龄官是个很出色的女孩子。因为她的出色,连带得贾蔷形象也得到了升华——能被这样深情的女孩子深爱着,他大概也差不到哪里去吧?而他为生病的龄官买雀儿解闷一节,虽然完全会错了意,却显示出对等的深情:只有在深爱的人面前,他才会这样进退失据、不知所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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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妃薨逝,官宦之家的家伎“一概蠲免遣发”。荣国府里的十二个小戏子,“倒有一多半不愿意回家的”、“所愿去者止四五人”。

留下来的,“贾母便留下文官自使,将正旦芳官指与宝玉,将小旦蕊官送了宝钗,将小生藕官指与了黛玉,将大花面葵官送了湘云,将小花面豆官送了宝琴,将老外艾官送了探春,尤氏便讨了老旦茄官去”,一共八人。其中没有提到龄官。那么,龄官就在“遣发”“原去”的行列之中了,是吗?

留下来的,是给太太奶奶小姐少爷们做丫鬟。潘又安给司棋的信里说:“姑娘未出阁,尚不能完你我之心愿”,丫鬟们的婚事会有很多不确定因素。

而如果离开,“将去者四五人皆令其干娘领回家去,单等他亲父母来领”。贾蔷向其父母求娶,如果龄官的父母已死,像不愿离去的小戏子声称的那样,“父母已亡,或被叔伯兄弟所卖的”,贾蔷可以向她的干娘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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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蔷再怎么说,也是宁国府“正派玄孙”;管事多年,手里也一定有些积蓄了——他给龄官买雀儿花了一两八钱银子,相当于刘姥姥一家大半个月的生活费。虽然说为了爱情可以一掷千金,但如果贾蔷像贾芸那么穷,他能这样豪爽吗?

“正派玄孙”的少爷,又殷实富裕,龄官的生母也好,干娘也罢,大概都不会拒绝贾蔷的求婚。也许只是做妾,可是肯把女儿卖为戏子的父母,或者是临时认的干娘,不会在乎这些地位名分上的区别。

这样看来,龄官愿意离开贾府,当然是为了和贾蔷在一起。即使不能做正妻,只当个侍妾,只要贾蔷不另娶,或者将来娶一个没有感情的正妻,也不失为不错的结局。

但是,我说,这些推测都是错的。龄官根本没有离开贾府。你会相信吗?

龄官长得很像黛玉。第三十回龄官画蔷,宝玉看到她是“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证明了两个人相貌的相似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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龄官的性格也像黛玉。她与贾蔷的争执,对贾蔷一再抱怨顶撞,最后却以一句“站住,这会子大毒日头地下,你赌气子去请了来我也不瞧”,像不像黛玉百般刁难后的那句“你只怨人行动嗔怪了你,你再不知道你自己怄人难受。就拿今日天气比,分明今儿冷的这样,你怎么倒反把个青肷披风脱了呢?”

甚至,龄官的体弱多病,也非常像黛玉。这么多的相似之处,当然不会没有用意。干脆说吧,龄官就是黛玉的化身。

《红楼梦》中黛玉的化身不止一个。最明确的是“晴为黛影”。但是这个出场不多的小人物龄官,也是黛玉的一个影子。而且她的戏份更集中,也更明确地暗示了黛玉的结局。

黛玉是夭折,反推回来,龄官不可能嫁给心爱之人,夫妻恩爱。哪怕一天的好日子,她也过不上。她只会未嫁而逝。她的逝世的节点,就在离开大观园之前。也就是说,“蠲免遣发”小戏子之前,龄官已经死了。

宝玉“识分定”时已经点明“小旦龄官”。而在分散小戏子时,“将小旦蕊官送了宝钗”。可见此时的小旦已经不是龄官,而是蕊官了。一个十二人组成的戏班子,会有两个小旦吗?

芳官在向宝玉说起藕官的同性恋爱时,提到“他自己是小生,菂官是小旦,常做夫妻”,后来“菂官一死,他哭的死去活来”,再后来“补了蕊官,我们见他一般的温柔体贴”,侧面描述出小旦这个角色或者职位的沿革:菂官死了,补上蕊官。那么龄官做小旦的时候,菂官该做什么?

龄官做小旦的时候,根本没有菂官。菂官是龄官死后才补上来的。当然龄官不可能和藕官“温柔体贴”,因为她已经有了贾蔷。只是他们的爱情太短暂,第三十六回“情悟梨香院”之后,龄官再没有出现过,不久她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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龄官死得并不突然。一方面,她和贾蔷的对话中提到连续吐血,而袭人一次吐血就想到“少年吐血,年月不保”,那么连续吐血,难道还能健康长寿?

另一方面,贾蔷与龄官的画面,似乎是龄官故意为难贾蔷,百般挑剔。但是从她“画蔷”我们可以知道,她明明是对贾蔷深情一片的。既然有感情,又几乎是公开的,连别的小戏子也知道“蔷二爷来了叫他唱,是必唱的”,她为什么要那样挑剔刁难贾蔷?

当然是他们的爱情遇到了阻力。虽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是肯定前途不明朗,或者是很明朗的不乐观,龄官才会把一腔怨尤,转化成对爱人的百般刁难。

精神的压抑,身体的疾病,两方面夹击下来,龄官的生命之花注定要早早凋谢。

龄官愿意离开贾府吗?根本谈不到这个问题。因为她在“蠲免遣发”之前很久就已经死去了。

龄官的相貌很像黛玉,龄官的性情很像黛玉,龄官的爱情很像黛玉,连龄官的命运结局,也很像黛玉。她们都是为了爱情而夭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