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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岛乐园南岸嘴

南岸嘴衔住一清一浊,180亩野岛藏着令人心旌荡漾的平价夏天,它是一块穿越旧时光的城中飞地,不办一场户外音乐节,实在可惜。

武汉许多地方,久仰大名、却从未去过。南岸嘴是其一。

长江和汉水在南岸嘴相遇。龟山的绿意葱茏往江心延伸出一块绿色半岛,汉水绕过半岛尖尖汇入长江。南岸嘴就是那块半岛。

这里是武汉人不敢妄动的一块地。1998年以前,南岸嘴住满人。抗洪之后,修堤治水,老居民全部搬离。

两江交汇核心地段,上海陆家嘴集齐三件套,重庆朝天门扬起百亿“风帆”来福士,我们南岸嘴就不一样了,“闲置”20多年,不种高楼,专注种树,至今仍是一座绿色滨江公园。

一次办公室闲聊,同事说他招待外地朋友玩武汉,南岸嘴是必去的一站,“去了每个人都哇哇惊叹,屡试不爽。”

今年夏天,我第一次“登岛”南岸嘴,同事所言不虚,仿佛误入80、90年代的武汉,一座充斥旧浪漫的野趣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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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岸嘴江滩公园入口没有招牌。跟着导航七弯八拐,穿过两根贴瓷砖的大白柱,就算进了公园。泥土和树叶香气扑面,往深处走近河堤,闻到淡淡藻腥。

作为一个城市中央的公园,南岸嘴没有标配的健身器材,全靠自娱自乐。

空地画白线,便有了网球场,绿树环绕,自带水景,折服于民间智慧。

晴川桥下,一条泳裤扎进夏天。空手而来,黑轮胎救生圈十元一租,泳衣现场购买,随到随玩。没有更衣室,临时起意的T恤牛仔裤在河堤堆成小山,白袜子塞进棕色皮凉拖。

打气球,十元一盘,长发及腰的女老板鼓起腮帮子吹气球,播放上世纪的动次打次,在夜幕降临时与对岸 IM HAN 酒吧隔岸和鸣。

街头游戏仅需10元。爱情免费。

江堤上的人在夜里分两派:一人一竿的钓友,成双成对的恋人。

恋人们相互依偎,看黄鹤楼点亮,二七桥、二桥、大桥、鹦鹉洲、杨泗港依次璀璨。面朝绿地中心,背靠龟山电视塔,平视这座城市从今往后的天际线,仰望此刻的月亮和历代的星辰。

在南岸嘴,双目进化成鱼眼,江景视野超300°开阔。这里听到的汽笛声比别处江滩大一些,我以为是幻觉,问了许多人都有相同感受。

南岸嘴衔住一清一浊,180亩野岛藏着令人心旌荡漾的平价夏天,它是一块穿越旧时光的城中飞地,不办一场户外音乐节,实在可惜。

这里与武汉无限远,又无限近。城市中央凭空长出一片森林,出逃此地,又被江景壮阔和生猛野趣包围夹击。

来寻乐的大多是汉阳居民。也有六渡桥拐子骑电动车来漂流,车后挂一黑轮胎,车前载一黑一黄两条田园犬,过桥就到,不远。

人在车胎仰卧,顺水漂,狗在岸上跟着跑,漂到南岸嘴起水,到树荫下走两盘棋。

南岸嘴男子俱乐部,一个松散组织,或者说几乎没有组织。没有微信群约时间,没有固定接头地点,沿堤岸支起鱼竿,先到先占据有利地形,席地摆开楚河汉界,棋逢对手一坐一下午。

多年混得脸熟,玩高兴了会在天黑之后约着喝点小酒,宵个夜再回家。至于下次何时相见,全靠有缘。

住钟家村的男人,双肩包拉链伸出一把网球耙子,他说这里是武汉的肺,一块宝地。

“南岸嘴”地名有典故,相传明朝嘉靖皇帝从安陆(今钟祥)赴京登基,乘船经此。官员百姓肃立汉水两岸,争相一睹龙颜,接驾渡口被称为“接驾嘴”和“南岸接驾嘴”,谐音流传成了“集家嘴”和“南岸嘴”。

明清时期,南岸嘴连同汉口沿河一带是交通、商贸要津。1998年以前,这里是一片密集民居。

从龟北路国棉社区十分钟走到南岸嘴。高公街走到头,晴川桥桥墩下是从前的渣砖二巷。夏天爬船顶跳水,汛期过后,蹲在退水的沙土堤挖铜钱。这里的人记忆中都有一个消失于湍流的小伙伴,有人说是被码头趸船吸了去,有人说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不会水的人不敢往江心。

