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躺在病床上,忍不住疼痛,不断呻吟。

我站在病床旁,握着父亲的手,对他说:“爸,放心,我一定救你,花多少钱都行。”那一瞬间,我清晰地看见了父亲眼睛里燃起的希望的火苗。

父亲似乎有了力量,他忍着疼痛,强撑起精神,按时吃药,吃饭,锻炼身体,坚强而努力地等待着下一步的治疗。

身体看上去逐渐健康起来。

突然,有一天,身体说垮就垮,父亲晕倒在病房门口。

我决定带他回家。

母亲坐在车上,边哭边埋怨我,“你不是说要给你爸治病的吗?”

“那就是哄他的一句话,你也信?”

“你都跟你爸说好了的,又不给治,你爸遭了多少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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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说话,我们都说好了的!这话,充斥着我整个成长时期,莫名的耳熟。

那时,我还是五年级的小学生。以前的成绩一直保持在全班前十。父母不满意,他们认为我可以做得更好,于是总是督促我,要进前三名才算优秀,进了前十,只能算刚刚及格。为了让我学习更加努力,他们连我最爱玩儿的坦克世界都停了。我很不开心,抗争了好久,最后,父亲终于发话,说我这次期末考试能考进全班前三,就答应给我的网游里充值588。

那时的我,高兴疯了。期末考试结束,出成绩那天,老师夸我这次进步非常大,数学语文英语三门全部进了前三。我记得自己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家赶,一进家门,什么都顾不得,拿着成绩册让父母看。

他们也很开心,那是第一次,他们看到我的成绩后,不再皱眉叹气。

我开心地询问父亲,“爸爸,你什么时候给我的坦克世界充值?我同学都在等我炫我的新装备。”

空气随着我说出的话,变得沉寂。

父母互相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别扭。

“不着急,假期你也没多少时间玩儿,你还有好多辅导班要上呢。”

话音未落,我忍不住焦躁地怒喊了起来,“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你们怎么说话不算数。你答应我的!”

“你这是什么态度?敢这么跟你老子说话?我不给你充,你能把你老子怎么样?”

看着我不依不饶,爸爸依旧很生气,揍了我一顿,不允许我吃晚饭。

从那以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承诺,是可以不兑现的。

从那以后,我变了。

小升初模拟考试,接连几次,我考得都很糟糕。前十变成了后十,父母恩威并施,打过也哄过,收效甚微。爸爸再一次以给我买手机为由,激励我。

“先给我买。”我扒拉着饭,毫不含糊地说着。

“你这次能考进全年级前三,爸爸一定给你买。”

“先给我买。”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爸爸说话一定算数。”

我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想辩解想发怒,却觉得无济于事。

“先给我买!”我毫不退缩,坚持着。

父母惊愕地看着我,他们似乎纳闷,之前温顺的儿子不知何时就变了。

坚持了三天,再一次模拟考试,我依旧考了倒数。

我听见妈妈在厨房劝爸爸,“先给买了吧,再这么下去,市里的好初中,你家儿子就真的考不上了。”

“不是心疼那几千块钱,他要是现在就玩儿怎么办?”

“先给他买了,等他考完试再给他。”

我心里泛起冷笑。

“不行,手机先给我。等我考完试,我再玩儿。”

“肖子阳,你不要太过分,我们已经答应给你买了,你还想怎么样?”

爸爸怒不可遏,妈妈急忙上前拦着,冲爸爸使眼色。

“子阳,不是我们不相信你,我们是怕你经受不住诱惑。”

我抿紧嘴,装作思考,还是摇摇头。

看着父母的眼神从期待转为愤怒,再到无可奈何,内心被报复的快感溢满的感觉真的很爽。

看着崭新的手机,我忍不住笑出了声。那几次考试,是我故意考那么差。

我知道,他们想要的,无非是一份好成绩而已。在他们眼里,定义我的好与坏,居然如此简单。我笑着笑着,眼泪早已浸湿了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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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初中,我发现,想要保持一个好成绩,很难。我也不能像我小学那样,可以随意控制自己的分数。

但是,这不影响我以此跟父母谈条件。

初一期末考试前,我顺利得到了1000块钱,转头我就把这些钱全部花在了网游上,跟妈妈保证好的全班前十早就抛之脑后。

显而易见,我考砸了。转念一想,承诺不用兑现,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儿吗?没必要答应什么,就得做到什么。

