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来到之后,我再没见过诗人,他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始终未曾露面。哦,对了,诗人只是他的名字,至于职业嘛,说得好听点是自由职业,不好听了,那就是无业游民。我认识他这些年来,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像他这样的男人,还能找得到那么漂亮的老婆。当然,这样的疑问我一直压在心里,不曾问出口。

周末下午,我换了一身看起来还算体面的西服,把旧皮鞋擦得锃亮,去敲了他家的门。做为老友,这么久未见他,也确实是该去拜访一下了。然而,房内似乎并没有人,我笑了一下,突然决定去搞个恶作剧。我便拿出手机,借着屏幕上微弱的灯光,爬上了黑暗的阁楼。

诗人居然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他脚下扔满了撕碎或揉成团的稿纸,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蝇头小字。我替他披了一件外衣,随手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旁边,拿起书桌上散落的稿纸读了起来。

借着他细碎的叙述,我顺着思路爬进了他的梦境。

梦中的诗人玉树临风,不像生活中一般蓬头垢面,乱糟糟的头发可以使他头悬梁了。梦中的他驰骋于球场,身边是各式各样的曼妙女子,他可以出口成章,拥有无数青睐眼光。或者,他是那旧时科举考试的状元郎,与圣上高谈江山美人;又一刹那,他成了风月场里被各式女子簇拥的阔少。隔着梦,我似乎是看到了他意气风发的模样,不过就在下一刻,稿纸上的内容结束了,整场美梦戛然而止。

我笑了笑,原来诗人也有这么多恣肆的情感。入迷似得,我又翻出了一张稿纸。这一次,诗人的思想很简单,他说他想成名,成名后就可以结束吃泡面的生活;成名后读者、出版社都会追捧他;成名后,他想要的一切就都有了。

我摸着稿纸后面凸出的印子,竟有些吃惊,究竟是多强的渴望,才会让他有一种力透纸背的沉重感。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诗人突然从椅子上摔了下去,一头扎进了地上废弃的稿纸中。我急忙去扶他,却在碰到他脖子的刹那错厄了,那种不同于正常人的冰凉触感让我顿感毛骨悚然。我立刻直起身子,打算去拨120,突然看到了方才他压在肘下的稿纸,上面沾了一点水渍,也不知是泪水还是口水。

那白纸黑字,分明写着“文人,就是在不断玩弄文字中作践自己的人。”

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阁楼分明是没有开灯的,而我,却清晰地在黑黢黢的夜里读完了他的文字。我看着躺在地上的诗人,他的每一个毛孔都清晰可见。我看着像是被放大过的他的脸,再也忍不住狂奔起来。

然而,一个趔趄使我大梦初醒。我猛地扔掉稿纸,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竟又一次不小心走进了他的故事里。

再转过头一看,诗人依旧趴在桌子上,手肘下压着厚厚的稿纸,钢笔放在离脸不远的地方,笔尖有些干枯。

就在这时,诗人突然醒来了,一把扔掉我为他披的衣服,大声喊着妻子的名字,“给我打一壶水洗脸!”声音很高,却不够亮。

他的妻子笑骂:“我到哪里去给你找一湖水?”

他愣了半天,一壶水,一壶水……啊,是一湖!

接着,他也顾不上跟妻子说话,甩了甩干枯的钢笔,在纸上写下这样一句话:我用了一湖水洗脸。从始至终,诗人就像是没有看到我一样。而这一切,都是在黑暗之中进行的,我叫他:“诗人?诗人?”并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依旧不理会我,我便昏昏沉沉地离开了他的房间,最初想搞的恶作剧,也没能完成。

回到家中之后,我看着自己的稿纸,又一次进入了他的梦境。他的欲望充斥着我的梦境,成名两个字漂浮在四处,它们大声叫我“诗人!诗人!”

三天后,他们说诗人死了,我挣扎着直起身子,出门即看到搭建在破旧阁楼下的灵堂。诗人的妻子抱着黑白遗照哭得梨花带雨。我走上前去,想要安慰她,却猛然看清,照片上的脸,分明与我如出一辙。不,那就是我。

我就是诗人,诗人就是我。

妻子仿佛看不到我一般继续嚎啕大哭着,我想起自己的欲望,想起自己最初的梦想,想起伏案写诗的每一个深夜,往事如走马观花般在眼前闪过。

我突然觉得我错了,我爱我的妻子,爱赤诚的文字,并讨厌利欲熏心的自己。

然而,这一切都晚了,我已经死去了。

作者简介:刘新月,女,1997年生人,现供职于延长县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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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倩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