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一位身形佝偻的老者，蹒跚着步履，手捧鲜花，向一个被擦拭得锃亮的墓碑走去。
在墓前，她轻轻地放下鲜花，用手帕擦拭着墓碑上不存在的灰尘，望着墓碑上眉目依旧俊朗的人，忽然泛上了眼泪，叹道“亚楼，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我都变成一个老婆子了。我这么久都没来看你，你不会怪我吧。你走的时候说的话我可是都替你做到了。”
树影婆娑，绿影笼罩在她的身上，阳光漏下来，刚好落在她身上，四周静谧中，唯有她一人，站在墓碑前。
是了，墓碑上的人是已经去世的开国上将刘亚楼，墓碑前的是他的妻子翟云英。
一、受父亲影响，年少时就投入党的建设工作
翟云英是中苏后裔，父亲翟凤歧是中国大连人，早年流亡到俄国莫斯科，与当地纺织女工安娜陷入爱河后喜结连理，生下了翟云英和哥哥翟云海。
1929年远在俄国的翟凤歧收到家乡亲戚的来信说他的母亲因太过思念他，以致于哭瞎了双眼。接到信之后的翟凤歧心急如焚，迫切想回到中国。
于是，在1929年，翟凤歧带着妻子和孩子，踏上了回家的路。临走之前，安娜的哥哥嘱托，到了中国一定要和他们联系，如果中国国内形势不好就回到俄国。
离家多年的翟凤歧忧心国内的母亲，匆匆拜别安娜哥哥，决定仍然冒着战乱的危险回到中国。
回到中国后，翟凤歧夫妇正好赶上了“抗日洪流”，而曾经在俄国参加过十月革命的翟凤歧在见证了中国的内忧外患后，毅然决定留在中国参与到革命之中。
翟凤歧因为有参与革命的经验，在中国呆了一段时间后，认识到要改变中国的现状的关键症结在于改变人们的思想。
因此，他常常在工作的地方向工友进行宣讲，向他们宣传当今的先进思想，可是却在一些反动分子的举报下，被捕入狱，受尽折磨的翟凤歧在出狱后不久就撒手人寰，只留下苏娜和两个尚年少的孩子。
受父亲解放思想的熏陶，翟云英在长大后踏上了和父亲同样的道路。她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教师，向孩子们教授她从学校学到的先进的思想，她立志践行父亲的遗志。还不到18岁的翟云英积极地参加革命工作，成为当时大连青年革命的主力军一员，还被任命为大连的妇女代表。
二、异域少女和开国上将的传奇恋情
在进行革命运动期间，经王西萍介绍，翟云英在一个大雪纷飞的雪夜里第一次见到了刘亚楼。
第一次见刘亚楼，翟云英就被这个精力充沛而又气宇不凡的男人吸引了，虽然有很多追求自己的男孩子，但好像眼前这位军官才是自己心中真正的白马王子。
其实在这次正式相见之前，翟云英就对刘亚楼早有耳闻，并且还有过短暂的“一面之缘”。当时翟云英作为大连妇女代表在一次大会上发言，慷慨激昂，十分有朝气，当时的刘亚楼深受感染，连说三次“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初次见面后翟云英也给刘亚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相较于翟云英的直白来说，刘亚楼对翟云英的好感要含蓄得多，也谨慎的多。
在认识翟云英之前，刘亚楼就已经有过短暂的三次婚姻，可是皆没能走到最后，所以这不得不使刘亚楼对后来的新恋情时刻保持谨慎的态度。
翟云英向他直接表明心意时，刘亚楼采取“迂回战术”，想要以此吓退翟云英。
可是没想到，这个18岁的姑娘确是很理解他的工作，并且还和他分享了她父亲曾经革命并因此献身的经历。
听着她的经历，也进一步地了解了翟云英，他想，眼前的这个姑娘，她不仅有美丽的容貌，而且还深明大义，更难得的是她有着和他相似的经历和一颗坚定的革命的心。
这不禁让刘亚楼确定，眼前的这个姑娘不正是自己苦苦追寻多年的知音吗？她是可以作为自己的终身伴侣的，但是要真正在一起还有最后一道难关——安娜。
丈夫早逝，独自含辛茹苦拉扯大一双儿女的安娜在见刘亚楼之前也听说了这个未来女婿的一些传闻。
尤其是听到说，刘亚楼曾经有过短暂的三次婚姻之后更是言辞拒绝翟云英和刘亚楼在一起，翟云英苦劝母亲不行，便央求母亲见一面刘亚楼，安娜答应了。
