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首批授衔的798名开国少将中,同时被授予三枚一级勋章的仅15人,贺庆积乃其中之一;1955年首批授衔的1042名开国将军中,有9位独目将军,贺庆积是其中之一。在战争年代,他参加反“围剿”、打鬼子、攻长春、战黑山,出生入死、英勇善战,是一位以能打硬仗、打恶仗著称,被王震称为“想拿下哪个山头就拿下哪个山头”的猛将。

7月20日,红船杂志邀请到贺庆积之子贺东胜,听他讲述关于父辈的光辉一生。

“我们小时候也听父亲讲过他的革命事迹,但当时毕竟还是小孩子,并不明白这些事情对于我父亲那代人来说意味着什么。随着年龄增长,对社会有一定认识的时候,包括我自己从资料、文献上更加全面地了解这些历史的时候,才真正了解到我们的父辈是怎样走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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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少将贺庆积之子:黑山阻击战父亲誓死阻敌,死后骨灰葬回黑山

贺东胜接受红船杂志专访视频

要哪个山头就拿下哪个山头
从营长到师长仅用一年

1928年春,朱毛红军进入永新地区,乡里成立了苏维埃政府,18岁的贺庆积担任乡政府苏维埃主席。1929年9月调到贛西南红军学校学习,正式参加了中国工农红军。1930年4月,为发展地方武装,从红军学校调出,先后担任安福县少队部主任,永新、宁冈、安福三县暴动委员会特务营长,湘赣少共省委巡视团主任。1932年12月,为壮大主力红军,调到红八军工作。1933年6月,红8军改编为红6军团17师,他任17师51团1营1连指导员,并把该连带成了51团的模范连。

1934年2月中旬,为掩护主力撤退,负伤的贺庆积带领1连打退了敌人多次进攻,并跟随部队返回湘赣苏区。伤愈后,他升任51团作战参谋,随红6军团与贺龙率领的红3军在黔东地区会师。

“1935年6月,红2、6军团在鄂西忠堡与敌41师激战,两天未能攻下敌人阵地。6军团政委王震亲自到51团的阵地指挥战斗。1营是主力,担负主攻任务,父亲亲自带着由排以上干部组成的突击队攻入敌阵,活捉了对方的师长张振汉。王震因此称赞他‘要哪个山头就拿下哪个山头’。”

忠堡战后,红军包围湘西龙山县城长达35天,以制造新的围城打援战机。7月28日,红军在招头寨以北地区与陶广纵队激战1天,红17师师长苏杰牺牲。51团长吴正卿接任17师师长,贺庆积临危受命任51团团长。

贺庆积当团长仅仅5天,就率团参加了伏击蒋介石的王牌部队85师的板栗园战斗。51团毫无悬念地又扮演了“尖刀”角色。贺庆积率团与兄弟部队夹攻到福田谷底的敌人,激战半日,歼敌1000余人,当场击毙敌师长谢斌。红6军团长萧克赞扬他“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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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2月,红2、6军团长征抵达黔大毕地区。敌万耀煌纵队从遵义进入黔西打鼓新场。为阻击敌人,红17师师长吴正卿英勇牺牲,年仅24岁。军团部命令17师参谋长刘转连任师长,贺庆积接任参谋长。6月25日,6军团在甘孜普玉隆新组建模范师,刘转连调任模范师师长,贺庆积升任17师师长。贺庆积从营长到师长,只用了短短的1年时间。

长春争夺战中眼睛被炸伤

“1946年1月,东北局决定将吉林军区扩建为东满军区,父亲被任命为副司令员。”贺东胜介绍,2月初,根据东北民主联军总部指示,军区组建了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旅,贺庆积被任命为二十三旅旅长。

1946年3月中旬开始,苏军从沈阳及其以北的中长铁路沿线各大城市陆续撤出回国。4月14日,苏军撤出长春后,国民党从苏军手里正式接管了长春市政。当日,东满军区部队分为西南、东北、东南三路纵队,打响了长春争夺战。

“他指挥的是东南纵队的三个团,战斗一直持续了五天,直到与其他两个纵队将国民党在长春的最后一个据点———银行大楼围住。”

距战斗结束只有十几分钟了,突然,一颗炮弹在贺庆积不远处爆炸,他头部被重重一击,鲜血从他的左眼窝涌出,顿时昏迷过去。部队很快攻占了银行大楼,长春获得解放。而贺庆积受伤后被送到吉林市医院作了左眼球摘除手术,从此永远失去了左眼。

