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传递生命的美意!我是第14539**名中国人体器官捐献志愿登记者,一起来吧!”

24岁这一年,身体健康的陈芳把自己的身后事儿安排了。她通过微信公众号“中国人体器官捐献”登记了器官捐赠,捐出了自己的器官、组织和眼角膜,然后发出了上述那条朋友圈。

之前某一天,某社交平台上“你愿意选择在去世后捐献器官吗?”的宣传吸引了陈芳,通过查阅相关资料,她发现,在中国每年需要进行器官移植的患者约30万例,并且数字还在逐年增加,而能够得到移植的病例却只有2万例左右。

在陈芳的朋友圈,她是第12个关注器官捐献公众号的人。在她转发这条朋友圈之后,她发现,共同关注的好友越来越多,并且有好友告诉陈芳,自己也进行了器官捐献,就是因为看到了陈芳这条朋友圈。

器官捐献,指的是当一个人不幸离世,根据本人和家属意愿,将其功能良好的器官捐献给因器官功能衰竭急需器官移植的患者,挽救他人生命。器官移植,是将某个健康的器官通过手术或其他方法放置到一个患有严重疾病、危在旦夕的人身体上,让这个器官继续发挥功能,从而使接受捐赠者获得新生。

2015年1月16日,年仅33岁的歌手姚贝娜离开人世。在病床上,姚贝娜提出,离世后就把眼角膜捐献出去。在纪录片《姚贝娜角膜捐献全记录》中,姚贝娜去世当晚,她的一个角膜被成功移植到一个年仅26岁的男子身上。而另一个角膜则移植到成都一位来自凉山的23岁患者的身上。

两者的关系,正如移植界常说的那句话:没有捐献就没有器官移植,就没有新生命的诞生。

根据中国人体器官捐献管理中心的登记数据,截至2021年7月17日,全国捐献志愿登记人数为3557022人。截至2021年6月30日,实现捐献35030例。

实际上,2015年之前,在移植手术中,中国的器官捐献与死囚无法分割。而2015年开始,中国全面停止死囚器官使用,公民自愿捐献成为器官移植唯一的合法来源。除了中国人体器官捐献管理中心的官方网站,支付宝和微信也都开通了器官捐献登记的频道和入口。

“18岁生日,我把自己给捐了。”

18岁的朝阳,选择在18岁生日这一天做出这个决定,在器官捐献中选择了“遗体捐献”,并把这一捐献看成是送给自己的“成人礼”。“我选择在我生日这一天捐献,就是因为我已经是个成年人,我可以为自己负责,我选择捐出自己的器官,这是生命的延续,也是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在器官捐献选择中,一共有四项可以被选择:器官、组织、眼角膜和遗体。而在其中,遗体捐赠指的是将遗体捐献,用于医学研究和医学教育。而出于对这些逝者的尊重,医学教育机构将他们称为“大体老师”,也称“无语良师”。

朝阳在某社交平台晒出了来自中国人体器官捐献管理中心的感谢信和实体卡,并且写上了自己的捐献感言,引来众多网友点赞,网友纷纷赞叹其勇敢并且追随,“我还有几天就要十八周岁了,我想在成年的时候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现在我有了目标,等我十八周岁那天,我就去申请”、“我送给自己18周岁的生日礼物,就是这张卡”......

但是,器官捐献不仅是一个医学问题,更涉及到了情感伦理。而在中国传统文化里,伦理和传统观念使得器官捐献成为一个比较敏感的话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死要全尸”、“入土为安”等等传统观念至今仍然影响深远。

在捐献器官登记告知的时候,有一项要求是:请将捐献意愿告知家人,获得家人的理解和支持。陈芳没有在签约的时候告知家人,反而是在拿到实体卡之后,才告知家人,不可避免地,与家人就此事发生了争执。

随着思想意识的开放和器官捐献程序的简单化,和陈芳、朝阳一样选择“去世后捐献自己的器官”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并把这种行为看成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那么这些选择捐赠器官的年轻人,他们是怎么想的?直面派和四位选择捐赠器官的年轻人聊了聊,以下是他们的口述实录:

