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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圈圈

我妈在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了,所以我是我爸一手带大的,从喂奶到洗尿片都是他亲历亲为,所以在我心里,我爸是世上最好的人,直到玲子来我家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爸会对人这么的……差劲。

玲子是乡下来的女人,被人介绍给我爸当老婆。

那一年我七岁,我习惯了跟我爸相依为命,所以我闹得很厉害,因为外头的人都说后妈没一个好东西,她们会像故事里的老妖怪一样害我,我信了,让我爸把她赶走。

我爸本来很犹豫要不要赶她走,可没多久我爸的职位发生变动,他没那么多时间照顾我,他不得不找个女人来帮他的忙,即便不是玲子也会是别的女人,但玲子看起来性子温顺又胆小,所以就把她留下了。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我不喜欢玲子,也察觉到了我爸对她的不以为然,于是处处针对她,比如说她没帮我铺好床让我晚上睡不好了,或者做的菜多放了辣椒让我嘴巴疼了,再或者说她衣服没洗干净我让人嘲笑了,然后我爸就会骂她……

我也不知道当时年幼的我怎么会想出那么多点子来伤人,可因为她都忍了下来,所以我一直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玲子说是我爸的老婆,但过得也跟保姆也差不多,她对待所有人都是小心翼翼的,加上她本来就不够机灵,做事也有点毛手毛脚,有次惹到了我爸,他反手就打了她一下,她愣了一下,也只是缩着身体没有吭声。

她这样的退让更让我爸更瞧不起她了,动手这种事儿,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到后来都成了我家的习惯。

那回她娘家弟弟来要钱,她哪有钱啊,全靠我爸养着她,就只好跟我爸开口要,我爸对她家那群穷亲戚不耐烦得很,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给了,于是就没答应,可没想到她被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一哭一求,竟然偷了我爸准备送我生日礼物的钱,被我爸发现后,又被打了一顿。

我本来在屋里写作业,听见她在外面哭得烦人,就冲出去吼了一声:“吵死了,还让不让我写作业啊!”

我爸立刻就停了手,玲子则感激地看着我,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给我做爱吃的酸菜包子,其实我根本不是心疼她,只是那晚上心血来潮罢了,但她这样卑微的讨好取悦了我,于是我更加心安理得地对她颐指气使,我心情好了,便会在我爸冲她发火时打个岔,他就顾不上了。

在这个家里,不止我和我爸对她不好,我外公外婆也时不时要敲打她,生怕她亏待我。

过了没多久,玲子怀上了,她还来不及高兴,我外婆他们就冲了过来,不准她生下来,说她嫁过来还不到两年,这么急做什么。

他们还把我推了出来,跟我说了很多后妈有了自己的娃儿就不疼前头的了,又举例谁家有了后妈就有后爹,反正说得她如果有了孩子我就会过得很凄惨,于是我也成了反对中的一员,还无师自通地闹起绝食,哭着跟我爸说:“反正你要有新的了,我这个旧女儿就可以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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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沾着一身羊水时我爸就抱着养大的,他之前独自照顾了我七年,他对我的感情之深可想而知,我一哭他就招架不住,更别提我还不肯吃东西了,所以他当即就说不生了不生了。

就这样,几方合力之下,玲子的第一个孩子没了。

许多年后,当我回顾自己这段人性经历,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我扼杀过一个小生命,这是我的罪孽,后来我在庙里给那个未曾谋面的弟弟或者妹妹点了长明灯,希望他/她来世过得好。

现在说回那一年吧,落了胎的玲子一下子沉默了下去,她本来就不爱说话,以前还会讨好似的笑,那之后都不怎么笑了,像个木偶人似的,老实说有些瘆得慌。

有一天她出门了,很久都没有回来,我饿了,又不想跑去奶爷家吃饭,觉得反正自己长大了,就自己做来吃吧。

我爸晚上回来时,看到的就是我差点把厨房给炸了,这也就算了,我把手指切到了,胡乱用卫生纸包着,我爸看到我流血了又担心又气,他赶紧带我去医院上药,然后骂玲子死哪儿去了,我的手指要是有个万一,他一定饶不了她!

那一晚玲子没有回来,接下来的三天她还是没有回来,我有点想她做的饭菜了,一开始她也做得不好,但这么长时间下来,她很懂我的口味了。

我爸却无所谓,说爱上哪上哪儿去!

