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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谷英村的天井是最佳乘凉处,傍晚时分,在天井里摆把躺椅,蒲扇摇曳,最为惬意。组图/记者金林

张谷英村,依山傍水,一片古民居浑然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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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井是张谷英村的神秘“世界”,每逢下雨,这里就要上演“四水归堂”盛景。

大暑节气,张谷英第23代孙张亚运切冰西瓜分给坐在当大门前的邻里。

天井,600岁岳阳县张谷英村的神秘“世界”。

这片占地51000平方米的连绵大屋,206个四方天井,串起237个厅堂,1732个房间。天井之上即苍穹,张谷英人的诗和远方;天井之下是人间,658户人家的人生大舞台。

这是一代代张谷英人精心构建的方寸天地,他们的家园,便在这小小的天井里安顿下来。咫尺之间的留白,装着张谷英村600年的四季流转和悲欢离合。通过天井,大屋和自然互动,人和天地对话,张谷英人也与这片土地的关联,更深重而紧密。

百变天井勾勒出“民间故宫”的轮廓

张谷英人聚族而居,他们借助渭洞笔架山作天然屏障,在600年间建造出一片依山傍水的屋宇。这片气势恢宏的大屋随山就势,呈“半月形”分布在渭溪旁,被称为“民间故宫”。

这样的张谷英村,古民居从来不是单纯的建筑,而是一个“世界”。这个半封闭的“世界”里,模样百变的天井像一把密钥,打开尘封已久的记忆。

从当大门到上新屋,用无人机俯瞰,院落重叠,天井棋布。这些大小不一的天井时方时圆,它们的线条轮廓在大屋上空勾勒出“丰”“井”等形状,让人遐想联翩。这些“盒子”般的天井是大屋对外的气口,更确切地说,它们是张谷英村的“心”和“眼”。

张谷英村的大屋是通过天井来控制节奏的。堂屋、厢房、厨房等处皆有天井分布,以它们为中心,布局出一个个向心、内聚的小天地。和湖南传统民居一样,张谷英人的住处也是由天井、堂屋、厢房组成。这些空间大多为轴对称,中间为堂屋、天井,两边各两间厢房,通常一个天井单元住两户人家。

张谷英的天井大部分是四面房屋相互围合,小部分是一面墙与三面房屋相围合,它成功地将家庭建筑群体凝聚在一起。这种看似简单的天井排列组合实则很复杂,其组合的房屋分配又有着严格的宗族秩序。这片庞大屋子的纵轴线上,一般由3至5进房屋组成,堂屋两侧正房与厢房为长辈使用。而垂直于纵轴的横向分支上,每一个分支又由3至4进堂屋组成,这些房屋的堂屋两侧正房与厢房则为晚辈使用。纵轴和横向分支上的房屋中,天井和堂屋空间是最神圣的,每一进都由屏门隔开。它是家族举办祭祖、集会、婚嫁等重要仪式的场所。当族人出席时,打开屏门,室内空间瞬间延伸。这样的屋子,越往里走,进深越深屋主辈分越高,到最深一进时,通常等级最高。这种房屋组合的延续正是张谷英人维系族人之间关系的秘诀。

天井除了是居住空间,还是它的颜值担当

在张谷英村,纵轴线和横轴上的屋子又由巷道连结成四通八达的整体,从高处眺望,这片大屋的屋脊线条交织,横平竖直组合成各式各样的几何图案。为了一探究竟,我们来到五进五井的当大门,连续穿越5个天井,就像剥洋葱一般,每一进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张谷英的大屋从明朝嘉靖修到清朝嘉庆,从当大门修到王家塅再扩建到上新屋,随着村落空间布局的完善,大屋内部的天井面积不断扩大,又以不同面貌示人。当大门的天井是狭窄的长条形,纺绩堂的天井则是稍大的长方形,而到绣楼处,出现两个正方形天井,再到上新屋时,变成两个大的抹角双天井。这正是张谷英村天井的变化轨迹,它们由最早的狭窄长条形,向长方形发展,继而向近似正方形过渡,天井上部的直角也逐渐向抹角演化。天井的这些微妙变化,恰似张谷英人对居住的环境的更高追求。