A

李秋田 24岁

捐献器官,就像在水滴筹捐100块一样简单

我是在23岁的时候,在微信的中国人体器官捐献申请了器官捐献,除了遗体,其他三项我都选择了捐献,而器官捐献只是我热心公益做的一件事情。

其实,从我成年开始,我就开始热心公益活动,这主要和我小时候的遭遇有关。小时候,家里有一个叔叔得了白血病,当时是急需要输血的,但是输血需要排队,我们一家人都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我记得当时家里有人说“要是我们有献血证就好了”,家里人一旦有献血证那么就可以优先得到输血机会,但是,当时并没有这张献血证,不过,还好,最终还是等到了输血机会。

虽然,那个时候的我并不能做什么,但是种子已经埋下了。

所以,从我18岁成年开始,我每年都会去献血。虽然刚开始的确是目的不纯,想要一张献血证给以备未来之需,但是随着我参加的公益活动越来越多,我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意义。在大学的时候,我会组织学弟学妹去参加公益活动,比如去敬老院,去贫困小学做志愿者等等公益活动。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李秋田和学弟学妹们在敬老院做公益活动

除了公益活动,我还会在水滴筹上捐款。上大学的时候,我有一个同学身患重病,看到她的照片,我很难想象到那是平常和我们一起打排球的姑娘,没有了笑容和活力,我在水滴筹上给她捐了300元,那是我当时一个月三分之一的生活费。

虽然不能说看淡了生死离别,但是我会尽我所能做一些自己能够做的事情。所以当我看到可以捐献器官的时候,我基本上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捐献自己的器官,我也并没有事先将捐献意愿告知家人,因为我觉得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对我来说,登记器官捐献就像在水滴筹上捐了100块钱一样简单。我离开之后,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不觉得自己损失了什么,唯一担忧的就是家人能不能理解。

虽然在告知家人之后,我们发生了争吵,把我的实体卡给藏了起来,但是后来一年的时间,我给他们看各种纪录片,给他们讲相关故事,虽然没有口头上告知我他们同意我的决定,但是他们后来还是把实体卡还给我了。而我的朋友们也非常理解我,并且也有很多好朋友在听了我的宣传之后,也纷纷进行了捐献,这种感觉很幸福。

B

朝阳 18岁

十八岁成人这天,我把自己给“捐”了

十八岁成人这一天,我把捐献器官作为自己的成人礼,送给了自己。

我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经历,让我产生了这个念头,这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其实早在很久之前,我就有捐献器官的这个想法,我当时看了一部电视剧叫《心术》,里面有这么一个器官移植的片段,我当时有所感悟。但是那时候我还没有成人,所以当我成人的时候,我很庆幸自己可以作为一个成年人做出这个决定,而这个时候我还坚定当时的信念。

截止2019年11月22日,官网上志愿登记的人数只有165万多的人,当我看到这个数字的时候还挺讶异的。其实我真的希望能有更多的人能够抛弃过去传统的“死要留尸,入土为安”的旧思想,能够试着去了解和接受器官捐献,让生命能够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下去何尝不好呢?

而现在我是一个医学生,这样的事情就更是理所当然了。因为临床真的有太多太多鲜活年轻的生命被病痛所折磨着,如果他们不得病,他们本该有很精彩美好的人生。而有些人去世往往就是因为匹配不到合适的肾源心脏等等,所以我希望我死后能够去帮助到别人。

如果我死后,我的器官能被别人所用,即使我不能完整地离去,但能让他们在“重生”之后做更多精彩而有意义的事,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我有时会想,我死后该会被大家如何所用?是像高中时候看到的被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大体老师那样用于研究,还是会把我的眼角膜捐献给失明的人呢?还是会把我的肾移植给肾衰竭的病人?

我把自己的经历放到了社交平台上,第一次获得了那么多的点赞和评论,我看到有很多跟我一样想法的朋友们,还有一些朋友们看到之后也纷纷响应,说自己也要去登记器官捐献,或者说也准备在自己生日的时候,送给自己一份这样的生日礼物,看到这些,我很欣慰。

我一开始没有跟家人说,不过他们看到了我的实体卡,就问我为什么要弄这个,我就把我的理由给他们说了,他们也挺开明的,没有说我什么,我很高兴他们支持我的决定。

C

赵浅 30岁

我们家同样有人在等待捐献

其实关于器官捐献我考虑了很久。

高三的时候,第一次看到介绍器官捐赠的介绍和案例,我就打算捐赠,可是这毕竟是一个重大的决定,我当时也确实没有勇气去实现它,而且高中自己还不成熟,感觉自己想法会多变。