贺东胜介绍,四个月后伤口刚刚痊愈,贺庆积就急忙返回老部队三五九旅担任第一副旅长。1947年2月,三五九旅改编为东北民主联军独一师,贺庆积任副师长。3月,在“三下江南”战役中独一师表现欠佳,受到林彪的批评。5月2日,贺庆积接任师长,率部在歼敌二十一师、攻打长春飞机场、围歼敌八十八、九十一师的战斗中,打得英勇顽强,表现出色。1947年8月,独一师改编为东北野战军第十纵队二十八师,贺庆积任师长。

1947年的贺庆积

黑山阻击战:人在阵地在

1948年10月,锦州、长春相继解放。沈阳之敌廖耀湘按照蒋介石的命令,指挥所辖5个军组成的西进兵团,企图夺取黑山,打通锦州,向关内撤逃。东北野战军第十纵队奉命在黑山、大虎山一线阻击廖兵团西进,以使打锦州部队回师围歼廖兵团。

黑山位于辽宁省西部,距沈阳135公里,距锦州109公里。它的西面是医巫闾山脉,东面是大片的沼泽,中间布满丘陵,是沈阳通往锦州唯一的走廊。1948年10月21日,时任东北野战军第10纵队司令员的梁兴初接到了上级发来的命令:长春敌十万起义投降,锦州敌十万被歼,沈阳陷于孤立,有企图向锦州突围,与锦西北上之敌会合,妄想夺回通往关内的通道。令你们即返黑山、大虎山,选择阵地,构筑工事,顽强死守,阻击敌人,掩护主力到达后,聚歼前进之敌。

贺庆积的28师被摆在十纵防线的最重要部位,负责黑山县城以北的正面防御。23日晚,贺庆积参加纵队师以上干部会,司令员梁兴初首先念了林彪、罗荣桓发来的电报,其中一句:“务须使敌在我阵地前尸横遍野而毫无进展。只要你们守住黑山三天,西逃之敌必遭全歼。”贺庆积回到师里后连夜动员,他说:“从没有遇到过的恶仗在即,我二十八师要让敌人在黑山阵前尸横遍野!”

“父亲接受这任务以后,他心里明白这一战就是‘人在阵地在’,他是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去打的这一仗。”贺东胜介绍。28师在黑山上坚持了三天两夜,把廖耀湘兵团阻击在黑山没有前进一步。

“当时,我军一个纵队3个师3万余人,而且缺少重武器,而廖耀湘兵团是五个军近十万人,拥有飞机、大炮和坦克,还都是美式装备。”

10月24日拂晓,廖耀湘集中六个师的兵力,在两百余门火炮和两百架次飞机的支持下,向黑山、大虎山发动全线攻击,惨烈的黑山阻击战由此打响,其中以101高地战斗最为激烈。负责101高地防守的是28师84团第2营,在敌人猛烈炮火的轰击下,石头山上的土木工事很快被摧毁,敌207师乘机发起了猛攻。2营在打退了敌人6次集团冲锋后全部阵亡,101高地最终失守,这样一来,黑山县城就暴露在了敌人的攻击炮火面前。

贺东胜告诉红船杂志:“当时修工事的时候,石头山上都是石头根本挖不动。在这种情况下,附近的百姓都赶来帮忙,排成长龙用簸箕一点点地往阵地上运土,妇女们也都是把自家用来装粮食的麻袋拿来装土往阵地上运送。还有的把铁轨给扒下来,抬到阵地上用来修筑简易工事。但这些在敌人飞机炸弹和重炮的轰炸下不堪一击,对方飞机投的炸弹有五百多公斤,一炸就是一片大坑。山头直接被削平,可想而知当时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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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庆积

贺庆积得知101高地失守后,立即把担任预备队的两个营调了上来,交给84团团长蓝芹统一指挥,命令他在天黑之前夺回101高地。前两次冲锋都因敌人的炮火封锁了冲击线没有成功。第三次冲击发起后,一营一连战士张连发第一个冲上101高地,他扔出几颗手榴弹后,连续刺倒四名敌人,为后续部队打开了冲击道路。一连官兵都冲上去后,交战两军在狭小的高地顶端扭打在一起。半小时之后,占领101高地的国民党军留下百余具尸体退了下去。

贺东胜介绍:“6个师打了一整天都毫无收获,廖耀湘心里也急。25日天刚亮,他就命令新6军军长李涛指挥部队向101高地发起了猛攻。”