三天后,玲子回来了,她知道我爸在生气,便讨好地看着我,我有些嫌烦,但又念着她在时我被照顾得很好,于是就嚷了一句饿了想吃饭。

我爸便赶紧让她去买菜做饭,她麻溜地照做,看得出来,她消失了三天后再回来时情绪上有些不一样了,脸上也有了点精神气,尽管还是胆小怯懦的。

有天玲子说想去另一个城市看个小姐妹,那时候我爸说女孩子懂点艺术比较好,不顾我的反对给我报了舞蹈班,每天压腿拉筋搞得我痛得要死,于是就提出要跟她一起去,好逃掉舞蹈课。

我跟我爸撒娇说:“您不是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么,就当让我实践了吧!”我爸知道我安的啥心思,但他被我闹得头疼,加上他那几年因为工作忙已经很久没有带我出去玩了,便同意了,他给了玲子一把钱,让她路上买吃的给我,让我玩个痛快。

结果这次出行,却出了大事儿,因为我丢了。

我被人贩子抓走了,等找到我的时候已经是十天后了,那些天我吓得要死,看见我爸来接我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爸也哭了,他一下子瘦了好多,胡子拉碴双眼布满红血丝,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回家之后,我才发现,玲子的脸上挂着伤,是被我爸打的,那天我不见之后,她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只好回家通知我爸,我爸当时就气得炸了,他一点情面也不顾就把她打了,伤过了很多天都还挂着。

他怀疑玲子就是故意的:“你还不到十岁,又是在陌生的城市里,她就该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他觉得玲子是因为我的缘故让她落了那胎,所以记恨上我了,于是有了这么个机会便顺理成章地把我弄丢了,毕竟那个年代的孩子要是被拐卖了能找回来的几率非常小。

我爸要跟玲子离婚,他不能原谅她差点让我出事!

玲子那些天一直沉默寡言,她可能觉得这个家呆不下去了,但最终我跟我爸求情,留下了她。

我说出事那天是我嫌她管得烦人,故意撇下她去玩,没想到被人贩子盯上了,她并没有故意要弄丢我。

玲子最后留了下来,她脸上的伤过了很久才好,因着这个,我对她的情绪有些复杂,也有可能是我长大了些,没有那么爱捉弄人了,家里相对平静了些。

直到我来初潮的那天,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又觉得那地方很羞耻,不敢去问人,关在厕所不敢出来,玲子从我换下的裤子上发现了端倪,替我买来卫生用品跟我说没事儿的,她露出一个有点苦涩又有些欣慰的笑,头一次大胆地摸了下我的头发。

我没躲,因为我发现她眼里泪莹莹的,像要哭似的。

她吸了吸鼻子说:“这些天不要吃冰的也不要碰冷水,晚上睡觉的时候别踢被子,要不然会难受……”她神色黯然地继续道,“我那时候也怕得很,不过,哪有这么好的东西用啊,都是用的……”她又突然打住不说了。

那仿佛是我第一次窥见了她的内心,原来她也是会有想法的,那个时刻,我才觉得她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家里那个只会逆来顺受讨好每个人的影子。

我要上高中的时候,玲子又一次怀上了,经过上一次的事儿,她很紧张,因为那时候我没考好,我爸要花钱才能帮我解决上学的问题,她既要担心我还是跟上次一样的想法,又得担心我爸的钱不凑手会让她再次放弃。

看着她那么紧张的样子,我生出了些许罪恶感,便没有出声反对,保持了沉默。

也不知道玲子怎么跟我爸说的,最后她生了一个妹妹。

我原本以为,有了自己的女儿后,她会让妹妹远离我,毕竟很多后妈都是这样的,自己的骨肉和前头留下来的,说是血脉之亲,但又何尝不是竞争的关系,但奇怪的是并没有,相反她很希望妹妹跟我亲近,倒是她自己,除了生活上照顾精细些,仿佛不太乐意跟妹妹多说些啥。

在这里我又要说下我爸,他对我真的没话说,这辈子能做他的女儿我很幸运,他对妹妹也没得说,但即便玲子替他生了个女儿,他对她的态度依旧没多少变化,张嘴嫌弃闭口教训,有时候还会动手。

大概有些事情成了习惯之后,便会意识不到它的不对劲吧,我爸打了玲子多年,我虽然有时候会出口打个岔帮她解围,但从内心深处来说,我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或许我那样做,只是想在玲子面前展示一下我在我爸心里的重要性。

直到那天,妹妹过两岁生日,玲子把蛋糕拿错了,偏巧拿回来的那个大概是某些人恶作剧订的吧,上面写的内容有些不太好听,我爸觉得晦气,认为她一个当妈的这点事儿都做不好,太废物了,就对她动了手。

这样的场景我其实见过多次了,心里没啥波澜,但这一次妹妹却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看着她哭得那么伤心,我有种恍如从梦里醒过来的感觉,赶紧把她抱住了,让我爸停手。

那天之后,我就跟我爸说:“您以后别再打她了。”

我爸含糊地说:“……都习惯了!”

我很坚定地说:“那就把这个习惯改了!”

我爸很诧异,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啥也没说过啊。

是啊,我从来没觉得那有啥,在我爸的眼里,儿女是他的,要疼着,可玲子是外面来的,打了也就打了。

我说起了妹妹的哭,我不是玲子生的,所以我爸打她我能冷漠地像个外人般无动于衷,可妹妹是她亲生的,自己的父亲打自己的母亲,这对一个孩子来说,不残忍吗?