一天晚上，刘亚楼来到翟云英家里面，望着这位丈夫早逝，独自抚养一双儿女长大，历经半生风霜的俄罗斯老妇人，刘亚楼亲切地叫了一声“妈妈莎”（俄罗斯人对女性长辈的尊称），听着熟悉的乡音，安娜眼中泛出了眼花，脚下一踉跄，刘亚楼赶忙去扶着她。
多少年了呀，久到她已经快要忘了家乡的样子了，只有这熟悉而陌生的乡音像是烙印，深入骨髓，不敢忘却。
而早年刘亚楼因为去俄国学习工作，所以对那边的风土人情有一定的了解，也能说一口流利的俄语。
接着，刘亚楼便用纯正的俄语与老人家交谈，和她分享着自己的经历与故事。这次见面之后，安娜终于相信了女儿的选择，也终于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就这样，1947年5月1日，由罗荣恒审查，林彪批准，韩光主持，这对郎才女貌的新人在大连完成了他们的婚礼。
三、夫妻恩爱相伴十八载，一朝离别留遗愿
结婚之后，虽然甜蜜的日子转瞬即逝——刘亚楼奔赴中国空军“建设”前线，但夫妻两人关系一直都很好。结婚后的第二年，两人有了他们的幸福结晶——刘煜滨。
当时翟云英生产前突然病倒了，生产中也是九死一生。但是，为了不让丈夫的工作分心，翟云英坚持不告诉丈夫。
直到后来情况到了真的危及生命的地步，才通知的刘亚楼，刘亚楼匆匆赶回来，看着脸色惨白的妻子，心中情绪万千，又无奈又愧疚，但这也更加坚定了他们对彼此的爱护和感情。
这时距离安娜一家离开俄国来到中国已经过去了29年了，自跟着丈夫来到中国之后，安娜就和俄国以及哥哥失去了联系，这么多年了，这位老人家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家乡和亲人。知道女婿经常在中俄两地出差的安娜委托刘亚楼和女儿帮助她找到自己在俄国的亲人。
但每次去俄国，刘亚楼总是任务繁忙，每次都是“无功而返”。这不仅成为了安娜心上的一道疤，也成了刘亚楼心中未了的遗憾。
和刘亚楼结婚后，除了琴瑟和鸣的生活，翟云英也跟随着丈夫的脚步。不仅一步一步踏过了重重考验成为党员，还进入了部队选送同志学习的队伍，成为了上海华东医科大学的一名学生。结业后，她留在空军总区院当了一名内科医生。
时间就是这样一年一年的过去，可是美好的日子总是很短暂，1964年是刘亚楼在空军司令的位置上超负荷运转的第15个年头，这年秋天，这位一向以精力充沛著称的将军病倒了，而且这一病就再也没能起来。
得知噩耗的翟云英先是震惊绝望，而后又平复自己的心情，她知道刘亚楼一定不愿意看到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她必须镇定，她还要好好照顾丈夫。
住院的时候，刘亚楼常常会看到妻子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哀愁和无助。每每这个时候，他就会握住妻子的手，对妻子说：“云英，不要怕，有你陪着我，我就很幸福了，这辈子将自己奉献给了国家和人民，只是没有好好陪你，我下次再来赎罪，好不好。”
说到此处，翟云英再也忍不住了，眼眶里打转的眼泪也忍不住簌簌落下，哭得说不出来话来，只能回握住丈夫的手，点点头。
已至弥留之际，有些话刘亚楼觉得不能再等了，他拉过妻子，对妻子说，“云英啊，我已经是一个被判了死刑的人了，你跟着我吃了这么多年的苦，辛苦你了。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你要看开一点，你还年轻，万万不要被我的死绊住脚步。看着国家越来越好，我也满足了，但是我还有三个未了的心愿……”
“第一，我还没有看着孩子们好好长大，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没有能参与到他们的成长中，所以希望你能把孩子抚养大，让他们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第二，走在父母前面是我不好，请你代替我好好赡养我的老父亲，为他养老送终。