101高地上顿时硝烟弥漫,在李涛的严令下,国军重炮一刻不停地发射炮弹,许多炮管都被打红了。由于84团在昨天的战斗中伤亡重大,贺庆积把82团调了上来。激战中,国军一个营的兵力突破了我军的前沿阵地,82团2营的一个连立即冲上前去和敌人展开了肉搏战。

“此时对方已经完全不顾敌我了,直接命令重炮向高地炮击,致使双方官兵全部阵亡。”贺胜东称,廖耀湘兵团为了争夺高地,完全不顾及己方士兵的生命。高地又一次失守。

贺庆积又将参谋人员、警卫员、电话兵、炊事员等组织了二连,连同机动部队一个营和三十师增援的一个营,利用黄昏时机向高地上的敌人发起了进攻,同时命令师山炮营密集向敌人开炮。占领高地的敌人被我猛烈的炮火袭击下,伤亡严重。又在我反击部队的勇猛冲击下,抵挡不住纷纷向山下逃窜。101高地回到我28师手中。

26日凌晨3点,已经打得筋疲力尽的10纵接到了东北野战军司令部的电报:“北上主力已到达,敌已总溃退。望协同一、二、三纵队从黑山正面投入追击。”此时廖耀湘兵团败局已定。10纵在黑山顽强阻击了3天,为全歼廖耀湘兵团做出了极为重要的贡献,也付出了极大的伤亡代价,贺庆积的28师三个团伤亡严重,101高地上铺满了烈士的遗体。

战后,贺庆积再一次来到101高地。黑山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黑山,土地和石头被硝烟熏得锅底一样黑,树木变成一根根黑木桩,满山遍野都是烧得焦黑的尸体。他摘下军帽,久久地站在高地上,深深地向牺牲的战友们致哀,热泪盈眶。

热播剧《大决战》对历史的展现有些泛泛

适逢建党100周年这一重大历史节点,讲述三大战役的电视剧《大决战》正在热播。借着回忆父亲与黑山阻击战的机会,贺东胜也谈及了自己对这部热播剧的看法。

“总体上来说这是一部优秀的历史剧,但是在一些主要的战斗描述上,他表现的有些泛泛了。例如在辽沈战役这一章节,我觉得《大决战》对这场战役的描述就有些缺失。”

贺东胜接受红船杂志专访

结合自身的观后感,贺东胜认为,在辽沈战役这一章节,黑山阻击战只是一笔带过,没有任何表现,是对历史还原的缺失。

“辽沈战役两场著名的战斗塔山阻击战和黑山阻击战,可以说是重中之重的战役,但电视剧中只表现一个战役是不能全面展现当时历史的,这会让不了解历史的观众产生一种误解,即辽沈战役只有塔山阻击战。我觉得这可能是编剧等一些主创人员,对历史了解的还不是很全面,所以忽视了这一点,我觉得这是我看这部热播剧的一个遗憾吧。”

贺东胜认为,年轻人对过去历史了解渠道之一,是通过文艺作品了解。“类似《大决战》这类历史影视作品,它不是一个单纯的故事片,它需要展现对应的历史片段,真实将其还原出来,让年轻人了解这段历史,知道这过程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不是泛泛的表现出只是为打仗而打仗,让观众看个热闹而已。”贺东胜说。

主动要求到新组建的辽宁省军区

1955年,贺庆积被授予少将军衔。以他的资历、军功,任省军区司令员的职务,不少人替他不平,认为他不应该只是被评为少将。王震将军也曾说过:“他55年评军衔没评中将是不公的”。

事实上,贺庆积本人对此看得很淡然。他曾说:“大将也好,小将也罢,少将不当又何妨!想想牺牲在长征路上的首长和同志,想想长眠于黑山的战友,他们可曾想过当什么将?!”

“从我父亲的经历来看,1955年授衔的798名少将当中,其中还有15位被授予了三枚一级勋章:一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我父亲就是其中一位,这已经表明了组织上对他功绩的高度认可。”贺东胜表示,父亲对授衔没有任何过多的计较。“事实上,他也从来不去计较个人得失。他的全部心思就是‘我该怎么把工作做好,怎样更好地为人民服务’。他常说:‘跟我牺牲的战友比起来,人家牺牲在了战场上,我至少活了下来,还能被评为少将’。”

据贺东胜介绍,贺庆积解放后在南京高军事学院学习,后来毕业分配工作时,他完全可以留在北京的总部机关工作。“但是父亲没有选择去总部机关工作,他主动要求去当时新组建的辽宁省军区,到那去当司令。”

