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一:杜月笙
上海西摩路,今为陕西北路,据传当年林桂生被黄金荣扫地出门后,后半生就一直寓居于此
杜月笙一生最难以忘怀的是,第一次进入黄金荣府邸的时候,他连自己随身带着的行李,扔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都给忘了。
这个来自浦东高桥的小伙子,把黄金荣当成了神一般的人物。
从此,他开启了在黄金荣手下10年苦熬的生涯。
只是最初的时候,他还没有资格跟着黄金荣,只是在黄金荣的夫人,林桂生身边做了一名低级门徒。
作为上海滩有名的白相姐,林桂生绝对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的发迹史要比黄金荣早多了。
黄金荣
在上海滩,谁都不知道林桂生的详细底细,混江湖的人只是知道,这个上海有名的女流氓,是青楼烟花间的掌控者。
别的烟花柳巷的老板娘,清一色几乎都是混迹江湖多年的半老徐娘,唯独林桂生是二十出头的小女子。
彼时的黄金荣,不过是租界里的一个包打听。
他虽有心继续往上爬,但无奈自己如何折腾,三十多岁了,还是一副随遇而安的状态。
有一回,他帮法租界破了一件案子,内心高兴,便想着出去欢乐一番。
碰巧,他漫无目地转悠到了烟花间所在的街市。
那里原本人流繁杂,可他却一眼就看到了林桂生。
那眼神中的迷离和浅笑,让黄金荣突然有了一种魂不守身之感。
黄金荣不知道,这次与林桂生的偶遇,让他的人生有了彻底的转变。
青帮另一头目张啸林
他对林桂生一见倾心。
而林桂生呢,整天呆在烟花之地,阅人无数,从面前走过的男人是什么样的成色,她用余光扫一眼就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
林桂生从黄金荣的眼神里,看到了一股浓浓的欲望和不甘心,她很清楚,这个男人假以时日,绝对不会屈居人下。
所以,黄金荣有心,她也是有意。一来二去,两个人在一起便厮混得熟了。
情真意切,林桂生甚至为了黄金荣,卖掉了自己唯一的容身之地烟花间,而后义无反顾地嫁给了黄金荣。
两个人搬到了十六铺居住,这里华洋杂居,是上海滩有名的三不管地带。
民国年间的上海
林桂生跟了黄金荣,可不是要过安稳小日子的,她将自己的计划向黄金荣和盘托出,希望从此开启两个人的“创业”之旅。
黄金荣本就不甘心低人一等,夫人的心思缜密和计划可行,让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女人更是刮目相看。
他们就以十六铺为基地,开始网罗门徒。
林桂生告诉黄金荣,要想真的成大事,单枪匹马肯定不行。
刘备都要桃园三结义,梁山好汉更是一百单八人,要想成事,就得先有追随者。
林桂生本就精明强干,而且敢作敢为,加上以前做青楼老板的时候,结识了诸多三教九流的人物,所以她很快就吸纳了上千人之众,一时青帮成为了上海滩最大的帮派组织。
而林桂生自然当仁不让是这个组织的幕后掌舵人。
杜月笙
从贩卖烟土,到开设青楼赌场,买卖军火和拐卖妇女,可谓无恶不作。
林桂生可谓黄金荣发迹的真正贵人,所以家中的大小事宜,平日他不会独断专行,常常跟夫人林桂生商量。