后来在我成长过程中,我又陆陆续续了解了一些这方面的内容,我觉得我可以为自己负责了。去年疫情的时候,我坚定了自己的决心,进行了登记手续。然后去年12月,我就收到了捐赠中心寄出来的登记卡片,我也一直都没有拆开,因为这是我不会改变的决定。

而就在之后,我发现我这个决定并没有做错。因为就是今年5月,我有家人被诊断出了肾衰竭,现在在等待器官移植,目前还在透析。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们希望帮助别人,别人也会帮助我们的,希望我们都能成为彼此生命中的曙光。

我们没有办法对抗自然规律和天灾人祸,如果我不在了,而那些老弱病残的人,他们还有机会和希望继续活在这个世界,那我能帮助他们,为什么不呢?帮助他们延续生命,我的生命来这一趟也算有意义,换个角度,他们的继续生存不也是我生命的延续吗?

而且,现在器官捐赠已经很普遍了。我做这个决定也并没有和家里人商量,我也没有告诉他们自己这个决定。因为我知道这是一个很伤人的决定,对于中国传统观念来说,他们可能现在还不能接受。

捐献器官就是一个生命接力,生命以另外一种形式延续。成为人体捐献志愿者仅仅只是一个志愿表达,如果要实现捐献,要等生命结束通过严格的医疗评估并且征求直系亲属的共同同意,如果直系亲属中有任何一个人不同意,就不能实施捐献。

尽管没有征求父母的同意,不过如果我没有做这个决定,他们就不知道我有这个意愿。我现在只是遗留了这个可能性,万一需要,我希望他们明白我的决定并尊重我的决定,我们家一向很民主,所以我想那一天到来,他们会明白的。

D

刘小柯 25岁

我把自己给捐了,未来是一名大体老师

25岁这一年,我在支付宝的施予受器官捐献志愿者服务网上把自己给捐了,选择了“遗体”,这也是我25年来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儿。

所以,当我把这个消息分享给朋友们的时候,虽然他们没有和我一样选择捐赠,但是他们都说“佩服”我。

一直以来我都是性格比较懦弱的人,我是家里的老二,上面有姐姐,下面有弟弟,所以我的成长可以说一直都是中规中矩的,也是一直被家里忽略意见的一个人。所以无论是高考志愿还是从事的工作,我都是按部就班的照着他们的规划来进行的,包括现在在银行从事工作。

所以当我看到“为了疫情,91个中国人捐献遗体,点亮了这个世界”的新闻时,我大为震撼而且很感动,他们都好勇敢。然后我就去了解了器官捐献的内容,并且翻出了几年前看的一个纪录片《人间世》。这部纪录片我在2017年的时候看过,有一集讲的就是人体器官捐献,那一集的名字就叫“团圆”。但是,当时我不是很理解,也不知道名字为什么是团圆。

《人间世》截图

直到我又重新看了一遍,我才明白了团圆的意义,让捐献的器官帮助到需要帮助的人,让生命得到延续,让可以团圆的人实现团圆。

看完之后,我心里很难受,没有犹豫,直接去支付宝上登记了器官捐献,也并没有告知家属,因为我想要自己主动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我想要为自己做主。

因此,当我回家跟父母说这件事儿的时候,毫不意外发生了一次大爆发,我当时特别委屈,我尝试跟他们解释说我这不是赌气,我也没有发生任何不好的事情,我就是想要做这件事儿。但是他们始终不能理解我,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说我是“作死”。

为了这件事儿,我和他们已经冷战了一个多月。我不想要服软,因为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特别想要做成一件事,已经25岁了,我还没有为自己争取过什么,所以让时间来治愈我们的关系吧。我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可以慢慢说服他们。

当我和朋友说这件事儿的时候,有一个朋友跟我说这种事情“不吉利”,这会“诅咒自己”吧,因为本来没有得到身边任何人的理解,我就有点难过,她直接跟我说“不吉利和诅咒”的话题,我就直接跟她杠起来了,我们两个互相争吵,到现在,也没有缓和。

其实,我也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能理解我,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是我到现在也不后悔自己这个决定,至少在我前25年,要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陈芳、朝阳、李秋田、赵浅、刘小柯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