抽烟、泡酒吧、打架,我整个初中学会了这三件事儿。

围聚在我身边的朋友都夸我脑子好使。

我只是比他们更早知晓了成人世界的法则,说话与行为,不需要一致。

凑活着考了一个不算太好的高中,刚上高一,因为打架被叫家长。

我爸狠狠地给我一巴掌,大骂我不争气,给他们丢人。

我低垂着头,装出一副自责、认错的态度。

“给我一万块钱,我就不抽烟喝酒,也不跟那些狐朋狗友鬼混,好好学习。”

我看见了他们眼中再次燃起的希望,虽然只有一瞬间。

“我一定说到做到。”

父母当然选择再次相信我,从尖子生一落千丈到学渣,这种失败,是他们身为父母不可承受的。我深知,于是有恃无恐。

我考虑了一晚,我对父母报复的快感早已乏味。

快感,还有什么能使我得到快感呢?

我拿着那一万块钱,在酒吧狂欢,一个叫黄毛的人凑了过来。

“想不想体验一下神仙的感觉?”他染着一头黄发,脖子上戴着大金链子,两颗门牙在闪烁的灯光下,闪着异样的光。

他将几粒白色药片扔进酒里,“是不是爷们?敢不敢一口喝干?”

我毫不犹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身体仿佛被放置在冰水里,又从底下升起一股热浪,冷与热就像两方拼杀的军队,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我头痛欲裂,这份蔓延的痛苦中,带着一种由弱转强的快感,仿佛世界都臣服在我脚下。

我迷恋上了这种感觉,趁着舍友晚上上自习,我独自享受着那份不可言说的快乐。

直到认识黄毛一个月后,我就被警察带走。

被退学,强制戒毒,我的人生似乎离正常的轨道越来越远。

“子阳啊,好好表现,好好表现。你吸毒的时间不长,还没有深度上瘾,很好戒掉。爸爸妈妈对你有信心,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我看着他们苍老而憔悴的面孔,麻木地点点头。

在戒毒所待了半年,我被接回了家。

在见识了戒毒所里的惨状后,我真的很想洗心革面。

我去上了职高,临走时,我一再跟他们保证。

我兴致勃勃地告诉父亲,等我挖掘机的技术学好了,我先去工地给别人干,攒钱,自己将来一定要买好几台挖掘机,自己当老板。

父亲在电话里也很高兴,一再激励我,答应我要给赞助买车的钱。

我以为,他们是真心相信我。

“子阳啊,听你爸说,你将来想自己当老板啊。”

过年,亲戚们都围在一起吃饭,大姑一句话,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我。

“没有,我没..........”

“还异想天开呢,你这个情况,能有人要你就不错了。”

舅舅一句话,所有亲戚都笑了起来,父母也跟着在笑。他们的表情,无一不是在笑话我的痴心妄想。

“你父母已经为你付出够多的,你还想着从他们那儿再要买车的钱,子阳啊,人得有良心,不能一个劲儿地祸害父母啊。”

我垂着头,不看任何一个人。

“就是那么一说,谁知道他学出来是个啥样。”随着父亲这句话说出口,我的心顿时沉入谷底,彻骨地寒冷。

我没再给父亲兑现承诺的机会。

我毕业后的那几年,刚好赶上房地产大热,我从早到晚奔波在建筑工地。

我越来越忙,与父母之间,始终隔阂。步入社会,经历了很多事情,想起小时候的很多看法,都很幼稚。

承诺不是一文不值,很重要。只不过,很多时候,在父母那里,他们的承诺只不过是一句玩笑而已,独独我自己当了真。

母亲还在抱怨。

“已经到了晚期,没治了。”

“你就是有钱,不乐意给你爸治,我们辛苦养你一场,就养成了这个样子。”

母亲见我不说话,继续训斥我,“你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面对你自己的亲爸,出尔反尔,你算是个人吗?”

如果,如果没有这句话,或许我会一直忍耐。

我猛地转动方向盘,将车停在路边,怒吼道:“出尔反尔——!不也是你们从小教会我的吗!?”

母亲一脸呆滞地看着我,她扇动着嘴唇,什么话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