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京特·K·科朔雷克

译:小小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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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8月7日

就算能活下去,前景也很艰难,而且可能会受伤。无可否认的是,幸存者的神经会慢慢变得脆弱起来。我也变得恐惧而又焦虑,而且我意识到,很快就要轮到弗里茨和我了。前线的战斗不会让任何人幸免,而且,在不确定的情况下,身边大批新面孔以及不断更换的领导令我更加恐惧不安。除此之外,我的看法是,面对敌人巨大的优势,我们的领导者已经无能为力。因此,接下来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一系列徒劳的尝试,仅仅是为了在敌人达成突破的地方堵住防线上的缺口而已,不仅需要更多的武器,也需要更多的人。对普通士兵来说,这无异于被判处了死刑。

我们的部队奉命带上所有可用的车辆转移到另一地区。到达某个村落前,我们必须守住朝着维斯瓦河倾斜下降的一段岸堤。这里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但我们知道,他们已经在若干地段试着渡过该河。

一片收获过的玉米地从村边向维斯瓦河延伸,在边缘处朝着河边陡降了一段很短的距离。当地的农民显然没能来得及把地里的秸秆收干净,大部分仍扔在地里,我们可以用它们充当阵地的伪装物,我们的阵地设在一片洼地隆起的地垄处。在这片留茬地前方是一片狭窄的草地,与灌木丛和一些树木相连接。维斯瓦河流过这片杂树林,从我们的位置上无法看见它。

根据命令,我们将阵地设在村子前,并开始挖掘散兵坑。阳光下的地面干燥而又坚硬。此刻是炎热的八月,阳光烘烤着我们的藏身处。尽管大汗淋漓,但挖掘工作对二等兵德尔卡和我来说不算什么问题,我曾说过,威利·德尔卡和我过去挖过的散兵坑数以百计。可一名下士走了过来,告诉我们,上级命令我们将重机枪阵地前移至玉米地的斜坡上,这差点让我们把刚喝的一杯咖啡吐出来。

我们简直不敢相信他所说的:我们的阵地具有极好的视界,隐蔽得也很好,为什么要换到一个极易被敌人发现的位置?不管是谁下达的这一命令,这都不是一种明智的做法。那位下士也很不高兴——他应该跟他的轻机枪待在右侧的玉米地里。我们咬牙切齿地开始挖掘新的散兵坑,汗水从军装的扣眼处流出,但土地的深处却是潮湿而又凉爽。散兵坑完成后,我们用玉米秸加以伪装,然后便躲了进去。

伴随着夜色的降临,焦虑感再次出现在我身上。按照老规矩,我们每隔两小时换一次班,轮流放哨,但今晚我大概是睡不着了,于是我先站第一班岗,只有在必要的情况下,我才会叫醒德尔卡。一股轻柔的晚风从维斯瓦河上扑面而来,这令我感到非常舒适。

空中没有阴云,星星在深蓝色的苍穹中闪烁着。新收割的玉米的气味从地里升起,在空气中弥漫着。这种气味唤醒了我的记忆——我想起了自己的家,也想起了与我的女友特劳德尔在收获季节度过的短暂但却愉快的时光。她是个农民的女儿,曾告诉过我,玉米对她来说就是成长、发展和实现的象征。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此刻,成熟的玉米味混合着维斯瓦河岸上芦苇腐烂的气味,被风吹拂过来,把我弄得心烦意乱。乳白色的雾气慢慢地从河岸上升起,穿过树林,越过草地,朝着我们而来。过了一阵子,雾色变浓了,令人窒息的烟雾在风中像鬼魂似的来回飘动。

我凝视着雾色,注意着每一声轻微的动静。雾气慢慢地爬上岸堤,朝着我们而来,此刻的雾气很浓,以至于我们只能看见村子的轮廓。

由于湿气很重,我打算用帆布把机枪盖上,就在这时,我清楚地听见了嘎吱嘎吱的声响以及雾中传来的说话声。俄国人!我颤抖起来。我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着。他们正在慢慢地逼近,嘎吱嘎吱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车轴干涸后车轮所发出的声响。我轻轻地唤醒德尔卡,他像往常那样跳起身,刚想说些什么,我赶紧用手捂住他的嘴,然后我们一起聆听起来。

我们估计俄国人已经把他们的反坦克炮或火箭发射器弄过了维斯瓦河,现在正往前推。他们的行动并不太小心,估计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就趴在他们面前。要是他们再靠近些,我们也许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甚至有可能缴获他们的大炮。我们曾在罗马尼亚干过一次,成功地缴获了两门反坦克炮。德尔卡移开了覆盖在机枪上的帆布,我在机枪后就位。我们紧紧地盯着雾气,等待着,但敌人似乎并没有靠近过来。突然,我们又听见了其他的一些动静。俄国人正在地面上挖掘着什么。

“该死!俄国佬在我们的鼻子下挖掘炮位!”德尔卡恼火地说道,接着,他又问道:“简直是一团糟!我们该怎么办?”

“暂时什么也别做,”我紧张地回答道:“雾太重了,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的确切位置,不能朝着雾里胡乱开火。否则,他们马上就能发现我们,很容易把我们一锅端。”

“没错,可我们总该做点什么,”德尔卡激动地说道,他的脚来回移动着。“等他们把阵地挖好,天就亮了,到那时,我们就只能听天由命。这么短的距离内,他们一下子就能发现我们。”

“我知道,”我说道,一想到早晨即将发生的事情,我的心就像跳到了嗓子眼。“很明显,我们不能待在这里了,”我对德尔卡说道:“你最好回去,找中尉问问,我们应该把机枪移到何处。也许他会派一支突击队,趁俄国人正在挖掘阵地时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德尔卡爬出散兵坑,朝着村里的那座房子跑去。过了没多久,他回来了,我听见他低声咒骂着。

“他怎么说?”我问道,但我预感到不太妙。

“那个混蛋说,我们应该待在原地,”德尔卡气愤地说道。

“真的?你有没有告诉他那些大炮离我们有多近?”我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当然告诉他了。他说他已经知道了俄国人就在我们面前挖掘炮位,但我们必须待在原地,直到坦克赶到。”

“坦克什么时候能赶到?”