两江交汇处水患不断,洪峰过境,南岸嘴只剩一片红屋顶。1998年后,政府出资,2650余户居民迁至安全地带。汉阳桃花岛城市花园小区,80%居民曾在南岸嘴生活。

二十年前依依离别,原住“岛民”常会回家看看。绿荫蔽日,已不是从前巷陌拥挤。对比两江对岸的华灯高楼,南岸嘴密林又仿佛停住了时间。

“谁不想打这里主意?这是蛮宝贵的地方啊,一般的开发商,想都莫想。”家住郭茨口的白发爷爷,望着南岸嘴尖尖角,吐字有力。

为了看这几天的灯光秀,爷爷搬塑料板凳,六点不到就到南岸嘴占位置,他说,孙姑娘今年四岁,没看过长江,“这里是看江最好的地方。”

最后一批居民在2000年搬离。此后,南岸嘴规划多次列入“两会”议题。

2001年,武汉面向全球征集南岸嘴规划,在武展办了一场展览,展出来自东京、香港等地11个入围方案。南岸嘴出生长大的朱师傅和老朋友专程去看,有的说要建450米高金色龙塔,有的是酷似卢浮宫的水晶三角锥,还有片片白帆构筑的音乐厅……

南岸嘴被誉为“中国角”,传说中国丹田在这里,其实是地形与“德国角”相似。德国科布伦茨,莱茵河与摩泽尔河交汇,德国角竖立着威廉一世雕像。

武汉市民之家、琴台大剧院都曾考虑落址“中国角”。20多年过去,地标建筑没等来,南岸嘴依旧亭亭如盖。

有人惋惜南岸嘴冷清,也有人说武汉不缺地方盖楼,保留绿色滨水公园,蛮好。(要是路灯修好,公厕弄干净,更好)

伸入江心的尖尖角是天然水位指标,枯水期露出边缘参差的滩涂沙地,走上去离江心特别近。夏天水涨至防护堤,画出一条平顺的弧。

运送白砂的船只在龙王庙打舵入汉水,像利刃入喉,接近晴川桥时,依照岸边写有“鸣”字的指示牌,拉响汽笛。

向武汉市规划局的朋友打探南岸嘴最新消息,回复是:“还没定,目前是不动。”

也好。没想清楚,宁可不动。留白总比留遗憾要好。

从武昌坐轮渡过江,大桥、电视塔、晴川桥,渐入眼帘。船行接近南岸嘴,心生好奇,突出的绿色半岛上面什么样?怎么一清一浊交融了几百年还没混成一种颜色?

没等回过神,船舷侧转,向江汉关驶去。

汉水流至汉阳,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并不存在一个稳定的入江口。放荡摇摆的汉水在明朝成化年间有了定性,择龟山北面注入长江。

再后来,汉水以北诞生东方芝加哥,汉水以南的尖尖角,帆船点点停泊,商贾百姓迎来送往,如今又回归芳草萋萋。

下午五点,穿黑色泳裤的大桥局电焊工,牵出不满半岁的马犬,到南岸嘴调教狗子水性。

五点半,一家三口推冰箱到晴川桥下支摊,卖冰水和烤肠,等待六点,跑步团喊口号健步如飞。

太阳落山后到南岸嘴,嗅觉是最先打开的感官,泥土草腥,因为除了江堤一带,夜晚这里几乎没有路灯,树多蚊子多。热闹的灯光秀借给南岸嘴微弱的光,老婆婆说这样也好,“鸟不会核跑(吓跑)。”

最近一次去南岸嘴是下午四点,在晴川桥下发现三张蒙着布的台球桌,积满灰。一个中年男人从一间孤零零的办公室伸出脑袋,递来球竿,“自己玩,不要钱,桌上有巧克。” 他说从前十元一盘,老板不做了,而后转动钥匙,跨着电动车扬长而去。

插播一则课外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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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南岸嘴影像对比(左图 1966年 右图 2019年)

如今的南岸嘴面积比1998年以前“小”一些。

1998年以前,汉水几乎是一个直角拐弯,撞向南岸嘴。1998年8月底,整治龙王庙水利工程开工,第一件事就是拆迁南岸嘴,拉直汉江河道。南岸嘴沿江削坡60米,还路于水,从前的直角转弯,变得缓和,水流也变得温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