从此,黄金荣在上海滩,开启了属于自己的叱咤风云岁月。
当十四五岁的杜月笙正式跟了黄金荣后,他并不知道,自己将来能成为上海青帮赫赫有名的三大头目之一。
和年轻时候的黄金荣一样,内心也充满了“于连式”向上爬的野心。
但此时此刻,他又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因此在林桂生面前,他表现的极为恭顺。
上海英租界
日常生活里,他没什么机会和黄金荣相处,更不可能与这位青帮老大说上话。
更多的时候在黄金荣的府邸,他就是个跑腿打杂的角色。
他虽然有心想知道黄金荣真正发迹的根由,但无奈根本接触不到核心层,即使心思缜密,所见所闻也难以让他从中获取什么有用的东西。
然而杜月笙又十分清楚,机会是留给时刻准备的人的。只要还呆在黄府,就一定能找到好的时机。
不久,杜月笙便遇到了平生第一次表现的机会。
那一次黄金荣恰好有事不在家,按照以往的惯例,一个麻袋应该运进黄府的,但那次却在半道上,被一名财迷心窍的门徒偷拿走了。
敢顺走青帮老大的货,这是吃了豹子胆。
民国时期的上海十六铺
可这个人明显是有备而来,他瞅准了黄金荣不在家,而且家里能打的几个亡命之徒也不在。
手底下的人立刻报告了林桂生。没有得力的手下在身边,林桂生也显得束手无策。
就在此时,杜月笙站了出来。他向夫人明确表明,自己有办法尽快追回这批货物。
林桂生知道杜月笙日常在身边很殷勤,而且办事也很周到。
既然他说有办法,何不让他去试试呢。货追回来自然是好;若追不回来,也能试出这个人究竟有没有能力。
夫人不慌不忙,将一把手枪交给了杜月笙,而杜月笙也没有丝毫怯意,接过枪,就等于向林桂生立下了军令状。
他知道,要是这件事办不好,那么在黄金荣身边苦熬、苦等的时日也就白费了。
上海外滩
幸而杜月笙不是青帮里那种混日子的人,他是一个有头脑而且心思缜密的人。
他当然不会满上海滩的跑,去寻找一个麻袋和一个青帮成员,那样就是一年也找不到。
他首先分析了这个人最可能去的地方。
首先法租界这个人肯定不敢去,因为黄金荣的合法职业的身份就是法租界的侦探,那里是黄的地盘,他去法租界就是送命。
同样,这个人也去不了上海的其他城区,因为有的地方会关门落锁,他背着沉重的麻袋行动非常不便。
那么在短时间内,这个人最可能去的地方便是英租界。
右起:黄金荣、张啸林、杜月笙
他需要躲在英租界把麻袋里的货物出售,而后才有钱逃命。
但是,这也不是很快就能完成的事。
所以一番考虑后杜月笙认为,此人就在英租界,而且短时间只会带着麻袋东躲西藏。目标不小,所以好找。
分析之后,杜月笙立刻驱车赶往英租界。
他刚到孔子路,在夜色下便看到一辆黄包车走得很慢。
车上拉着一个鼓鼓的麻袋还坐着一个人,黄包车自然走不快。
货这么容易就找到,杜月笙不慌不忙地呵斥黄包车夫,麻袋是黄金荣黄老板的,现在拉回去,给你两块大洋。
车夫当然知道黄金荣是谁,即便不给钱,杜月笙的话也不敢不听。
杜月笙家祠仪仗游行盛况
眼看着自己辛苦得到的东西,这么快就被杜月笙截住了,这名门徒扑通就给杜月笙跪下了:货给你,放我一条生路。
杜月笙晃了晃手里的枪,什么都没说。
黄金荣的东西,哪怕麻袋里装的是石头,岂能是一个小小的下人敢随便拿的?