张谷英村的天井除了是居住空间,还是它的颜值担当。天井顶部覆盖灰色小青瓦,不同形制的瓦当雕花精湛,让人眼花缭乱。在天井檐内,松、杉、樟、楠木为柱,檐下镂雕的是精巧的小鹿,欢快腾跃,充满灵性。窗棂、间壁以及隔屏大多以雕花板相嵌,图案有喜鹊、梅花、猛兽,活灵活现。梁上的花纹雕饰,屏门挂落,窗棂图案,或凝练庄重,或婉约,或喜庆活泼,几乎无一雷同。印象最深的是八骏堂的天井,八骏图栩栩如生,几百年未曾变色。在接官厅的天井里,还有精美绝伦的十二生肖图。在这些天井里,眼睛随意一选择就是一幅画。陶罐里插上荷花和莲蓬,就是一幅水彩画;青石上的翠绿青苔和矗立在天井里的大缸组合,又是一幅素描;飘满浮萍的缸倒影蓝天白云,又似一幅油画……

中国人讲究“天人合一”,在张谷英大屋里,族人们将它发挥到极致。他们精心构造出天井的方寸天地,藏起张谷英的山水,给人一种别有洞天的奇妙感觉。这方空间,是张谷英大屋的中心,也是张谷英人与自然对话的窗口。

“四水归堂”,水流何方仍是个谜

大暑时节的张谷英村,一场大雨恰逢其时。雨点落在瓦背汇入瓦沟,并快速聚成细流,从天井倾泻而下,形成“四水归堂”之势。水流进下天井,就像一场“快闪”表演,一眨眼功夫就不见踪影。

这是600年张谷英村最神秘的存在,天井水流向何方,至今是个谜。

雨水“快闪”得益于天井巧妙的设计,张谷英村五万多平方米的大屋屋面分水、地下排水都由天井引流。大屋内的天井四周屋面均向内倾斜并设置挑檐,通过挑檐落入天井底部明沟或水池。天井底部则由四块花岗岩条石磨平后按矩形砌成,底铺青石板,长条花岗岩和青砖交叉叠置两到三层。天井底部虽然很浅,但侧面设排水暗沟,却是一个“无底洞”。在张谷英村,按照“山管人丁水管财”的传统,天井的排水管道皆呈"S"形设计,有进水口与出水口之分,水流系统非常严谨。四通八达的地下隐形水道,水平适度,畅通无阻。在3至5进的房屋内,排水由最深一进的天井开始,陆续向外,至进门的第一个天井后,左右转弯,继而向门前的烟火塘或渭溪河中流出,整个排水过程藏而不露,因此外河道上看不到整体冲刷的痕迹。

这套神秘的排水系统历经600年检验,多少次滂沱大雨,张谷英这片大屋也从未因渍水受灾。而天井中的水都是活水,可以保证旱时不枯,涝时不溢。人们穿行其间,“晴不曝日、雨不湿鞋”。

当地村民最引以为傲的是,为了求证天井排水的“秘密”,国内外专家都来过张谷英村,他们用了很多方法,至于雨水去了哪里?仍未找到满意的答案。

夏凉冬暖、调节采光,天井是怎么做到的?

在砖木结构的古宅中,张谷英206个天井,不仅能集雨排水,还能隔热散热、通风采光。张谷英村采用“天井式”为整个大屋平面布局,这与湖南的地理气候条件密切相关。湖南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区,夏季气候炎热,冬季气候寒冷。小而深的天井,不仅是良好的聚风口,也是有效的散热处。湖南地域纬度较低、雨水充沛、湿度较大,特别是在闷热潮湿的春夏两季,解决户内采光、通风是创造良好居住条件的首要问题。在张谷英村这片连绵的大屋里,由厅堂、天井与廊道共同构成通风系统中,天井的作用至关重要。它不仅起到了通风的作用,还是重要的室内采光和排水系统。形式多样的天井高度略低于厅堂,南侧的檐口高度又明显高于北侧,湿润的夏季风可以很好地纳入室内。当风从天井吹向堂屋,气候缓冲效果尤为突出,这时候天井和堂屋之间形成穿堂风,期间最高温度比室外最高温度低7℃。穿堂风继续进入庭院,再从巷道散去,带走室内热量与湿气,整个大屋都陆续凉快起来。在张谷英村的天井里,是一个26℃的夏天。到了冬季,在天井的调和下,则可以大大减少寒冷北风对室内的侵袭。

张谷英天井的精妙之处还体现在采光上。变换多端的天井就像大屋里的智能家居,随日光角度来调节屋内光照。张谷英大屋背山面水,坐北朝南,天井一般设在南面的主轴线上,东西开间大,南北进深小。南北进深小,意味着缩小夏季太阳直射面,减少太阳辐射;而东西开间大,则扩大冬季采光面,从而增强日照。除了这些,四方天井还藏着不少“小心机”。当你走进张谷英大屋会发现,天井聚内,它的高度要比厅堂低,而挑檐的出挑长度南向较短,这样既能避免夏日阳光直射,又有利于冬季阳光进入建筑内部。