第三，这么多年了，安娜妈妈拜托我找的亲人，几次访问苏联都没有找到，是我辜负了安娜妈妈的嘱托，请你务必要帮妈妈找到她的家人，还有代替我向他老人家道歉，请她能够谅解……”
听到这里，翟云英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了，从曾经相知到后来相守的一幕一幕，像走马灯一样在翟云英脑海里走过。
都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一刻，锥心的疼痛像暴风般卷来，压得翟云英快要喘不过气来，可是她还没有答应丈夫的嘱托，她颤抖的伸出手，回握住丈夫，对他说，“亚楼，你放心，我答应你，答应你……”，听到妻子的答复，刘亚楼闭上了眼，再也没有醒过来。
1965年5月7日15时，刘亚楼逝世，年仅54岁。
再后来啊，为了丈夫的嘱托，翟云英开始了她的“漫漫之旅”，1978年刘亚楼父亲去世，1980年，她为母亲找回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她当了很多年的医生，并且在她的教育下，孩子们一个一个都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人生，她花了24年的时间，完成丈夫临死前的嘱托。
这24年间，她经历了很多，那动荡的十年也好，新中国改革开放也好，那么多来来往往的人，遇见她，又经过她，所有人都走了，只有她，还坚守着丈夫的遗愿。
因为身份的特殊性，加上翟云英又是中俄混血，在那十年间，她和母亲安娜就连出门买菜都要遭受到人们异样的眼光和非议。
经历磨难每次都快要坚持不下来了的时候，她都一个人坐在曾经住过的小阁楼中，回忆着曾经的美好，从以前的温馨美好中汲取一点生活的希望和动力，她不能倒下，她身后还有没有长大的孩子和未完成的心愿。
她时常一个人，身边的朋友，亲人一个一个离去，她想，她有一些孤单了，怀念曾经一起并肩奋斗，和心爱的人相濡以沫的日子了，自刘亚楼走后，她的日子生活得太苦了，但好在她坚持下来了。
很久之后，她在心里勾勒出爱人的轮廓，发现他已经离开她很久了，久到面容都渐渐模糊了，她忽然有点心慌了，太多年了，他走了太多年了，她也苦了太多年了，她就要记不住他的样子了，恍惚，清明将至，她似乎好久都没有去看过他了。
她对孩子们说，“清明了，我要独自去看你们的父亲，你们不用跟我一起去了，我只是去看看他。”
清明，一位步履蹒跚，头发花白的老人手捧着一抔鲜花，向一个墓碑走去，她轻轻地放下花，拿出手帕细细地擦拭墓碑上的照片，在脑海里曾经模糊的面容此刻又清晰起来，她仿佛又看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宇不凡。她不禁一叹，原来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老刘啊”，她对着墓碑自言自语，“你嘱托我的我可是都做到了，可是你曾经答应过我的白头偕老可是失约了，现在我已经是一个白头老太太了，你还是那么年轻，是不是有些不公平啊”。
说着，她眼角就泛上了酸，那么多年的艰辛都一个人走过来了，忽然，她懂得了为什么母亲曾经会那么反对自己的婚姻，但是，她不后悔，选择成为刘亚楼的妻子，她很荣幸也很自豪，只是丈夫既已许国，再难许卿。她又何尝不是呢，这也是她的道路，所以她从未放弃。
她冲着墓碑说了很多话，说了他走之后，他遇到的困难，也说了孩子们在成长路上的趣事，她说，现在中国越来越好了，2019年那会儿，还邀请她去看了阅兵式呢。曾经他呕心沥血，付出毕生精力建设的空军现在也逐步强大，我们能站起来了，再也不用怕别人的侵略了。他临走时嘱托他的三件事，现在都办得很好，她自己也过得很好，只是偶尔会有一点点孤单，孩子们现在都有了自己的家庭了，让他也能安心了，大家都很好，只是团圆的时候没有他。
万籁寂静的墓园里，所有生灵都销声匿迹，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一个老者的絮絮之声，光洒下来，照在她身上，像是抚摸，又像是安慰。
这一刻，就是永恒。