过燕子两次,他说燕子不懂事。“我们把她养大,她还是吃你妈的奶水长大的,你婆婆病重几个月,一直到去世,她都没来见一眼”,父亲说。

“她那时肯定是身不由己了,或许早被她亲生父母控制了,她也不一定知道婆婆病重去世的事情。燕子一生很苦,就和大姑一样”,我说。

燕子,生来就要迁徙。

燕子就像一只候鸟,从一个家到另一个家,飞来飞去,不知现在有没有真正可以落脚的地方。我希望她现在有一个圆满,属于她的家庭,我希望她能认识到她亲生父母的丑恶。

我希望有一天能和她重逢,再见见这个和我同饮乳水长大的表妹。但我又不敢,或许,在她亲生父母的蛊惑下,燕子不会认我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哥了。

或许,燕子已经不叫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