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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春生

冯紫英设宴邀请宝玉和薛蟠出来玩乐,顺便请了两个人作陪,一个是锦香院的云儿,另一个是唱小旦的蒋玉菡。

云儿能被冯紫英这样的贵族公子请来,表明云儿自有过人之处。从她的行事来看,是一个颇能左右逢源又比较乖巧伶俐的女孩。想来也应该是穷人家的孩子,没有办法才进入这样的行当。

蒋玉菡则应该是被冯紫英特意请来的,这场小小的宴会,因为有了蒋玉菡的加入,档次更加趋向华丽。因为,这蒋玉菡不是一般的戏子,是天下驰名达官贵人争相喜欢的一个小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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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人和人的缘分是很奇怪的,为什么会在某一个时刻某一个地方相遇?如果换一个时刻换一个地方,两个人还能不能携手相知?蒋玉菡一见到衔玉而生的贾宝玉,便表现得情意绵绵。这主要表现在:蒋玉菡看到贾宝玉离席,便也跟着出来。跟着出来,不是和贾宝玉同一目的,他只是再次向宝玉赔不是。其实,不是已经赔过了,何必再出来?或者只是为了和贾宝玉单独相处一会。

这个时候,宝玉得以近距离地欣赏蒋玉菡的风采。在贾宝玉的眼中,蒋玉菡“妩媚温柔”——这四个字,一方面说明,蒋玉菡外形美;另一方面也说明,小旦蒋玉菡入戏很深,以至于平常的动作举止都酷似女子。在我看来,这不是做作,不是矫情,这是蒋玉菡真的认同自己的角色,并且把舞台上的角带入了生活。我们说他是那个社会达官贵人变态嗜好的牺牲品也好,说他是为自己所喜欢的角色牺牲了他自己的性别也好,总之,这四个字表明了蒋玉菡从外形到内心,已经完完全全地变成了一个女孩子。

初次相见,蒋玉菡赠与宝玉的是一条名贵的汗巾子,这里至少说明两点:一,蒋玉菡非常珍惜和宝玉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把北静王才送给自己的汗巾子又转送给了贾宝玉;二,这汗巾子乃是贴身之物,以此相赠,表明对宝玉仰慕已久的情意,这情意属于友谊层面的,但一定程度上,又抹上了一点点暧昧色彩。这也可以从蒋玉菡对待其他人的态度上印证:对薛蟠,见了十多次都爱理不理;对冯紫英,大家可能就是互相捧捧场;对忠顺王,那就是违心的曲意奉承了。唯有对宝玉,在这场宴会上,他显得非常主动——不仅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又赠宝玉贴身的名贵汗巾子,不仅如此,我们还可以想象他对宝玉温柔妩媚的笑容,犹如春风化雨,点点滴滴飘落在宝玉多情的心里。

但蒋玉菡地位低下,遭遇悲惨。他在忠顺王府名义上是个戏子,但实际上是忠顺王的娈童。可是,越是污泥满身,越会开出美丽的花朵。蒋玉菡也是十分向往自由与平等的。在没有认识贾宝玉之前,这些意识只是隐藏在他的骨子里。当认识了贾宝玉之后,贾宝玉对女儿的固有尊重,在蒋玉菡那里变成了对一个戏子的尊重,唤醒了蒋玉菡久已沉睡的梦想——他想干干净净地做人,他想去追求原本也应该拥有的幸福。

于是,他们开始了一段疯狂的“恋爱”,一起逛京城,携手同欢乐(长史官说了,这城里,十停人有八停人知道贾宝玉和蒋玉菡在一起)。不仅如此,蒋玉菡还决定逃脱忠顺王的控制,凭着自己多年的积蓄,私自在东郊二十里外的地方搞了个别墅,起得名字也好,叫紫檀堡。我的感觉,这座庄园,盖的房子外面严密结实,内里香气四溢,恰好是贾蒋两个人的譬好。可是,这只是两个人的一厢情愿罢了,“私奔”在那个时代是没有出路的。

长史官的三句逼问,让宝玉轻轻地就道出了蒋玉菡的藏身之处,就像他从宴席上一回来,把汗巾子顺手扔给了袭人一样,拥有很多朋友的贾宝玉终究还是没有真的拿蒋玉菡当一回事——主动的那一方或者注定会受伤害。

其实,有一个人和蒋玉菡有着相同的成长过程和情感经历,这个人就是《霸王别姬》里面的程蝶衣:一样是贫困孩子,一样相貌俊美,一样被逼迫表演小旦——电影不厌其烦地表现程蝶衣如何由一个男子变成了一个女子的过程,其辛酸不可言说。在长期的表演生涯中,他爱上了自己的师兄段小楼。当然结局不同,程蝶衣发现自己无法改变师兄的内心,宁愿死在自己钟爱的舞台上,死在师兄的怀抱中。蒋玉菡的结局却更符合现实:当贾府衰败灭亡时,蒋玉菡应该拼尽所有断绝忠顺王府,接纳宝玉的丫头袭人,奉养宝玉和宝钗——他对宝玉当初的背叛表现出了相当的宽容和理解,这是一个女子才有的真爱胸怀。

当畸形的社会审美需要一些本来是男子的人表演女子时,这些人本身所表现的情感一样震人心魄,不管那是浓烈的璀璨,还是持久的沉默。蒋玉菡的痴,痴在以无限的执著追求表演的精致,更表现在红楼中对宝玉那枝罕有匹敌的静悄悄的绽放的“爱情”之花,是经得住时间的涤荡的,不凋零,不枯萎,永远以幽香温暖“爱人”,只为,只为曾经,我的世界你最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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