他把麻袋追回,其他人都认为夫人林桂生肯定会重赏和提拔杜月笙。
不过事后杜月笙只得到一句无足轻重的赞赏,可能林桂生都没有把此事向黄金荣转告。
其他人都有些疑惑,但杜月笙却不以为意。他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精明的林桂生怎么能看不出来呢。
杜家祠堂落成典礼
杜月笙确实是把好手,可办好了一件事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他要是真有能耐,就能清楚坐冷板凳的真正用意。
在林桂生看来,杜月笙还得继续熬磨。
就这样,他依旧尽心侍候在林桂生左右,办酒待客,或是其他一些琐事,林桂生都放心交给杜月笙去办。
林桂生生病的时候,杜月笙更是不离床前的照顾和伺候,甚至晚上睡觉的时候,他都不脱衣服,以便夫人有事的时候,自己能随叫随到。
这份尽心尽力,让林桂生对他更加上心,不过有些事情还是急不得,需要文火慢熬。
而杜月笙也能耐得住性子,夫人如何使唤自己,半点怨言都没有,不管做任何事,他还是那般悉心无虞。
杜月笙全家
待到林桂生的一位朋友病了,杜月笙又被她派去身边照顾。
如果换成其他人,内心估计早就骂上娘了。
但杜月笙就是杜月笙,他依旧耐住了性子,将林桂生的朋友照顾得无微不至。
痊愈之后,朋友向林桂生致谢,并且夸赞杜月笙是如何的好,能有这样贴心的手下,真是很大的福气。
林桂生知道,当身边的人都自发说某个人好的时候,要么这个人是他们的主子,要么这个人是真的不错。
杜月笙现在还只是一个下人,那他明显就属于后者了。
不过,林桂生还是不打算把他拉入核心层。
阅人无数的她,整天见到的都是一些见利忘义的势利之徒。尤其在帮会组织里,这种人就更多了。
正在修建电车轨道的中国工人
她带着杜月笙进了赌场,这里可以让人一夜暴富,也能让人一夜一贫如洗,是一个真正考验人性的场所。
几场下来,不知道是林桂生事前打了招呼,还是她和杜月笙今晚的手气确实不错,赢了两千多大洋。
林桂生心情不错,抬抬手就全赏给了杜月笙。这笔钱,在当时可谓巨款。
而林桂生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看看杜月笙会如何处置这笔钱。
如果杜月笙拿了这笔钱去吃喝,那他不过是像帮会里的大多数人一样,只是一个小混混。
不过因为杜月笙此前办的几件事都很漂亮,林桂生知道杜月笙不会是这类没脑子的人。
若他拿了这笔钱去买房置地,则表明他只是想过一种平常人的生活,同样也不适合在这个圈子里混。
民国时期的上海有轨公交
最终,林桂生得知,杜月笙拿到钱后,既没有去吃喝嫖赌,也没有买房置地。
拿到钱后,他第一时间还清了早年的欠债,其余的钱则分给了之前的一些朋友。
林桂生很高兴,她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干这一行的,如果没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气,怎么能在社会上打开局面,又怎么能够笼络忠心不二的手下呢。
至此,杜月笙在林桂生的提携之下,顺利接近了黄金荣,并迅速跻身青帮的核心圈。
然而,就如林桂生当初没有看走眼一样,杜月笙一旦抓住机会,自然不甘心做一名小角色。
他从黄金荣给予自己的赌场生意开始做起,一路披荆斩棘走来,在1929年,正式成为了法租界公董局华董。
民国上海街头小贩
而他的前辈黄金荣,终其一生也就是个督察长,杜月笙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至于杜月笙当年的领路人林桂生,随着年龄的增大,她也渐渐不再过问江湖之事。
更为重要的是,由于她一直未能给黄金荣生下一男半女,内心深处始终有一份隐隐的芥蒂。
别看她是上海滩叱咤风云的女混世魔王,可她自己毕竟是从传统社会走来的女子。在黄家没有孩子,她说话办事也就永远没有底气。
当年她还在做青楼老板的时候,曾收得一个名叫李志清的女孩,长相秀丽而且聪明乖巧,她不忍心让她下水,因此就一直留在身边做侍女。
嫁给黄金荣后,由于始终未能生育,她早早便领养了一双儿女。
民国时期的黄浦江
儿子渐渐长大后,她就把李志清许配给了孩子。
然而养子福薄,不到20岁便病故,以至于李志清年纪轻轻却做了寡妇。
她正值妙龄,这样的生活堪比尼姑,如何能承受得住。
可林黄二人不开口,李志清当然又不敢生改嫁的念想。
日久天长,她居然和公爹黄金荣媾和。
这或许是林桂生绝对未曾料到的。
当年在青楼,她不舍得让李志清下水,可她根本就没有想到,正是塑造三观的年纪,即便李志清那时候不陪客,可天天接触的都是不三不四的人,她的价值观念又会好到哪里去呢?
