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种姓制度,许多人会第一时间想到印度。种姓制度是一种以血统论为基础的社会体系,是极为森严的等级制度,它显然与世界文明相悖。对保持种姓纯洁性的狂热,很容易演变为荒谬和残暴,德国纳粹政权便是典型例子。
但如果说美国也有种姓制度,很多人就会感到诧异。因为从五月花号开始,美国在制度上就确定了民主原则,《独立宣言》更是巩固了个人权利与财产的保障原则,这个国家即使有无数缺点,但怎么看都跟象征落后的种姓制度扯不上关系。
有些美国人并不这样认为,所以有人写了一本畅销书。书中写道:“种姓不能用来解释美国生活的方方面面,但如果不考虑种姓和根深蒂固的等级制度,我们就不可能完全理解美国生活的任何一个方面。”
这本极力唱衰美国的书,并没有让美国人的玻璃心碎一地。有人赞同,也有人反对,将之视为一个理性思辨问题。它问世后没有遭遇什么人为阻碍,还入围了美国国家图书奖,获Goodreads年度读者选择奖(历史类),被《纽约时报》《时代》《华盛顿邮报》《出版人周刊》《柯克斯书评》《财富》等权威媒体选为年度好书。
《美国不平等的起源》的作者伊莎贝尔·威尔克森来头不小,既是普利策奖得主、波士顿大学教授、美国国家人文奖章获得者,还曾获得美国国家人文奖章。
在种族问题引发关注、“黑命贵运动”激烈的当下,这本书的诞生可谓适逢其时。更值得注意的是,2042年,白人将不再是美国的大多数人群,美国将如何应对,同样是这本书探讨的方向。
书名:《美国不平等的起源》
作者:伊莎贝尔·威尔克森
译者:姚向辉 / 顾冰珂
出版社:浦睿文化·湖南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1年1月
定价:79元
当然,对于这本书的观点,我持保留态度。作者列举了许多历史上与现实中的案例,但分析较少,情绪过多,政治正确的倾向太强——但我们都知道,面对各种社会议题,过分强调政治正确,往往无助于解决实质问题。
而且,正因为过度政治正确的存在,也出现了太多在“反歧视”旗号下限制他人言论的行为(这一点在近期美国十分常见),甚至形成了一种反向种族压迫。
在这种情况下,一味将美国的社会问题归结于所谓的种姓,更像情绪宣泄,而非正确的逻辑链条所在。
但这本书仍然值得推荐,因为它梳理了美国历史的平权问题,也记录了现实依然存在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在美国人看来,一本书以及书中的观点,并不一定就是权威的标准答案。他们也不忌讳书中对美国的露骨批评,哪怕这种批评因情绪而出现偏差。因为,美国一直是一个习惯唱衰自己的国家,这甚至被视为美国得以前行的关键因素之一。
威尔克森认为,美国暗藏种姓制度,其定义黑人、白人或“非白人”的方式,历史上的种族隔离政策与法规,还有美国人民的观念与作为,都符合种姓制度的定义与特点。
要知道,正如尼日利亚剧作家詹姆斯·鲍德温所说:“来到美国之前,没有人是白人”。那时,白人确实不是白人,而是捷克人、匈牙利人、波兰人……黑人也不是黑人,而是伊博人、约鲁巴人、埃维人……
但是到了后来,这些国籍和民族都被淡化甚至被遗忘,美国人被肤色这个生理特征分为白人和黑人。威尔克森将之归结为种姓这一不可见的力量。在这个框架内,非裔美国人可以成为社会的中产阶层,却始终无法摆脱黑人身份。
在美国历史上,切实可见的种姓制度确实存在,黑人儿童和白人儿童连教科书都不同。在佛罗里达州,黑人儿童和白人儿童用的教科书一度不能一起存放。非洲裔美国人被禁止使用白人的饮水龙头,在拥有自己单独的饮水龙头前,他们只能在南方的暑气中喝马槽里的水。在南方的监狱里,黑人囚犯和白人囚犯的被褥是分别堆放的。一切人类活动,无论是私人的还是公共的,从出生到死亡都必须实行种族隔离,无论是在医院病房还是在铁路站台,无论是在救护车、灵车还是在墓地。商店就算允许黑人进入,也会禁止他们试穿衣服、鞋子、帽子和手套。历史学家伯特兰·道尔在1937年写道,假如一名黑人不幸在公立医院去世,“他的尸体会被放置在太平间的角落里,远离白人的尸体”。
威尔克森总结道:“美国种姓制度是个加速发展的种姓制度,它的历史被压缩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相对印度种姓制度的存在时长来说,仅仅是个零头。它的缔造者利用诺亚和他儿子们的故事使等级制度正当化,但不像《摩奴法典》那般明确,他们没有向《旧约圣经》寻求进一步的指点,而是随心所欲地塑造上等种姓。在美国,对纯洁性的狂热始于对支配种姓的定义。”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美国黑人都面临着这样的境遇:“对他们的排斥被用来将排斥正当化。他们受到歧视的地位被用来将对他们的歧视正当化。他们被指定从事最低贱和最肮脏的工作,因此被视为低贱和肮脏的人,而种姓制度中的每一个人都接受了他们是堕落者的信息。”
也正因此,黑人在与白人接触时,必须调整自身,为支配种姓的成员提供方便。书中举了一个例子,一位在19世纪成为建筑师的非洲裔美国人不得不训练自己上下颠倒看建筑蓝图,因为他知道,假如他和白人客户坐在桌子的同一侧,就会让他们觉得不舒服。
1865年,美国奴隶制被正式废除,黑人获得人身自由,但直至今日,黑人平权之路仍在继续。威尔克森甚至认为,“奴隶制这颗毒瘤切除后留下的刀口依然醒目,甚至触目惊心,因为它的毒素已经扩散到美国整个肌体,几乎成为美国基因的一部分”。
书中有许多值得我们审视自身的观点,超越了美国乃至发达国家的范畴,比如“我们就像继承了一座房屋的屋主,屋子建在一块看上去很美的土地上,但它的土壤其实是不稳定的肥土和岩石,在几代人的时间里起伏和收缩,裂缝得到了修补,但地底深处的断层已经悠然存在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很多人会理直气壮地说:‘我和这一切的开端毫无关系。我和过去的罪孽毫无关系。我的祖先没有攻击过原住民,也没有拥有过奴隶。’是的,很对。这座屋子建成的时候,咱们没有一个人出生。我们的直系先祖也许和它也毫无关系,但现在住在屋子里的是我们,结果你猜怎么着?我们拥有的是什么样的资产?门前街道有裂缝,墙壁拱起,地基开裂。无论好或不好,我们都是继承人。变形的柱子和托梁不是我们竖起来的,但现在要和它们打交道的是我们。”
在现实中,我们常常可以见到“与我无关论”,但正如上面这段话所说的那样,任何进一步的恶化都会是我们的责任。如果能意识到这种责任的存在,那么一个国家就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