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真戏还是假戏，这是个问题
一阵锣鼓声欢快地响起，好戏眼看就要开场。
主人秦中书请几位客人来到客厅中，一番谦让客气后，大家在大红盘金椅搭的椅子上坐好，准备观看精彩的大戏。
秦中书是位内阁中书，家住南京。这次他宴请的客人有三位，一个是他的亲家高翰林、一位是施御史，还有一位是昨天在高翰林家中刚结识的、浙江人万里（字青云）。这万青云是高翰林20年前的朋友，据说刚刚也获得了“中书”的职位，人称“万中书”。
秦中书听高翰林介绍说，这万中书写一笔好字，从前就很厉害。想到他也是中书，将是自己的同僚，顿时起了结交之心，当即邀请万中书今天来家吃饭，高翰林和施御史做陪客。
回到家后，秦中书安排好体面的茶点酒宴，还特意请了一班戏子，要好好热闹一番，一定要跟这位看起来前途无量的万中书成为好朋友。
万中书应邀到来时，秦中书亲自出门相迎，拉着他的手走进家中，言语之间极尽尊重客气。不久，高翰林和施御史相继来到，他们一起聊天吃茶之时，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大声叫好，原来是秦中书弟弟的好友、人称凤四老爹的人，正在教秦中书弟弟练功。
这位凤四老爹看起来十分的豪侠威武，秦中书便请他一起吃饭喝酒。吃过饭、饮过“十二样攒茶”后，戏班子拿来戏本，几个人各点了几出戏，坐等好戏开场。
便在这时，只听大门口又传来一棒锣声，一个头戴纱帽的官员带着二十多个捕快闯了进来，他们二话不说，将坐在客位上的万中书一把揪住，随即在脖子上套上一条铁链，就给拖了出去……
戏文还没有开演，就上演了这么一出莫名其妙的大戏，将在座众人吓得面面相觑，寂然无声。
2、假中书遇到真侠客
万中书在大戏开场前被当众带走，其余人惊魂稍定，便开始互相埋怨：施御史对高翰林说，这人是你介绍我们认识的，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吗？高翰林说，我20年前认识他，一直没有联系，真不知道啊！秦中书说，这人在我家宴席被抓走，我的脸面往哪搁啊……
这时，坐在旁边的凤四老爹突然发出一声冷笑，说你们这些人说了半天都没用，赶紧派个人去打探啊。大家如梦方醒，秦中书赶紧派人打探。打探人很快回来，只说万中书被牵连到浙江一位苗总兵的案子中，要押回浙江讯问。
凤四老爹说，这个人不行，等我亲自去看看。
凤四老爹来到县衙，找到一个熟人，见到了在押的万中书，可万中书却说自己是“奇冤极枉”，实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凤四老爹当即决定，要跟着万中书回浙江，一定要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万中书被差人带出准备上路时，凤四老爹请他们来到自己家歇息。等到差人不在眼前，凤四老爹对万中书说，万先生，你对我说实话，我一定帮你；你若是还是含含糊糊，那就算了。
万中书不再隐瞒，对凤四老爹说，您是豪杰，真人面前，我不敢说假话。这个苗总兵的官司到没什么大事儿，我跟他只有一面之缘。但我只是个秀才，并不是“中书”。只因为家计艰难，我出来走动，要说只是秀才，那没人搭理；我说我是中书，很多士绅财主都会来巴结……
凤四老爹听了，沉吟道，假若你这个假中书变成真中书，不就没事了吗？随即他去找秦中书，告诉他这万中书是个假的，可这个假中书是从你家被抓走的，你也吃不了兜着走。为今之计，你拿钱出来，想办法帮他买个真中书。
秦中书被凤四老爹吓唬住了，当即拿出二百两银子，托高翰林找施御史，连夜派人进京去给万青云买“中书”。
凤四老爹跟着万中书来到杭州，在公堂之上，按照凤四老爹的吩咐，万中书将跟苗总兵交往的事儿一股脑推给了凤四老爹，说是这个凤鸣歧（凤四老爹的名字）一直住在他家，一定是他冒名自己跟苗总兵结交的。
县官命人将凤四老爹带上堂来，凤四老爹一番胡搅蛮缠，县官命令上夹棍，没想到凤四老爹身负武功，夹棍不仅不能伤了他，反而被他连断三根，惊倒了官员差役……
此时，苗总兵已经死在狱中，死无对证，而万中书正式成为“中书”的文件亦已抵达，浙江抚君便将万青云和凤鸣歧都放了。
回到家，万中书对凤四老爹感激不尽，凤四老爹却大笑道：
“我与先生既非旧交，向日又不曾受过你的恩惠，这不过是我一时偶然高兴。你若认真感激起我来，那倒是个鄙夫之见了。”
说完这番话，凤四老爹并告辞而去，“不曾受他杯水之谢。”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如此潇洒磊落，真是大有古之侠客风采。
3、文人的堕落与侠客的寂寞
《儒林外史》是一部描写中下层知识分子的小说，除了读书人的生活百态之外，也顺便写了几位“侠客”。有武艺高强、扶危助困、后来从军平定叛乱的萧云仙，也有到处招摇撞骗的假侠客张铁臂。这位凤四老爹也算是个侠客，除了帮助“万中书”之外，他还另外做过两件“行侠仗义”之事，用武力替贪色的丝客人拿回了被顺走的钱，替贪财的陈正公要回了被骗的钱——这俩人和万中书一样，都不无辜，凤四老爹替他们出头，其实也很无聊。并且，凤四老爹欺负那个以色骗钱的少妇，手段也很下作。
无论如何，帮人要钱帮人打官司，也算是“扶危助困”，可为了打赢官司，竟然将万青云的“假中书”花钱买成了“真中书”（钱也是骗别人的），如此帮人作假，是不是有违“侠义之道”呢？
当然，人家凤四老爹也不为行侠仗义，就像他对万中书所说，之所以如此尽力帮他，只是自己“一时偶然高兴”而已。对于凤四老爹来说，是非善恶都不重要，自己的感觉最重要。嗯，闲着也闹心，碰上了就出手吧。
如此看来，在明清时代，侠客真的很寂寞啊……
侠客如此，以“万中书”为代表的文人更是堕落不堪。此前的文人们虽然也不怎么样，穷苦潦倒无以为生的、无耻吹嘘巧取豪夺的，但至少还没有如万青云这样公然假冒官员、到处招摇撞骗的（牛浦郎固然冒名牛布衣，但他不过个市井小混混，算不上正经的读书人）。秀才如此，文人已经无可挽回地堕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