“他没说。但我们右后方的那位下士也很气愤。他估计,这个傻瓜很清楚根本不会有什么坦克——昨天,那些坦克被派到另一个地区了。”

看来,我们还是赶紧写好遗嘱为妙。一位军官怎么能如此不负责任呢?只要雾气消退,敌人的炮弹马上会落在我们头上。从他们发出的动静来判断, 俄国佬距离我们非常近,他们甚至能把石块扔进我们的坑中。要是留在原地, 我们将毫无机会可言。这是一道死刑判决令——此刻,我就是这样认为的!是谁这么白痴地把士兵派到这里,再下达一道决定我们生死的愚蠢的命令!如果这位军官——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谁——不是因为愚蠢而做出的这一决定,那么,很显然,他打算牺牲我们以换取他自己的安全。

我喃喃地说出了最后那句话,声音很轻,但德尔卡听见了,他做了个鬼脸,说道:“我估计那个白痴被吓得拉了一裤子屎,他觉得我们可以长时间地挡住俄国人,以便让他逃脱。不能让这个混蛋得逞,我们应该回到玉米地上方,我们第一个阵地那里去。”

“你疯了,德尔卡?”我打断了他的话:“那个王八蛋肯定会把我们送上军事法庭的。除了等待,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凭运气吧。”

话虽这么说,但我知道,我们待在这里就是命悬一线。我在前线的经历足以让我对情况做出正确的判断,而且我知道,“运气”说纯属一种无力的托词。唯一能帮助我们的只有祷告。

时间一点点流逝,又过了一个小时,雾气开始消退。首先出现在我们视线里的是身后的房屋,接着,第一缕阳光照在留茬地上。我看了看位于斜后方的轻机枪阵地,发现他们那里堆满了玉米秸。有人伸出手朝我挥舞着,我也挥手示意。我认为,轻机枪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才架设,其他时候则可以隐蔽起来。而我们的重机枪,由于其脚架的关系,必须在阵地上架设就位,并做好开火的准备。我们已尽量把它压低,并用稻草进行了伪装,但在这么近的距离内,而且身处一个斜坡,只要我们一开火,敌人会立即发现它。

的确是这样!随着风将面前最后一丝雾气吹走,我们看见了四门火炮的炮管,距离大约为100米。敌人肯定发现了我们的阵地,否则他们不会先对着玉米秸堆积的地方开炮。伴随着炮口的闪烁,我们觉得爆炸就发生在面前——太近了!一声剧烈的爆炸,玉米秸飞入了空中,我们的机枪暴露出来。

“反坦克炮!”德尔卡叫道,他大为震惊,不停地划着十字。

与此同时,第二发炮弹命中了土堆,把我们的机枪炸成了碎片。德尔卡尖叫着,捂住了自己的喉咙。他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血淋淋的手,用力按住自己的伤口。然后,他惊慌失措地跳出散兵坑,沿着通往村里的田地跑去。一发炮弹在他身后炸开,炸飞了他的两条腿。他的后背飞入空中,然后又落了下来,鲜血淋漓地摔倒在地上。这一切仅仅用了几秒钟,我再次朝前望去,一根炮管又发出了闪光,炮弹击中了阵地前的土堆,泥土将我的散兵坑半埋起来。我从土里抽出双腿,紧紧地站立在泥土上。接着,又一发炮弹在我前面炸开,一块闪着寒光的弹片朝我飞来。我的右上臂感到重重的一击,一些较小的弹片击中了我的前胸。鲜血立即从我的胳膊处涌出,顺着衣袖滴落下来。起初我感到麻木,接着便是一种烧灼感和疼痛。

待在坑里你会血流不止而死!我这样想着,接着便感到一阵恐惧。赶紧离开这儿!恐惧驱使我离开了自己的散兵坑。我用左手按住伤口,撒腿飞奔起来。出于本能,我没有奔向村里的房屋—这条路线太过明显—而是朝着右面的杂树林跑去。我知道,实施直瞄射击的炮手必须先把炮口转向,才能对准新的目标开火。我跑出去没多远,炮弹便在我四周落下。他们朝着我开火,就像是在打兔子—因为,我的动作就像兔子,沿着之字形路线不停地奔逃。我继续着这种动作,迫使敌人的炮手不时地调整着他们的瞄准器。

可我已经跑得筋疲力尽。我的肺鼓胀得就像一具风箱,我甚至感觉到轻微的头晕目眩。我的手无法阻止胳膊上的出血。鲜血不停地从衣袖处涌出,此刻已浸湿了我的裤子。反坦克炮弹在左右炸开,泥土飞溅到我脸上。为了保住性命,我继续沿着之字形路线气喘吁吁地奔跑着,生怕被下一发炮弹炸成碎片。此刻,树林中的树木离我越来越近—只差几步了!终于,我躲进了树林间。俄国人的炮弹像疯了那样在树木间炸开,树干和树枝像火柴棒那样倒下。稍稍喘了口气后,我继续朝着树林深处跑去,然后,一头摔倒在地上。

本文摘自《雪白血红:一名德军士兵的东线回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