父亲是对子女要求严格的慈父

“他给我们说得最多的,是做人要正直正派,不要偷奸耍滑,搞歪门邪道的东西。有一段时期下海经商特别流行,但是父亲就是不允许我们任何人去经商。他说你们去经商的话,你不管做的怎么样,人家或多或少都会认为,是你父亲在背后动用关系帮助你。这不是一个共产党员该有的样子。”

如贺东胜所说,贺庆积教会孩子们最多的便是“正直不贪心”。他反复的告诫孩子“你们努力工作,把自己的路走好就行,万不可打着我的旗号行事”。

“我们家七个孩子,六个参军入伍。如果要让这六个孩子在部队里高升谋个一官半职,我父亲完完全全可以帮忙做到。但他从来不去替自己的孩子说话,或者去老战友那打招呼帮忙。”

贺庆积夫妇和七个子女

对于父亲的印象,贺东胜另一个关键词是“朴素”。

“他每次吃饭都很简单,一小碟菜,可能是豆芽,也可能是炒辣椒。有时候他也会拿出从老家带来的腊肉。那时候腊肉可是宝贝,他每次都是切薄薄的一两片。”贺东胜回忆道。

出生于革命家庭,从小受到革命家风的熏陶,贺东胜对当下社会中存在的腐败现象深恶痛绝。

“有一些官员,或者说有点权势的人,会想着利用自己的地位和权力去满足自己的私欲,你说这样的官能为老百姓做事吗,能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增瓦吗?一个党员干部,一个官员,他一旦这么做了,他的私心便会越来越膨胀。为什么反腐抓出那么多贪官污吏,就是因为有这么一批领导干部,不注重自己的思想改造,甚至去腐蚀自己的家人子女。坚持反腐是个大好事,令人拍手称快,只有这样中国才有希望。”

未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成终生遗憾

1998年11月12日,贺庆积在沈阳逝世。他的骨灰送回黑山烈士陵园安葬,和当年一起并肩战斗牺牲在这里的战友们长眠。

事实上,早在上世纪80年代,贺庆积与梁兴初一同重返黑山101高地祭奠战友,他便表示:我死后要回黑山,陪伴牺牲在这里的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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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庆积(左一)和梁兴初在101高地上

“我们尊重父亲的选择,我们认为他这个选择是很正确的。”贺东胜告诉红船杂志,贺庆积在黑山牺牲的四千多的战友们,其中很多是跟他从长征走过来的战士。“那么多人牺牲在这,作为我父亲来讲,有一种情怀在里面,舍不得再跟自己的老战友们分开。所以他选择要让自己的骨灰安葬在黑山。”

在红船杂志的镜头前,父亲的革命形象在他的讲述下生动地重现,但贺东胜的眼中却充满了落寞。出生于1949年的他,始终无法释怀未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的遗憾。

贺东胜说:“父亲是1998年患肝癌在沈阳去世的。但是他去世的时候,只有我大哥陪在他身边。我们其他几个子女包括我母亲都没来得及回去和他见最后一面。那会我在北京上班,没想到他会走得那么快。当时包括医院那边,预计的我父亲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父亲,很遗憾在您离去时未能向您告别!请您安息,我们会继承您的遗志,将您的精神一直传承下去,让我们的后代,一代一代的接过这个接力棒。”

1997年4月,贺庆积在301医院

贺庆积简介

1909年,贺庆积出生于江西永新一个贫农家庭,父母节衣缩食送他读了3年私塾,为他打下了一定的文化基础。1927年,贺庆积加入共青团,次年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1929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

土地革命战争时期,贺庆积历任乡政府主席、区少队部主任兼区委常委、县少队部主任兼少共县委常委、县暴委特务营营长、区委组织部长、湘赣少共省委巡视团主任、红军师卫生部文书、连政治指导员、团参谋、营长、团参谋长、团长、师参谋长、师长等职,先后参加了一至八次攻打吉安以及湘赣苏区的历次反“围剿”作战,后率部参加了创建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的斗争和二万五千里长征。

抗日战争时期,他先后担任八路军副团长、团长、津南自卫军副司令员、旅参谋长等职,先后参加了邵家庄伏击战、反九路围剿、陈庄战斗及百团大战等。解放战争时期,他历任东满军区副司令员兼参谋长、旅长、副师长、师长、江西军区副司令员兼参谋长等职,先后参加了争夺长春战役,北满剿匪,三下江南战役,1947年夏、秋、冬季攻势,辽沈、平津以及渡江战役等。新中国成立后,他历任江西军区副司令员兼参谋长、辽宁省军区司令员、沈阳军区顾问等职。

撰文:周晓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