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藤悠悠

最近在上海电影节看了重映的《教父3》,叱咤风云一生的二代教父麦克,在西西里和儿女走在一起,他女儿对教父说:妈妈告诉我,你年轻时最担心的是考试考不过。

我闻言第一次对教父产生了共情。

6月23日(今天)22:00,高三的同学就可以查高考成绩了。很多同学,此时可能也正经历着教父曾经的忐忑。

有的父母从孩子出生就开始计算高考的倒计时,让旁观者都感到紧张。时间线拉长,我们会发现,高考也只是人生旅途的“模拟考”,人生还有许多隐藏关卡。

高考对于人究竟有多大影响,或许这需要更系统的研究,而我只能讲述我看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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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做题家”

/ 李文 女 24岁

南方某985院校生物学 | 媒体编辑

待业、自学数据分析中

三年躁郁症史,目前健康活泼

---“我就是小镇做题家。”

采访李文时,她第一反应是,“天呢,好残酷,我还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处境,给学校抹黑了。”然后说,“学校能打码吗,就说南方某高校,学生物的。”

她刚连续裸辞两份工作,在出租屋里自学数据分析,说自己已经到了“贷款的边缘”,但“数据分析不是一个速成的专业,我要学一个月。”

“我高考比较顺利考上大学。但别人上大学是为了读研读博,我读大学就是为了读大学,根本不知道考大学是为了什么。”她前男友,读大一时就开始为出国做准备,后来去了某藤校读经济学的硕。“这是家里一直有规划,明确知道自己要往上爬的人。”李文毕业时不知道做什么,考了两年哲学的研究生,没考上,又想去做海乘,但需要半年工作经验,于是她就去了一个酒店做服务员,端了2个月咖啡,然后又来上海做编辑。酒店的经理和后来的leader一度怀疑她简历作假。

有天晚上她惊爪爪地在微信上跟我讲,她最近2天在房间发现了4只蟑螂,4-5cm。“我堂堂生物学子,徒手抓过多少昆虫,没想到被洗澡时爬到腿上的蟑螂吓得尖叫。”她在广州已经习惯了有蟑螂,没想到上海也有,还这么大,也会飞。至于为什么来到上海而不是留在广州,因为“在广州呆了4年,3年抑郁症,回忆太糟糕。”因为陷入对生存意义的迷茫,她当时自杀的工具都买好了,对父母讲,如果活着是种痛苦,不如离开,但又被抓到医院吃药。三年后,好歹毕业了。

我第一次遇到看见蟑螂会精准地报出数据的人。她也最终发现自己不适合媒体行业,哪怕平时文思泉涌,但只要给她规定一个题目就写不出来,于是决定转行做数据分析师。“还是数字给我确定感,数字让我感到幸福。”

“真羡慕你们这些数学好的,不想写字了还可以转行。”我由衷感叹。

“我初中时数学也并不好,差点没考上我们那边高中的奥数班。”停了一下,她说,“这样讲是不是有点凡尔赛。”

县城公务员

/ 小霜 女 24岁

成都某民办本科会计专业 | 县城公务员

已购房,间歇性相亲中

---“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每次找小霜聊天时,她都这样讲。她一直觉得高中三年很轻松,考上了一所民办本科,当时是二本的分数线,收的三本的钱。在成都读完会计专业的她,觉得成都生活成本太高,朋友也少,便回了老家,试着找了几份工作,去面试,发现都是销售岗,果断不做,抓住应届生的机会,考上了老家县城的公务员。

没考上那段时间,她奶奶见她吊儿郎当,每天睡到中午起来复习,便天天在家里念,“这么大的人了,又不去工作。”结果她考起了,顿时画风突变,开始夸她。

在老家,能考上编制,就是逆天改命,一生无虞。“不孝有三,不考公为大。”

她工作两年后,家里帮助付了点首付,买了一套120多平的电梯公寓。

我问她,“你工作定了,房子买了,下一步就要结婚了吗?”

她说,“这两年都在相亲。”

“像你这样有编制、有房的年轻女青年,应该属于相亲市场很吃香那种哇?”我根据自己围观相亲的经验判断。

“像我这样条件的,我身边一大把。县城公务员女多男少,单身的男性公务员,要么是离婚,要么三十多岁还没结婚,很难遇到同龄人,一有大家都盯着。”

“那你找个体制外的嘛。”

她摇摇头,“那不行,体制外的,共同语言少些,而且,有什么事情你管不了他,如果是体制内,有作风问题还可以去单位告,他为了前途也会管哈自己。”

“结婚都有风险嘛,要平安就不结婚。”

“不结婚也很好,我现在下班,打车回来6分钟,5块钱,能回家躺着,看书,打游戏。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我回老家,她带我去吃烧烤,去新开的凉粉锅盔店,麻辣烫店,然后去商场,看电影。我觉得这种生活,但我不是应届生了,考公务员会很难考。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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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城乡规划师