有了各式天井的通风和采光,张谷英的厅堂里更显空旷,当清爽的山风从天而入,整个大屋变得清新怡人。每天阳光洒落,照进天井的屏门和窗棂,光影交错,大屋古朴又宁静。这时推开天井屏门,置身其中,仿佛豁然开朗。

天井之下是张谷英村的百态人生

600年匆匆,烟火依旧,像一场流动的盛宴,这是张谷英村。天井之上,任自然如何变幻,它仍是张谷英人的诗和远方。而天井之下,27代子孙在此繁衍生息。如今,206个天井下方是658户人家的人生舞台。这里藏着张谷英人600年的四季流转,悲欢离合。

走进张谷英村的天井,时间近乎静止,慢生活徐徐推进。鸡鸣声起,各厢房的房门陆续打开,进而是天井屏门次第打开,一个个小空间如蒙太奇的电影镜头。天井之下的这方天地,大多几代同堂,他们以天井的光影和声音来安排起居和农事。正值三伏天,天光在清早六时前就透过天井照进厢房,张谷英的族人们扛着锄头、桶子出门。他们要抓紧时间收获盛夏的蔬果做成干菜。这个季节,只要走进天井,都能遇见切辣椒、黄瓜,长豆角的村民。切好的蔬果放入特制的竹帘上,用大太阳暴晒,一般三两天就能制成干菜。这些干菜是冬天的主角,他们用来调剂口味或下火锅,将三伏天的炽热延续下来。

张谷英的天井之下也是营生之所。纺绩堂、豆腐坊、老酒坊、打铁铺等,这些旧时延续下来的天井功能分区正是那时的真实写照。如今,张谷英村大力推广旅游业,天井之下的生计更丰富。从当大门的第一进天井开始,族人们将其辟为小餐馆和民宿,游客不仅可以在这里尝到地道的土菜,还能体验古民居的生活。在八骏堂的天井里,张锦和家人将天井和堂屋变为油豆腐作坊。他们家每天清晨7点开始磨豆腐,炸油豆腐。油豆腐出锅,香气循着巷子飘出很远,游客寻气味而来,带走这份土特产。智慧的张谷英人还将酒曲和豆渣结合,制成霉豆渣,这道“黑暗料理”还是外地人来最不能错过的一道菜。在靠近王家塅的绣楼里,张小曼的父母利用绣楼双天井的优势,还原旧时绣楼的模样,做成民宿。老式雕花架子床配精致木桌和妆奁,往床上一坐,就能体验旧时大户人家小姐的生活。

天井更像个秘密的孵化盒,甚少有隐私可言,或荒诞或离奇或平淡的故事在此酝酿。就一桌棋、一壶茶、一盏酒的功夫,这片大屋里的大小事便略知一二。在王家塅,两户人家因为生意冲突争得面红耳赤,这边刚结束,百步三桥处的族人就得知消息,议论纷纷。而在当大门内,因为邻居不小心动了老人的“信仰”,老人喋喋不休,之后,大家便引以为戒,不敢靠近半分。

天井和堂屋是张谷英人神圣之地,并非全是琐碎。这个恪守“耕读继世,孝友传家”的家族,将祖训潜移默化,传承一代又一代人。这些族人曾在一个个地方小天井里发奋。科举时代,从这里走出进士、举人、贡生、贡员等数人,及至现代,张谷英人迈出小天井,走上大都市的人数不胜数。

这些荣光都留在了张谷英这片大屋里。王家塅的进士、太学第,上新屋的花园式别墅,走进其中,还能感受到时间和生命的律动。当你踏进当大门的天井,村民们还会提醒,步子要越跨越大,寓意步步高升。这些美好的憧憬仍在张谷英的天井里延续。

蝉鸣声起,再次撕开张谷英村的宁静。在王家塅,86岁的李奶奶坐在一百多年的纺纱机前,左手握棉花抽线,手势时高时低,右手摇轮,或快或慢。她头顶上方的天井挑檐上,红色囍字缠上蛛网,却十分耀眼。此刻,天井的时光仿佛也随着她轻轻嗡嗡地纺纱声渐行渐远。

潇湘晨报《湖湘地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