也正是妹妹的哭,让我开始反思,这么多年了,我对玲子,我爸对玲子,还有这边所有的亲戚对玲子,其实都无比残忍,因为她是乡下来的,因为她贫穷,因为她没本事,所以理所当然地忽略了她其实是个人,是人,就有需要被维护的自尊,然而她来这个家十多年了,直到她亲生女儿的哭,才被意识到这一点。

后来,我爸没再打玲子,当然,要说他的态度对玲子有多大转变,似乎也谈不上,可玲子自己却觉得很满足了,她对我除了感激之外,似乎还有些……尊崇的感觉。

又过了一年,我考上了大学,去了外地念书,当我的世界被打开,再回想我家的那些事儿,也有了些不同的看法。

站在女儿的立场来说,我爸做得无可指摘,他永远都是我最坚实的堡垒,但当我作为一个成年人的价值观成形,加上女性意识的觉醒,我才明白我爸作为一个丈夫……有多差劲。

代入一下玲子的身份,我觉得自己一刻都忍受不了,分分要离婚的节奏,这也让我对她的忍让十分不理解,说实话也产生了“丢女性的脸”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心理。

但我也不可能鼓动她去离婚啥的,坦白点说,这也不符合我的切身利益,她在,家里的日常才有人打理,只不过我暗地里想着可千万别让妹妹遗传到她这种性子,不然以后世上又会多一个受气包女人,所以大多时候只要我有空闲就会把妹妹带在身边。

对于我这么做,玲子一点都不反对,还经常在妹妹耳边念叨着多学学你姐,那话并不是敷衍,而是真心实意的。

有次我回家,玲子的爸爸过世,她要回娘家奔丧,我反正也闲着就想跟着去。

说实话,那是我第一次去她的娘家,以前都是她娘家人过来以各种理由要钱,我爸烦得要死,对于这门亲戚上来打秋风就算了,断不想主动送上门去。

她娘家真的远啊,在晃得要死的中巴车上颠了几小时候不算,还要坐三轮车,最后一段路竟然坐的是牛车!闻着牛屎味儿玲子说:“这还算好了,以前我都是用走的,得三小时才到。”她的话里无限唏嘘。

送老人家上了山,我们第二天就要回城了,那天晚上我跟玲子还有妹妹挤在一个床上,我有些睡不着,因为在她娘家这里的很多女人都羡慕她,她则很骄傲地仰着头迎接着那些艳羡的目光。

我其实不太能理解,我以为玲子是个被命运碾压的不幸女人,她怎么会变成别人嘴里的“好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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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能忍住,翻身问了出来。

玲子沉默了一会,才组织好语言说:“……你命好,从小生在城里,有些东西天生就会天生就有,可我不一样……村里跟我差不多大的很多人比我嫁得早,男人不仅不挣钱,还会打人,比你爸打得凶多了,打残的都有,你爸也就那两回打得狠了点,一回是我偷了给你买生日礼物的钱,另一回就是你走丢的那回,那两次是见了伤的,其他的时候手劲不重,都没肿。再说,你爸能赚钱,也不小气,我嫁给他这么多年,从来没为钱发过愁,你不知道,我有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妹,被她们男人逼着去做了……那种事,还染了脏病!你说,比起来,我是不是命好的?”

她的声音幽幽地响在黑夜里,她说介绍给我爸之前,村里有个姐姐生了个女娃,婆家人很嫌弃,就扔尿桶里了……出了月子没两个月又怀上了,她的命很可能也跟那个姐姐相似,但她不想自己生的娃儿保不住,也不想自己的女儿将来也是这样的命,可出路又在哪儿呢?

所以,嫁人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办法,我爸比她大很多也好,她要给人当后娘也好,知道那一家子都瞧不起她也罢,她都能忍。

“再说,你是个女娃子,你爸都那么疼你,我就知道将来我生了女儿也会好好的。”

也许我真的没法感同身受玲子活得如此卑微,但当我来了她的娘家,见过她出生的地方,那弯弯绕绕似乎怎么也走不完的山路,就像命运扔给她的迷宫,怎么也看不到出口时,我仿佛能理解她在我眼里的那些“不争气”了。

像她这样的人,没念过几天书,既不精明也不泼辣,出去还被骗过,嫁给我爸她是真心觉得很好很好了,所以那会她落了第一胎时,她在外面晃荡了三天,又回来了,因为没有再好的去处了。

玲子甚至觉得我的性子好,看起来娇纵,可也活得自在有勇气。

她有些认命又苦涩地说:“我知道我的性子不好,但我改不了了,我的命就是这样了。”所以她才会让妹妹多跟着我,就想多受点我的影响,别像她那样,一辈子活得这么憋屈。

也许,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挺起脊梁骨的力量,玲子就没有,她出生的环境,她的原生家庭,她早早被局限的意识,注定了她从来就没有长出过能翱翔天际的翅膀,她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给踮高脚,让她的下一代能落脚在一个能飞翔的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