所以,日后和黄金荣的这段不伦之恋,就是必然会发生。
上海外滩的有轨电车
林桂生对于此事选择了隐忍,然而另一边黄金荣却又打起了露兰春的主意。
露兰春是黄金荣门徒张师的养女,是一名出色的伶人,而且在黄金荣的报复下登台演出。
露兰春渐渐长大,黄金荣就越想把她尽早收房。
而且为了她,黄金荣还和民国四公子之一的卢筱嘉产生了过节。
卢筱嘉的父亲是浙江督军卢永祥,黄金荣在他眼里,好比一只可以随时捏死的蚂蚁。
黄金荣被卢筱嘉抓了起来,幸得林桂生和杜月笙在外疏通关节,卢才答应放黄金荣一马。
上世纪二十年代,上海郊区的农民
然而,被放出来的黄金荣,立刻就往林桂生的心口捅刀子——他要娶露兰春做妾。
娶个小原本不算什么,但露兰春却向黄金荣提出,要接管家里的财政大权,而且婚礼还要举办得风风光光。
这样的要求彻底激怒了林桂生,但是黄金荣却答应了。她隐忍多时的怒火彻底爆发,几乎每天和黄金荣大吵大闹。
色令智昏的黄金荣在一次吵闹过后,竟然动手打了林桂生,从此让她对这个男人彻底死了心。
想当初,要不是她林桂生一手的策划和扶持,也不会有黄金荣今天在上海滩偌大的家业和名气。
可那个时候黄金荣对林桂生是真心的,两个人当然能并肩创业。
1932年的上海金陵东路
如今,黄金荣铁了心的要去找别的女人,那只能说明两个人的缘分到头了。
林桂生不再同黄金荣吵闹,她让杜月笙给黄金荣带话,好聚好散,从此再无瓜葛。
于是,杜月笙为林桂生另寻了住处,黄金荣和自己的结发妻子便从此恩断义绝。
民国年间,上海郊外的贫苦农民,一边是摩登世界,一边是茅屋贫民,简直天上地下
林桂生本就不是普通的小女子,她没有要黄金荣的家财,从此也再没有介入黄家的任何事务。
而黄金荣呢,自从迎娶小妾进门,就意味着他的人生即将开始走下坡路了。
杜月笙上海故居
试想一个年轻的女子,怎会守着一个可以做父亲的人过安稳日子?很快,露兰春就送给了黄金荣一顶大大的绿帽子。
这些都已是后话,在其后激荡的民国岁月中,黄金荣的声望渐渐成为过去,而被林桂生一眼相中的杜月笙,在其后的几十年则成为了上海滩新的扛把子。
而且,对于当年提携自己的人,他也始终保持着一份浓浓的情谊。
至于林桂生,她犹如经过巨浪翻滚之后平静的大海,冷眼旁观着各种势力涂装抹粉,在上海滩你方唱罢我登场。
解放之后的黄金荣,成为一名掏粪工
据说,她活到了104岁的高寿,直到1981年,才在上海的一条弄堂里安然故去。
她这百年岁月,正好见证了旧上海的百年沧桑巨变,从清末到民国再到解放,又到新中国成立,这些都被林桂生看在眼中。
而当年她和黄金荣,以及杜月笙叱咤上海滩的高光时刻,最终也都成了过眼云烟。
1949年,解放军解放上海,这座百年风云的城市迎来新生
这正可谓:不让须眉母夜叉,草莽市井顾大嫂,叱咤风云十六铺,百年恩怨情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