/ 微姐 女 年龄不详

河北邢台学院人文地理与城乡规划 | 规划师

准备考研

---“我现在都做噩梦梦见我高考没考上。”

在装修好的婚房里,微姐一觉醒来依然心有余悸。她已经大学毕业工作三年了,依然梦见高考。

“没考上二本我就完了。三本学费贵,家里不让读,也不会让我复读。幸好我考上了一个二本。”她高中班主任有一年还让她回去给学弟学妹们传授经验,讲怎么听课做笔记,那个班每年能考上两三个二本,老师就已经很欣慰了。

微姐出生在四川一个农村家庭,还有一个弟弟。她小学毕业就没有念书了,那时候不到13。“我妈天天打我,不让读书,觉得读书费钱,家里也没有必要供我上学吧。”微姐去了广州一个制衣厂打工,做了两年衣服。“每天做同样的事,消费也低,去超市想买个东西都舍不得。”

去打工的时候,她就打定主意要攒钱念书。工资由一开始的几百块,涨到了3千多。2年后,她攒了点钱,去了湖南的姑妈家,开始念初中,再考回四川老家本地的一所高中。高中三年,她都非常刻苦。有一段恋爱也因为要专心考大学而无疾而终。

大学时她除了田野实习,其余时间像高三一样泡在图书馆,考了教师资格证,考了三次公,没考上,又考上了中学地理老师的编制,相亲,和男方相互见了家长,准备结婚,婚房也准备好了。理想的生活马上就要实现了。但最后编制体检没过,她便来成都找工作,找了三个月没找到。对方家长态度开始变了,再后来,男友在电话里提出分手。

微姐给朋友打电话,问,“我要不要去找他,他还在拉萨。”

那么远,那是她第一次那样认真的恋爱。

最终还是分手了。她从13岁努力奋斗的稳定生活一下子就没了。她彻底放弃考编的想法,独自去成都找工作,工作后遇到了现在的男友,两人一起努力在成都郊区买了房装修好,打算今年年底结婚。

她打算经济再宽裕点就继续考研,做城市规划。还想盘下新家附近的彩票店,要五万块钱。她妈妈现在还不时找她要钱和言语辱骂,她也还在做高考考不上的噩梦,但“如果没有考起大学,我不会有现在的生活。”

上海某互联网企业程序员

/ 麦兜 男 30+

长三角某高校飞行器制造专业 | 程序员

为了避免35岁被优化每天加班和学习新东西

---“算起来,我至少有一个硕士学位是多余的。”

麦兜在本校读完研后又去美国读了三年研,“如果有规划点,就只读一个研,然后读博,读完也才30左右。”再有规划点呢?他设想,应该是本科不读这个专业,他真正喜欢的是汽车,飞行器制造这个专业太冷门了,真正对口的岗位一个萝卜一个坑,毕业了也未必排得上号。

在美国读完研后,他去硅谷做了一段时间程序员。因为文化上的不适应,又因为父母在国内,最终选择回国。

“你学了这么多年造飞机,现在做程序员,你会不会觉得学了许多年没有用的知识呢?”我问道。

他表情有点僵住,说,“确实学了很多没有用的知识。不过我现在在汽车行业,是我从小就喜欢的行业。”因为喜欢汽车,他小时候一个月订好几本汽车杂志,高中毕业还去4S店过车。编程也只是为了解决专业研究中的问题而自学的,没想到这个技能成了谋生的主要技能。

“都说互联网员工35岁就要被优化,你有没有这样的担忧呢?”

“真的有。有时候怕不到35岁,突然有个技术突破了,我们这个行业一个岗位的人很可能全都没饭碗了。别人一个按钮能解决你做一个月的活。而且技术岗位,一个老员工创造的价值未必有新员工多,知识迭代很快,你必须要去学新的东西。”

“你想过其他转型的方向吗?”

“可能业余会做少儿编程培训吧。”

这有没有想过把它做成主业呢?”

“不会,这也太背离最初的方向了。”

“你最初想做什么?”

“我想去4S店卖车。”

人生的变量太多,很难说高考就影响了你什么,它某种程度上给了我们一张入场券,或者也只是“书中自有黄金屋”的空许诺。

有些规定让只有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能去考编考公,让我们在相亲市场上复杂的评分体系中越过某条线;但高考也并不意味着解决生活一切问题的终点,心理疏导,生存技能,也并不是高考完系统就会自动赠送。鄙视链实在过于漫长,总是以外在的价值标准来要求自己的人,会发现自己的无能,因为外在是不受你控制的。今天说你好,明天说你不好,你能怎么办?并不是做到A,就能得到B,做到A就是做到A而已,一切如是。

生存本身是一件非常艰难复杂的事,简化成高考只是偷懒,还有许许多多的课题等着我们去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